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却是海勒主动抱住了哈立德,在他的怀里一边抽搐一边哭泣。哈立德这才顺水推舟的抱住了海勒,轻抚着她的背,温言细语的开始安慰她。
“死亡是件这么令人悲伤的事情吗?”雅典娜凝望着伤心欲绝的海勒用法语问。
成默缄默了好一会,当嘴里的那颗水果糖融化殆尽,才就着那一丝回甜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知道千百年来人们都在思考死后会怎么样,而宗教之所以能安抚人心,就是因为它解决了这个问题,不论是轮回,是天堂,还是复活,都是在告诉人们不要伤心,你爱的那个人死后也会过得很好。宗教之所以在越是战乱的地方,越是能够扎根人心,就是因为它能帮助人们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刚才在车上,哈立德不是曾经提起过jd教的概念‘复活’吗?当时我就想起了《雅各书》五章十六节说:所以你们要彼此认罪,互相代求,使你们可以得医治。义人祈祷所发的力量是大有功效的。”他停顿了一下,看向了那株在冷风中摇曳着的胡杨树,“我现在时常会觉得,有信仰的人真的很幸福,他们能够心安理得的获得安慰。而我只能在梦中,在梦中,握着他的手,跟他说一声再见……”
“你不是在说谢旻韫?”
“不。”成默摇了摇头,“我是在说我的父亲。我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在他葬礼的那天,我并不是那么的悲伤,那种感觉很奇怪,当时我以为我是因为能够理性的认识死亡这件事。后面当我得知一些事情的时候,猛然间感觉到非常后悔,于是悲伤反而来得更加猛烈……所以你问我死亡是不是件令人会如此悲伤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如果,如果能好好的道个别,总不会那么遗憾……”
雅典娜陷入了思考,像是灵魂游离在了躯壳之外,等海勒停止了哭泣,她才回过神来,轻轻说:“我刚才没有窥探你的思想。我是从你说我们在西格尔点见面猜出来的……”
“西格尔点么?没想到你也会去揣摩一个人的心思。”成默很是意外的说。
雅典娜没有回应成默的疑问,她呡着嘴唇,瞳孔里闪烁着一丝难以解读的光芒。
戈壁上的风越来越大,冰冷的晚风摇晃着树叶沙沙作响,海勒站在风中喃喃低语:“苏珊的梦想是成为一位自由女性,她的偶像是薇安,她是一名伟大的战士,伟大的女性……”
“大库卡的梦想是解放库区(酷儿德自治区),她曾经说:将来我的姐妹们会以我为荣。”
“小库卡说:我将用生命去追求女权解放……”
“萨莉亚说:我想要拥有自由,想要自己想爱谁就爱谁,想要拥有自由穿裙子的权利!为此我将追随我们的烈士——艾丽娅和奇兰的脚步,去完成我们的使命。”
海勒闭上了眼睛,庄重的说:“我们将誓死追随烈士的脚步,沿着他们的道路前进,烈士永生。”
风儿带着她们的梦想吹向了远方……
……
被子弹击中了大腿和手臂,马瓦斯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体温在快速流逝,他的双眼发晕,视野变得模糊,方向盘也沉重极了,他渐渐的松开油门,想让自己趴在方向盘上就此睡去。
忽然之间,一束温暖的金色光线笼罩了他,像是初夏和煦的日照。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此时此刻,他不是在寒冷黑暗的荒野戈壁,而是在阳光灿烂的热带沙滩。
“神迹么?又或者我已经死了……”马瓦斯扭头看了眼战死在了副驾驶座上的伙伴,他手中紧抓着珍爱的ak74m,眼睛还睁着,却像只布偶无力的靠在门边。马瓦斯想要叫醒伙伴,艰难的用嘶哑的喉咙说道:“贾法尔,快起来看造物主降临了……”
已经死去的贾法尔自然没有办法回答他,玻璃破碎的声音响了起来。
马瓦斯回过头,就看到挡风玻璃已经碎成了蛛网,一只黑色的高跟鞋尖陡然间踩破了挡风玻璃。在绚烂的光线中,那些破碎的玻璃渣子就如同散落一地的珍珠,散发着迷人的光线,在这堪称迷幻的场景中,比光芒还要璀璨的是站在引擎盖上的一个红发女子。
