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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柞蚕开始吐丝作茧,守着柞树林的女子们大体分为两伙儿,一伙儿就是前两年买回来的那些妇人,她们去年就看过这柞蚕,今年有了经验,一到蚕吐丝结茧的时候各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日日都是天蒙蒙亮就开始巡视,有蚕茧立刻采收,一直到晚上没了太阳光才会回去休息。
  另一伙儿则是来投奔孟蝶的妓子们,她们有会念淫词艳赋的,也有会唱靡靡之音的,还有会跳勾人舞蹈的……然而这些都是取悦男人的手段,正经手艺谁也不会什么,她们也不想与其她妇人太过接触,今年就被王庄头安排来放蚕。
  得了这么个轻省的活计,她们珍惜无比又干劲儿十足。她们这一努力导致那些被买来的妇人也越发努力,两方人马默契的开始较劲。
  蚕茧一个个被她们采下,交付到梨儿这边,梨儿立刻带着人开始煮茧缫丝,抽丝后剩余的蚕蛹送到厨房那边,炸一炸大家分了当零嘴儿。
  缫丝后将丝线送到梅儿处,她开始带人染丝。先染,然后放到背阳的地方阴干,干了之后再染,第二遍叫定色,这一遍染完干后就可以下水洗去浮色,阴干后就能用来织造丝毯了。
  雪青这边接收到梅儿那边送来的丝线后,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樱儿和桃儿按照事先演练好的将丝线分给大家,然后盯着众人织造。
  很多织娘都是现学的,这一上手顿时错漏百出,不少人看着润泽漂亮的丝线变得乱七八糟顿时就打了退堂鼓,织坏了要不要她们赔啊。
  雪青看着身边忐忑不安的织娘:“哪就那么容易坏了,不过是织错经纬罢了,我改改就行了。”没说不用赔倒也安慰了对方。
  织娘没听出雪青说话留有的余地,一听说能改就大大的松了口气:“哎呀姑娘,你说我这脑子,想着想着的这手上还错了。”
  雪青一笑:“刚开始的时候,偶尔织错经纬也是有的,别着急慢慢来,最开始的时候不要寻求速度,保证正确才行。”
  织娘脸一红。她们织娘的工钱是底薪加提成方式,提成就是织好一寸多少钱,这种情况下谁不愿意快一点,快一快就能多赚不少钱。
  雪青高声道:“我知道大家都心急,想看看学习的成果,不过这东西委实不是心急的玩意儿,还得一步一步来,等全部正确了速度自然也就快了,不然你们错了一星半点儿,拆开重新弄,这又得耽误多少时间?”
  庄子这边没那么多房屋,王庄头选得是一大片空地,雪青这会儿说话每个人都能听见。大家伙儿听着觉得有道理,不少人心中的浮躁顿失,开始静下心织造。
  也有少部分依旧着急不听劝的,等真织错了,樱儿帮忙拆开又重新弄,发现耽误的这个时间人家织了能有两寸长,顿时懊恼不已,再也不敢强行提速了。
  雪青眼睛不停的巡视着,发现从早晨的手忙脚乱到晚上下工时不少人已经织得有模有样,顿感欣慰。
  一名婆子笑着过来:“雪青姑娘,晚上这会儿厨房那边煮了不少鸡蛋,一会儿下工的织娘们都可以去领两个。”
  雪青点头,高声:“大家都听到了吗?有乐意去领的就去领两个,回家的路上吃了也能垫吧垫吧。”
  众人都说好。
  从第八天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完成了自己手里的活计,她们用分发下来的记号笔在自己织造的丝毯一角写上记号,一旦这块丝绸出现什么问题,那就按号找人。这个数字同时也要报给记工的杜娘子,杜娘子会以此记录每个人做了多少活儿,到时候按照这个开多少工钱。阿拉伯数字再次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雪青检查着交上来的丝绸,眼角的余光看到面前的妇人不自觉颤抖的双手,深深叹了口气:“这里织错了,拿回去慢慢改吧。”
  妇人额头上顿时见了汗:“姑娘,这我瞅着也没啥啊。”
  雪青看了她一眼,妇人蠕动着嘴唇,眼泪在眼圈中打转儿,到底是没敢继续说什么,满脸悻悻的将丝绸拿回去,慢慢拆了重新织。
  有两个原本也想糊弄过去的妇人一见雪青检查的这般细致,顿生胆怯,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织机前一点一点拆开,重新织造。
  下工的时候又有几名妇人来交工,雪青依旧细细检查,不放过一丁点地方:“这个织的很好。杜娘子,你给她记个优。”
  交活儿的妇人眼睛一亮:“雪青姑娘,这优是怎么回事?”
