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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想知道。”韩榆踱步到钱广白面前,俯身扶起他,拍去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长可否与韩某说一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咕咚——”
  韩榆的笑容温润和顺,嗓音亦然,却让钱广白汗毛倒竖,趔趄着后退。
  手下一空,韩榆眸光微暗:“怎么?钱道长不愿意?”
  钱广白额头大颗汗珠滚落,擦都擦不完:“可、可以不说吗?”
  韩榆挑眉:“你在做梦吗?”
  钱广白:“......”
  好吧,是他异想天开了。
  既落入韩榆手中,他就好比那砧板上的鱼,只能韩榆宰割。
  钱广白抹了把脸,深呼吸:“我祖籍在云远府,幼年时因缺衣无食走上歧路,出师后在云远府混了十来年,成了云远府无人不知的钱大师。”
  “有一次我见钱眼开,得罪了人,在云远府混不下去,打算去越京。”
  钱广白扯了下嘴角,自嘲道:“越京乃天子脚下,权贵遍地,富贵迷人眼,想来也能为自己多攒些身家。”
  韩榆对此不置一词:“别说废话,我对你的过去不感兴趣。”
  钱广白噎了下,只作没听见,继续说:“我孤身一人前往越京,却在半路被人打晕。”
  韩榆眉梢轻挑,稍稍坐正了身子。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有个戴着银质面具的人进来,用一块布蒙住我的眼睛,又用绳子把我吊在了半空。”
  “我以为他们是劫财的,便主动提出将全副身家给他们,却不曾想,他们让我去平昌侯府演一出戏。”
  钱广白目光游移,不敢看韩榆:“正如小公子所言,
  他们让我说平昌侯夫人刚生下的那个孩子命格有异,与侯府及其生父相克。”
  韩榆把玩着玉核桃的手指一顿。
  “当时我就拒绝了。”见韩榆面露诧异,钱广白硬着头皮为自己强行挽尊,“小公子莫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钱广白确实昧着良心做过不少坏事,但命格一事非同小可,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这番言论委实出乎韩榆的意料,努了努下巴:“继续。”
  钱广白下意识看向右腿,言辞间难掩愤恨:“我不答应,他们就打断我的腿,将我吊在半空整整一天一夜。”
  “我不想死,只能答应了。”
  韩榆睨了眼钱广白的右腿,原来是人为所致:“所以那个孩子便因为你的一句‘命格有异’被送走了?”
  钱广白原本是坐着的,闻言一下子蹦起来,双手几乎摆出残影:“没有没有!我绝对没说过把人送走这样的话!”
  韩榆眼眸微眯。
  “当时我进了平昌侯府,在平昌侯的陪同下去了后院,见到那个孩子后只说了‘命格有异,恐有碍于家族及生父’。”
  “我至今仍记得,平昌侯和平昌侯夫人听见那番话后又惊又恐的表情。”
  “之后平昌侯什么都没问,给了我万两银票,并警告我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否则阮氏一族定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彼时我畏惧那几个神秘人,又自认斗不过煊赫百年的侯府,当天就带着银票离开了越京,多年
  来隐姓埋名,不敢惹人注意,生怕为自己招来祸事。”
  韩榆疑惑道:“你既已离开越京,为何去年又回来?”
  提起这个,钱广白就满腹辛酸。
  “我一个同门师兄相邀,让我来越京参加他重孙子的周岁宴,我与他关系极好,想着事情过去多年,应当不会再有人记得,就过来了。”
  钱广白叹口气,苦笑道:“之后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
  那天他走在街上,恍惚间有一道声音指引着他,让他跟着了魔似的,鬼使神差地走到韩榆面前,说出“异世之身,轮回之象”的言论。
  后来他一路躲躲藏藏,在深山老林里猫了几个月,突然被人打晕,再睁眼就看到了韩榆。
  紧跟着,就是长达近两年的幽禁。
  钱广白抹了把辛酸泪,早知道会生出这样多的幺蛾子,他就算在云远府被人剁成十八段喂狗,也绝不会动身进京。
  一念之差,生出诸多祸事。
  跛了条腿不说,又在多年后遭到更严重的反噬。
  甚至......