晚风吹拂着她蓬松的红色长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那双狭长妩媚的眼睛比月牙更勾魂夺魄,尤其是那双绿色的瞳孔,像躲藏在黑夜里的波斯猫,翠绿的宛若会发光的宝石。
马瓦斯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妖冶漂亮的女人,就连酷儿德人里最漂亮的少女海勒都远不如她。
眼前这个女人就像是庙宇里的大理石雕塑一样完美。
如果她不是穿着质地光泽的收腰西装和紧绷着屯部的超短裙,笔直的大长腿上还套着诱人堕落的黑丝,马瓦斯一定认为他看到的就是天使。
但她显然不是天使,而是来自地狱美到令人害怕的——魔鬼。
还在高速行驶的丰田皮卡被她一脚踩得翘了起来,像是直接竖起来的海盗船,而那个诡异的红发女人,像是枚钉在引擎盖上的钉子,完全不把伟大的牛顿放在眼里,就在马瓦斯的眼中横了过来,几乎与地面平行。他听到了安全带断裂的声音,却只能睁大了眼睛,徒劳的盯着对方那艳丽的脸庞,从驾驶室里滚了出来。
当他滚到红发女郎的脚下,对方一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上,阻止了他掉落地面。而丰田皮卡也发出“吱嘎吱嘎”的哀鸣,紧接着后轮“嘭”的一声落在坚实的戈壁之上,溅起了数不清的尘土。
马瓦斯能明显的感知到那枚尖锐如刀的高跟鞋跟,插在了他的肋骨之间,他甚至能听到鞋跟与肋骨摩擦的声响,那声音简直令人牙齿发酸,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也不知道服用了过量的“芬乃它林”的缘故,还是自己早已经油尽灯枯,对痛感完全麻木的缘故。
总之,他只是咳了两口血,就如同条死鱼,认命似的躺在引擎盖上一动不动。
“车开的不错啊!”
红发女郎低头俯瞰着他微笑,马瓦斯却装作听不懂英文,只是仰望着头顶无垠的星空。他感觉不到疼痛,却能够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如此致命的关头,他却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总会在夏天的夜里抱着他,唱着酷儿德歌谣哄他入睡。那时候他还住在大马士革,父亲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修车厂,而他从小也对汽车感兴趣极了,别人都嫌弃机油味和汽油味难闻,只有他甘之如饴。
他从小就喜欢跟着父亲泡在修车厂,研究各种汽车部件。长大后最热衷的事情,莫过于开车了,相比女孩,他更喜欢汽车。他记得最疯狂的一次就是把客人放在厂里维修的宝马m3开出去溜了一圈,虽然没有出什么事情,却被父亲狠狠的打了一顿,直到皮开肉绽。母亲抱着他哭,不过他觉得那挨一顿打非常值得。他当时想,自己将来一定要成为正儿八经的赛车手,光明正大的开各种好车,却没有料到战争改变了一切,炸弹炸毁了父亲的修车厂,也炸死了他的父亲和母亲。
而他没能开上赛车,只能开武装皮卡。
“听不懂英文?”红发女郎满脸狐疑,“你想不想活下去?”
马瓦斯依旧无动于衷,他感受不到疼痛,也不觉得冷,只觉得被这个女人踩在脚下,有种莫名其妙的舒适感。
“见鬼,天选者系统为什么不配一个翻译系统!”红发女郎抬起了右脚,将高跟鞋从马瓦斯的胸膛上抽了出来,立刻鲜血就从那半个硬币大小的血洞中涌了出来。
马瓦斯只觉得甜腥的味道沿着气管泛了上来,血液卡在了他的喉咙处和鼻腔里,让他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翻译!医生!”红发女郎高声喊道。
片刻之后,一个提着医药箱的男子和一个裹着头巾的士兵跑了过来。提着医药箱的男子开始给马瓦斯止血、打针,给他治疗伤势。
而裹着红头巾的士兵开始做红发女郎的传声筒,翻译站在皮卡前轮边,偷瞄了一下红发女郎绷着光滑黑丝的大腿,吞咽了一口唾液说:“希施大人问你,还想不想活下去?”