  雪青眉眼弯弯:“你织的好,只要攒够了多少个优,会有额外赏钱的。”
  妇人大喜过望,还有这好事!
  雪青提高了一些声音:“正好说到这里,我也就多说一些,咱们前一个月都是生手,织错了不计数,一个月后交到我手里的活计,再有错的可是要计数的,一年之内最多可以错三次,超过三次就不能在我们这里继续做工了。”
  “应该的。”刚被夸的妇人第一个应和:“这做得好给了赏钱,做得不好也确实应该罚。”
  “这话对,没个惩罚有那一等心黑的,总想着糊弄。”
  “可不就是,想着不是自己家的活儿就敷衍了事,到时候把自己那玩意儿混到咱们这里头,真出了事儿,大家伙儿一起跟着吃挂落。”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开口的都是附和的,有几个人面露悻悻然,在众多人开口下也没敢说什么,只把自己心里的小心思掐灭。
  雪青接下来检查的几个都合格,没有任何错漏,检查最后一个的时候天色没有那么明亮了,雪青将织好的丝毯一角放在桌子上:“樱儿,帮我把灯拿来。”
  “诶。”
  交活儿的妇人脸上出现一抹不自然的笑:“天黑还早呢,这会儿就点灯?”
  雪青笑吟吟的:“做别的不用,检查丝绸还是得亮堂点儿,万一出了纰漏,我将来也没办法向二奶奶那边交差。”
  妇人:“哎呦,姑娘是二奶奶的陪嫁,从小一块儿长到大的情份,还能交不了差?”
  雪青:“就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情份才应该更小心些维护着,否则仗着昔日情份胡乱行事,再多的情份总有磨完的一天。”
  妇人的脸上顿时悻悻的。
  “哎呦,好漂亮的灯。”
  “哎呀,这也太好看了。”
  “好看算什么,你瞧这多亮堂。”
  下工的织娘们纷纷被樱儿拿过来的玻璃灯吸引。
  樱儿将灯放在雪青面前的桌案上,顿时那里亮如白昼。桌子上的丝绸被照的纤毫毕现。
  雪青微微低下头细细检查,很快她用手点指一个地方:“这处错了,拿回去拆了重新织吧。”
  “啊?错啦?我瞧瞧,哪里错了。”妇人顺着雪青的手指上看下看仔细辨认了半天:“好像是错了。”妇人直起身:“雪青姑娘,就错这么一点儿,您看就别返工了吧。”
  雪青声音温柔,语气却不容置喙:“别说是一点儿,就是半点儿也不行,错了肯定要返工的。丝绸制品的售价历来都不便宜,人家花了大价钱买的,怎么会愿意上面有瑕疵。”
  “豆枝,拿回来重新返工吧。”
  “雪青姑娘说的对,咱们自己平日里买东西不也左挑右挑的,有一点儿毛病都不行。”
  ……身边的妇人们七嘴八舌的劝着。
  豆枝脸色一黑:“咱们买东西?咱们都是穷人,一年到头就买那几回东西,可不得好好挑选一番,这丝绸都是有钱人买的,他们一年买多少东西,还差这一块半块的。”
  豆枝又看向雪青:“姑娘,有钱人家的衣服都是不等穿坏了就扔,谁在乎这一星半点儿的错误?”
  雪青沉下脸:“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儿你错了一星半点我不较真,明儿她错了一星半点我也不较真,最后出来的成品到处都是问题,这东西卖谁去?便是好运糊弄出去,人家下次还买我们的东西吗?岂不是自己就把自己的名声给作坏了。”
  豆枝提高了声音:“怎么就这也出问题那也出问题的,我这不就是这一星半点儿吗?”
  雪青冷笑:“你的意思是你织错我饶过去,别人织错我就继续挑出来呗,这样一来就不会有那么多错误了。”
  围观的众妇人看向豆枝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
  豆枝大怒:“别说这有的没的,把别人绕进来干什么!还在那里拽文,拽什么拽!在大户人家里不过也就是个下人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挑三拣四的。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就会欺负我们这些穷人。”
  樱儿气得要往前冲,被雪青一把拦住,她只静静的看着豆枝拔高声音怒骂。
  眼见雪青不接话,豆枝怒骂的声音一滞:“就这么个丝绸,还特意点灯一丝一缕的检查,也不怕眼睛瞎喽。自己也是穷人家出身,进了府就忘了本。大家说说,哪个有钱人买这一块东西会如同她这般检查,至于么。”
  雪青声音依旧温柔:“至不至于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便是我拿着鸡毛当令箭也是我说了算。你这织错了一点儿,不合格就是不合格。”
  “你……”豆枝气得手指着雪青:“呸,还真是主子的一条好狗,我不干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怎么管我。”
  雪青没搭理她,扭头喊:“杜娘子,麻烦你给她算一下这几日的工钱。”
  豆枝怔了怔,怨毒的看向雪青,她怎么就不发火不骂人呢,不都说二奶奶是泼妇,怎么她的丫鬟像软面条似的:“呸!谁稀罕在你们这里干活儿。今儿横竖我也不做了,我就把你们这里的腌臜事都说道说道,也给大家伙儿提个醒。你们还不知道呢吧,她们这里一个个都不三不四的,说不定都要染病呢。”
  雪青声音淡淡的:“想好了再说话,我不介意去打个造谣诽谤的官司。”
  “造谣?诽谤?呵!”豆枝终于抓住话茬:“你敢说你这里没有娼妓?”
