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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书文 > 玄幻奇幻 > 婚丧(人鬼) > 【银汉篇】第六:粉饰镜中错,桂花落。
  她不是典型的美人。
  短发,方脸,干净利落。性情畅朗开阔,逢人叁分笑,像一罐夏日里开封的冰汽水。她完全不像任何从“白塔”训练出来的人,更别提她在清查局待过,最后却走了最少人走的那条道路——进入九曜,和鬼差与人一起打交道,甚至最后还成了鼎鼎大名的“北劫”。
  没人不喜欢她,从清查局的前同事,到九曜的现同事。有人观她如知心好友,有人视她为长姐,有人认她为亲妹。她的家庭,不同于谢家这样传统的书香世家,也不同于糯糯家的规矩森严,更不同于腾骁家的冷酷厮杀。她来自一个普通的家庭,温馨而平淡。因此她从白塔里走出,还不失往日那温柔赤诚心,尤为难得。
  纪北鹤就是这样在这无数种身份中活着。而她唯一不能忘怀的身份……
  是信徒。
  是她的神忠实的信徒。
  从白塔中出来的人,都不同程度地信仰“神”。
  那是职责,是信仰。是他们被灌输进去的使命,是少年少女们为之燃烧一切的钢印。
  神有无数种变幻莫测的模样。正如沉珠姐信仰无情之神,糯糯信仰律令之神,腾骁信仰自然之神一样。纵使纪北鹤来到阳世,行走九狱,在无神的人世间,她也永远在思维中与她的神同行。
  她的神……只有那一个人。
  即使他已经……
  纪北鹤猛地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到了轮回殿前。这里是九狱最高级别的审判场,她今日被清查局召唤至此,要代裴素章行这场审判——
  “嫌犯还没到场?”纪北鹤从糯糯手里拿过资料,仔细地翻看。赵飞星,漂亮的名字,然而她的经历,却并不怎么令人心情愉悦。通篇看下来,纪北鹤心里只无端地生出两个字:“漂泊”。
  “没。”糯糯软绵绵地说,“腾骁前辈已经过去了,请您稍安勿躁。”
  “你这丫头。”纪北鹤捏了捏她软软的脸,“还是像从前那般守规矩得紧,你忘记了?在北鹤姐面前,你不必这样。”
  糯糯腾地红了脸,又讷讷地说:“北鹤姐,别拿我逗趣了……”
  “别欺负糯糯了。”沉珠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纪北鹤抬眼看过去,只见谢沉珠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而这男人的眉眼令她熟悉得几欲晕眩。像,实在是太像……
  可是那人早已经不在了。
  “这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弟弟。”谢沉珠一昂下巴,说,“谢君远。喏,这是‘北劫’,纪北鹤。也是我们从前清查局的同事……”
  纪北鹤有些恍惚,和谢君远握过手后,忙匆匆翻开其他涉及人员的材料,在最后一页果真看见了谢君远叁个字。
  “此人与多人行叁命五婚之法,伪造执照一条已经是板上钉钉,其余的证据还在搜集当中。不过我想,证人证言很快就可以拿到。”谢沉珠说,“负责拘捕的鬼差已经在来的路上,很幸运,本案涉及的这几个人还未来得及转生投胎。”
  “沉珠姐。”纪北鹤合上资料,不轻不重地说,“你还是铁了心,要取缔青崖会?”
  “这是‘神’的意旨,纪北鹤,你不会不知道。”谢沉珠有些忍俊不禁,“你曾经,可是我们之中最狂热的那个人。”
  狂热?……是的。纪北鹤想,她没有办法否认这一点。 这是清查局写在骨骼里的代码,是她的神与她之间唯一的联系。
  可那都是曾经。
  纪北鹤说:“等到嫌犯到了,再说吧。九曜行事,向来公正。不会让副局失望。”
  “那就好。”谢沉珠冷哼一声,走开了。谢君远还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纪北鹤。
  “怎么了,谢先生?有什么话要说吗?”纪北鹤问他。
  “一百多年前,先祖曾与清查局签订契约。”谢君远说,“契约的内容是东极永不染指青崖会。那只是未能成功撤裁青崖会的后手,是么?”
  “谢先生,”纪北鹤温和地说,“那时我尚不属于九曜,在清查局,也只是一文不名的卒子。并不太了解个中内情。”
  “您能告诉我,”谢君远望着她,问,“当年,清查局为什么没能撤裁青崖会?或者说……”
  他几步上前,低声说:
  “和你们所谓的‘神’,有关系吗?”