马瓦斯冲着红发女郎“嘿嘿”一笑,“我听得懂英文。”他笑得无比畅快,像是获得了某种愚弄强者的快感。
红发女郎捋了一下被冷风吹乱的长发,也对马瓦斯甜美的微笑,她飞快的撩起大长腿,用鞋跟挂过了翻译的太阳穴,刚才还盯着她大腿眼神炯炯的男子。
正帮马瓦斯治疗的医生吓得浑身一颤,瞬间坐倒在地上,顿时打着摆子满脸恐惧的哼哼了起来。
马瓦斯只是闭了下眼睛,躲避那些溅在脸上的血滴和脑浆。
红发女郎抬脚踩住了马瓦斯的脸,将鞋跟抵在他的眼球上方,轻笑着说道:“如果不想你的头颅……被我的高跟鞋一点一点的踩爆,就老实交代车上的人是怎么离开的。”
也不知道刚才医生给他注射了什么,马瓦斯的身体摆脱了麻木,机能恢复了很多。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终于体会到了一种锥心刺骨的疼感,整个人痛到每一寸肌肤都在痉挛。
马瓦斯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还是忍不住惨嚎了起来。其实他并不害怕,只是实在是太痛了。温热的血液像是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他的指甲抠住了引擎盖,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他想:“这漆面做得实在是太糟糕了,一点也不光滑。”
“别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红发女郎将高跟鞋从他的脸上挪开,又踩住了他的右手,像是碾烟头般轻轻的碾了几下。
马瓦斯听到右手指节碎裂的脆响,他倒抽一口凉气,剧痛从手传到大脑,头颅仿佛被什么东西撑开,膨胀到要完全碎裂。他的身体在红发女郎的脚下不由自主的蜷缩了起来,像只被煮熟了的虾米。
马瓦斯觉得有些伤感,他知道他以后也许再也不能开车了。
碾碎了他的手,红发女郎心满意足的抬起脚,将血迹斑斑的鞋底在马瓦斯的衣服上擦了擦,低着头柔声安慰道:“不用太担心你的伤势,我们的医生会把你治疗的很好。”她蹲了下来,注视着马瓦斯露着一只黑窟窿的脸庞,“对了,你真没有必要硬着头皮反抗,你们酷儿德人都和我们合作了,有什么不能交代的呢?”
马瓦斯颤抖着说:“不可能!我们酷儿德人永远不可能和你们这些isis恐怖份子合作……”
“第一,我不是isis那群猪猡;第二,我没必要骗你。”
马瓦斯滚动了一下喉头,“那你是谁?抓我干什么?”
“你这种垃圾我可没兴趣。”红发女郎轻蔑的说,“我要找的是刚才在这辆车上的两个白人,一个叫温蒂,一个叫雷克茨卡。”
“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两个人。除了你,也没有看见过其他白种人……”
“还真是嘴硬!”红发女郎百无聊赖的说,“非要等你们的首领塔梅尔来问你?”
“塔梅尔大校?”马瓦斯用左手强撑着坐了起来,他靠在挂着玻璃残渣的a柱上,喘息着说,“你这来自地狱的魔鬼,休想骗我!”
“看着吧!”红发女郎眺望了一眼天际的尽头,黑夜中的车队像是成片的萤火虫,它们如浪潮在戈壁上快速蔓延,“他很快就到了。”
“呵呵!”马瓦斯大笑了起来,嘴里的鲜血又喷溅了一身,但那些血沫在快要碰到红发女郎时,却像是遇到了极其透明的玻璃,沿着空气向下流去。马瓦斯抬头再次看了看漫天的星光,那些银亮的星辰组成了一条光带,横亘在深蓝色的天幕中央,其他星星密密麻麻的分布在银河两岸,像是镶嵌在头顶的钻石。他又想起了母亲唱的那首酷儿德歌谣。
来呀,萨拉丁,全耶路撒冷最有荣誉的人,
请停止前进,来倾听我们的歌声!
从来没有一只骆驼可以从我身边通过,
除非它的骑手停下来倾听我们甜美的歌声,
从我们的美歌得到快乐与智慧,
然后再平安的前进。
因为我们完全知道在被遗弃的旷野,
神祗使酷儿德人所遭遇到的苦辛,
但我们从不惧怕。
因为明澈的睿智的神,
在丰饶的大地上深知一切所发生的事情……
马瓦斯将手伸进了裤袋,握住了那枚“光荣弹”,用大拇指弹开了保险,一声轻响之后,猛烈的火光在红发女郎的脚步窜了起来,血肉四溅随着火光四溅,引擎盖瞬间爆开,发出了一声雷鸣。
在焚烧一切的火光中,他低声呢喃:“妈妈……”
猝不及防的希施下意识用瞬移躲开,马瓦斯的自爆并没有给她造成任何伤害,却逼得她不得不双脚站在戈壁滩上,她低头看了眼脚下的砂石地,又看了看沾染了血迹和泥土的鞋跟,蹙起了眉头,嫌弃的说道:“要死怎么不好点死?这些肮脏的中东人真是叫人厌恶。”
希施没有再多看碎得四分五裂的马瓦斯一眼,跳上了另一辆皮卡,刚准备拨打电话,就看到了那辆unicat定制越野房车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她飞上了天空,从低空飞掠到了越野房车边,再利用瞬移进入车厢,对坐在沙发上的科斯塔·卢卡斯说:“大人,目标人物并不在这辆车上。”
原本坐姿轻松的科斯塔·卢卡斯停止了背脊阴沉着面孔说:“什么?不在车上?”