  露微从那边慢慢走过来:“娼妓怎么了?她们早就都赎了身,现在也是正正经经的良民,何况她们好歹还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拿了工钱就好好干活儿呢。”
  豆枝的脸瞬间涨红,这是在讽刺她不如娼妓,她转头看向其余妇人:“你们听听,她们自个儿可是承认了,这里有那些下贱的狐媚子娼妇。那些蚕茧可都是那些娼妇拿过来的,谁知道她们有没有病,会不会把那病染到蚕丝染到你们身上。”
  “这……”不少妇人脸上露出惊慌。
  露微站在雪青身边看向其余的妇人:“我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不少惊慌的妇人脸上的惊惧瞬间散去,对呀,露微姑娘她们都不怕,自己怕什么?露微姑娘她们可是住在庄子里呢。
  豆枝一看不好:“那些狐媚子最会勾搭人,你们男人来接你们的时候可别被她们勾搭了去,到时候别几个工钱没赚到,反而落得被丈夫抛弃的下场。男人没了家也没了。”
  围观的妇人顿时将心提起来,议论纷纷。
  露微垂眸却没有出言安抚,任凭她们的议论声越来越高。
  “露微姑娘,不是我多事,咱们这京城里这么多良家妇人,何必雇佣那些娼妓呢。”
  “是啊,露微姑娘,咱们同她们一块儿干活儿,咱们岂不是也要被她们连累坏了。”
  豆枝又插言:“这话说的对,你们同娼妓一同做工,还能有个好名声?你们回家同家里的男人说说,看他们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嫌弃你们,还会不会让你们继续在这里做工?谁家正经的老爷们会愿意媳妇同娼妓混在一处。”
  “说得对,别说是娼妓,咱们胡同里面有个寡妇,我当家的都嫌她晦气,不让我同她多接触呢。”
  豆枝:“你真不知道啊!这里也有不少寡妇呢。”
  樱儿刚一张嘴,雪青使了个眼色没让她出声。
  没有人打断,众人议论得越来越大声。
  “这庄子上本就许多寡妇,卖汤菜那里做菜的就好几个都是寡妇。”
  “这、这也太晦气了。”
  “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前两年大旱,多少人家家破人亡的,二奶奶收留她们是好心,原本她们也是良家女子。这些娼妇倒真是个问题。”
  “是啊是啊,娼妇是真不行,你们是没瞅到,有次我大白天去北面办点事,也不知道怎么的有个娼妇出来了,哎呦那腰扭的,就差没上天了。”
  “扭腰算什么,那眼神一个个跟钩子似的,哪个男人遭得住,咱们男人来接咱们,真被她们勾了魂儿可怎么好。”
  “就算不勾魂也不行,那些娼妇不要名声,咱们可是要名声的。”
  “对,咱们可是要名声的,绝对不能同这些娼妇混在一起。”
  “咱们这边都是年轻的,染色和缫丝那边还有年纪大的,有多少人的女儿正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说这要是当娘的名声坏了,女儿可怎么办。”
  “就算现在家里的丫头不议亲,咱们的名声就不重要了?早晚不也得议亲,到时候要是因为咱们出事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别说丫头,就是小子有个名声不好的娘,那也不好说亲的。”
  ……
  众人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昂,终于有第一个人开口:“露微姑娘,咱们都是良家女子,可不能同那些娼妇混在一块儿。”
  有第一个人说话,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露微姑娘,这里有娼妇可不行,您还是把那些娼妇都辞了吧。”
  “赵嫂子说的对,这里有娼妇可不行,咱们不跟她们混在一起,整天勾勾搭搭的,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露微姑娘,您还是将她们辞了吧。先说好,我肯定不同她们在一处干活的。”
  “对,我也不同她们一处干活儿。”
  “有她们没我们。”
  “今儿要是不给我们一个确切的说法,我们都辞工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