  ……
  当虚沉烟把蒸好的桂花糕端到院子里时,那儿已经没有人坐着了。
  空空如也的小竹凳上,放着一张简陋的字条。
  “我走了。”
  只有叁个字,甚至没有落款。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个漫长的故事告诉她,于是她说,会自己去找答案。
  她离开得很是匆忙,又似乎早有准备。就像一千年前她离开他一样,他甚至不算她的一条狗。即使是狗,在主人将要离开时,也会有所预料。摇着尾巴,亲密地环绕在主人的脚边,寸步不离。
  再在九狱见到她时……
  她只留下一滩血。
  九狱至尊至贵的曼珠血,沟通人间九狱,忘川河的流动之源……
  什么也没有了。
  就像这张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就会消失不见的纸条一样。
  虚沉烟把纸条在手里攥紧,不,他还剩下什么。她早已经把她的所有都留给了他,她的梦想,她的自由,她的——青崖会。
  他会为她留住它。
  不惜一切代价。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接起,口吻有些强硬:“哪位?”
  “虚沉烟先生,我是清查局二队队长,腾骁。”那头传来的声音说,“请你配合我们,找一个人……”
  “谁?”
  “赵飞星。”他说,“她涉嫌实施九狱与清查局明令禁止的叁命五婚之法。青崖会的失职容后再议,现在,请全力配合清查局,将此人捉拿,领至九狱轮回殿受审。”
  “……”
  “喂?可以听清么?虚先生?”
  “喂?喂?您说什么?我听不清……”
  虚沉烟啪地将手机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哎呀,”他说,“抱歉,失手了。”
  ……
  赵飞星在跑。
  在拨打无数个电话,终于从江听木投资公司的秘书那里得知今日江听木就在本市时,她便拼命地跑起来。
  她有一种荒唐的预感。而那种预感令她感到无限的恐惧——上一回感受到这种恐惧,还是在面对着裴素章和桐江大桥时,还是在冲进青梅的病房之前。
  那种关于“死”的预感,紧紧地纠缠着她。
  她一路上,看到了许多“鬼”。
  那些鬼大多茫然地在完全不属于他们的世界里漂浮着,有一些鬼见她投来目光,于是也好奇地看向她。
  赵飞星曾经以为,这是一种天赋。
  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诅咒。
  在一个所有人都昏醉的世界里,清醒,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我们应该遗忘的,我们应该麻木的。这是属于阳世的肉体在任劳任怨地保护着我们。
  不要想起从未完成的执念,不要记着已经逝去的往昔。
  不要因为已经死去的人痛不欲生,不要为擦肩错过而追悔莫及。
  不要为白色的谎言耿耿于怀,也不要为逝去的年华日日买醉。
  可是,可是。
  心脏为此而跳动,血液因此而流动。手指因扣紧而温暖的一瞬间,衣角在离去时转为冰冷的那一刻。
  赵飞星想起虚沉烟的话。
  她还“活着”。
  于是想要圆满执念,想要永不相忘。
  想要每时每刻都不忘记死去的人,想要将错过的那一刻扭转过来。
  想要击碎所有迫不得已的谎言,想要将失去的人生偿还回来。
  她已经停不下来。
  生命是一条单行轨,是一条闭塞的管道。
  退无可退。
  上楼。电梯堵塞,于是走消防通道。一楼,二楼,叁楼。她趔趄了一下,手抓住满是灰尘的铁铸扶手,那冷刺进人的心肺和骨头。浓重的灰尘灌进她的喉咙,她却恍然不觉,带着一腔的血腥气,用力推开那扇紧闭的铁门——
  六月仰躺在那里。
  她几乎要停止呼吸。
  “住手——”她猛地冲过去,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掐着六月脖子的白发男人撞开,又砰地撞在办公室的门上,将那本就没关严实的门也随之撞开……
  里头是另一具苍白的躯体,血似乎已经流干。正歪歪斜斜地摆在里面,像是被人背了上来。
  那一刻眼睛刺痛,如同小刀精准地插进去。飞星拼命忍住,深呼吸几下,回过头卯足了劲,又把六月拉了过来,护在身后。
  “……你找死。”她嘶哑着声音说。
  “事到如今,还能大放厥词?”江听木自地上爬起来,不得不说她那一下确实用力,他的额头撞到一旁的墙壁上,有些渗血。“对于商人而言,第一件事就是言而有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行踪,我掌握得清清楚楚。只要敲打敲打那个女管家,也能知道你准备了什么,又在那个地下室里做了什么……呵呵!倒也真是巧了,那时,你的男朋友,也在我的地下室里……”
  “我倒没想到,这小子为了你,从我那里偷出了他的尸体,在这里行问狱之法。”江听木狞笑着走近,看着她的眼神颇有些玩味,“不过,你好像不知道吧,赵飞星……”
  六月的声音从她身后传出来,及时地打断了江听木:
  “飞星,”他说,“我是江楼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