“是的,不在车上。”希施不咸不淡的说,“可别怪我,是您让我在你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的!”
科斯塔·卢卡斯怀疑那个化名“雷克茨卡”的男子就是“瘟疫之主”,当然不会让希施先动手,开始先支开希施,也就是这个原因。虽说希施向来还算听话,她的父亲、母亲家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作为一个“黑死病”组织的魔神,还是掌管情报组织的魔神,当然不可能信任任何人。
科斯塔·卢卡斯并不为自己的决策后悔,只是觉得自己因为掌握了雅典娜不能使用载体这条信息而大意了,他站了起来,皱着眉头问:“那车上是谁?”
“三个酷儿德士兵。”顿了一下,希施又说,“都已经死了,其中一个是自杀的。”
科斯塔·卢卡斯走到了监视器旁,切换到跟踪丰田皮卡的无人机的视角,注视着屏幕说道:“无人机一直跟着他们,他们是怎么从车上离开的?”
“不清楚。还没问出结果,那个酷儿德士兵就自爆了。”希施说,“自爆,这些中东人还是有一手的。”
“算了,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既然他自爆了,那就肯定说明雅典娜和那个男人逃走了。”科斯塔·卢卡斯又回头问,“死亡的人里面应该没有海勒和哈立德吧?”
希施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说:“应该是没有的。”
“那没关系,让塔梅尔和哈立德的家人给他们发视频,他们都有手机,只要靠近大马士革有了网络,就能收到讯息……”
“那现在我们该做什么?”希施问。
“当然是让酷儿德人和isis联军朝着大马士革前进,逼迫大马士革戒严。我们绝不能让他们顺利逃进大马士革。”
……
摆脱了无人机的追踪,又有暗夜的掩护,成默他们再也没有遇到过拦截。哈立德驾驶着武装皮卡在海勒的指引下,轻车熟路的穿过了正府军的外围防线,逐步靠近大马士革,可是愈靠近大马士革,村落就越多,正府军的防守也愈发严密。
在距离大马士革还有三十公里,一个叫做阿德拉的小镇附近,他们看到了乡村公路上有武装皮卡在巡逻,沿途还设置了关卡,尤其是在十字路口,都有大量的正府军士兵在驻防。
他们只能远离乡村公路,试着从池塘田野间绕过守卫,进入大马士革,可是正府军仿佛整个都动员了起来,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周边防卫得没有任何漏洞,他们绕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能够悄无声息进入大马士革郊区的位置。
“真奇怪,往艾哈巴德走全都是正府军的控制范围,我们以前经常从这里偷偷进入大马士革,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士兵,怎么今天大半夜的还全是人?”海勒不解的说道。
成默不动声色的说道:“可能是刚才isis恐怖分子追击我们,引起了正府军的注意,又或者他们并没有放弃追击我们,还在后面。”
“那这下麻烦就有点大了。”海勒说。
成默想了想,避开大马士革继续往南走,只有三个选择:厘巴嫩、约但和伊瑟列,伊瑟列肯定是不能去的,那属于是自投罗网,约但情况不会比叙力亚好,拖长时间只会给敌人更多机会,只有厘巴嫩的政局相对来说稳定一些,由于和伊瑟列关系不睦,还不在星门的控制之下。
相对来说,会更为安全。假设说没办法进入大马士革,那么成默肯定会选择去厘巴嫩,于是他问道:“有没有办法进入厘巴嫩境内?”
“比较困难。”海勒摇了摇头,“厘巴嫩和我们叙力亚一共才三百多公里接壤,他们一直都有防着我们叙力亚的难民,边境线上守卫很严,有些地方甚至埋了地雷,还布置了地面监控雷达,还不如想办法进入大马士革……”
由于后视镜早就坏了,车里也没有开灯,成默坐在后座根本看不清海勒的表情,也就无从判断海勒是不想耽误时间才这么说,还是厘巴嫩确实不太好进,他试探性的说道:“实在不行,我们就弃车,想办法混进大马士革。”
“我觉得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