  钱广白看向书桌后的年轻知府,改变了一个无辜孩子的人生。
  韩榆捏着毛笔,目光落在面前的白纸黑字上,沉吟良久,问道:“你当真不知逼迫你的人是谁?”
  钱广白毫不犹豫地摇头:“我那时被蒙住眼睛,只依稀能判断出房间里有五六个人,有男有女,其余一概不知。”
  韩榆轻声慢语道:“钱道长,您该知道欺骗我的下场,当年没能实
  现护城河一游,或许今日可以在新安江中实现。”
  ——“护城河就很不错,记得在麻袋里多放几块石头,免得一下子死不了,多受苦楚。”
  钱广白脑海中浮现韩榆去年所说的话,顿时虎躯一震,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该想的想不起来,不该想的偏要想起来!
  钱广白竖起四根手指:“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更没看到他们长什么样子,若此言有假,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于修道者而言,这算是毒誓了。
  韩榆姑且信他,又继续问:“你只说命格有异,其他什么都没说?”
  钱广白重重点头:“确定以及肯定,小公子若不信,我可以再发誓。”
  “一次就够了,发太多誓显得很廉价。”
  韩榆提笔蘸墨,写下一列字,浓墨勾勒的面庞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冰冷彻骨。
  钱广白讪讪缩回手,心中很是忐忑。
  他知道的太多,韩榆会杀他灭口吗?
  虽然每时每刻被人监视很痛苦,但比起死亡,前者也就不算什么了。
  韩榆掀起眼帘,一眼看透他心里的小九九:“放心,不杀你。”
  钱广白一喜。
  “你不是总抱怨那院子太小了?”韩榆在抽屉里一通翻找,“这样吧,给你换个一进的。”
  钱广白刚扬起的嘴角啪叽落下。
  韩榆视若无睹,唤韩八进来,丢给他一把钥匙:“不必再送他回太平府了,等会儿直接送他过去。”
  钱广白知道他太
  多秘密,只有在他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韩八双手接过钥匙,应声而退。
  钱广白有种不祥的预感,试探问道:“小公子这是打算留我在徽州府。”
  韩榆嗯了一声:“本官还有两年半的任期,钱道长留在徽州府,正好与本官为伴,好让本官不那么孤单。”
  钱广白:“......”
  呸!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真当我看不出你的打算呢?!
  好在他被韩榆打击惯了,很快恢复如常,顿了顿问道:“敢问小公子,如今您已确定身份,可打算回去?”
  就算韩榆年少有为,心机手段样样不缺,可那是侯府啊,韩榆有侯府做靠山,起码能少走十几年的弯路。
  韩榆神情淡然,只言简意赅道:“此事不急,韩八。”
  韩八进来,架起钱广白往外走。
  钱广白挣扎:“别拽我,我自己会走。”
  韩八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钱广白:“......”
  该死的闷葫芦!
  该死的韩榆!
  韩榆收回视线,指腹感知着掌心潮湿的黏腻,眉间折痕愈发深刻。
  好消息:他终于查到当年真相了。
  坏消息:发现多个意图不明的神秘人。
  韩榆:“......”
  还能不能让他歇一歇了?
  年轻知府心中烦躁,以致于没控制好力道,手中毛笔断成两截。
  韩榆随手丢开报废的毛笔,抬手捂住脸。
  半晌,指缝间溢出沉闷的叹息。
  ......
  距离两府联手剿匪过去已有半月。
  韩榆的
  英勇事迹早已传遍整个徽州府,妇孺老少皆知。
  外地人来徽州府办事,总能被迫听当地百姓发表长达数百字的“知府大人如何如何好”的讲话。
  原先外地人颇有些不以为意,嘴硬道:“我还是觉得我们知府大人更好。”
  然而当得知徽州府年轻的知府大人单枪匹马深入贼窝,当即哑口无言。
  比不起比不起,这种事咱家知府大人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