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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赢鱼又一次跃出水面,激起滔天水浪时,沈丹熹身形一闪,化作一道利光穿入水中,指尖捏着一道分水诀,直取鱼腹。
  那赢鱼似也察觉威胁,两翼收拢,泼天水浪从两边同时压下,水花密集到避无可避,每一滴水溅至身上,都会带来重逾千斤的压迫。
  沈丹熹只能以身硬扛,咬破舌尖,用血掺入分水诀中。
  灵光化为一把血色的利剑,一斩劈开水浪,二斩剖开鱼腹,第三斩,直接正面劈斩上那半截金色铭文。
  血剑与铭文神力相撞,鱼腹当中爆出一声尖锐鸣响,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往四面荡开,将这一条赢鱼撕得粉碎,爆出冲天水花。
  沈丹熹亦被反噬的力量冲上高空,五脏六腑都险些被碾碎,脑子里嗡然一声,短暂地失去意识。
  水浪在高空散成雨点,化为一场骤雨淋下。
  雨点劈头盖脸浇来面上,再没有了要将万事万物都往水里镇压的力量。沈丹熹被雨点浇得醒过来,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踩着雨点飞身过去,一把抓住雨幕当中悬空的金色铭文。
  这半截铭文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乖顺地躺在她手心里,源源不绝的灵气从铭文里流出,顺着经脉灌入她体内。
  沈丹熹就地坐上一株折断的树干,打坐调息,将灵力自经脉中循环周天,引入灵池,炼化入丹元。
  消耗的灵力逐渐恢复过来,沈丹熹惨白的面上终于洇出一点血色,周身溢出浅浅莹光,荡开身周雨珠,亦烘干衣裙。
  她垂头看一眼掌心乖顺的铭文,心中大约明白过来。
  这一场镇山令的争夺,就要看她和殷无觅,各自能降服多少阆风山失控暴乱的力量,将其化为己用。
  想必到最后,他们二人也免不了一场对决。
  骤雨停歇,被洪流肆虐过的山林谷底伏倒一片,遍地水洼。
  啪嗒啪嗒的踩水声络绎不绝,越来越近,不知从何时起,山谷中幸存下来的飞禽走兽都往沈丹熹身边聚了过来,嘤嘤低鸣。
  沈丹熹掐了一个手印,指间生出温暖春风,往四面吹拂而去,风拂干它们湿透的皮毛和翎羽,带着治愈的灵气,愈合它们身上的伤口。
  但是一些已经殒命在洪流里的兽,沈丹熹便无能为力了。
  她摸了摸手边一只梅花鹿的头,说道:“没事了,你们都走吧,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着。”
  飞鸟抖开干透的翅膀,借助灵风之力起飞,群兽也很快散去,逃往安宁的地界躲避这一场灾祸。沈丹熹看着散去的群兽背影,又回望一眼洪流途径的方向。
  目之所见,皆是断木与残尸,就像一道新鲜的血淋淋的伤口蜿蜒于地面。
  风声呜咽,像是群兽哀鸣,携着血腥气扑来鼻间,沈丹熹心口一滞,一口郁气堵在胸腔内,哽得她眼角生涩,喉中生疼。
  沈丹熹默然无言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五指紧紧攥着手中半片铭文,转过身,往远处隐有力量波动的地方御空而去。
  约行三十里,沈丹熹在一处沙地发现激烈相斗的两只灵兽,一只头生尖角的蛊雕,另一只则是两头的蛇怪,轵虺。
  两兽体型皆比寻常大了三四倍,凶悍暴戾,蛊雕双爪尖利如钩,而轵虺的蛇鳞亦是坚韧如盾铁,两只兽每每碰撞到一起,都会擦出飞溅的火花。
  沈丹熹到的时候,蛊雕已被轵虺团团缠住,按入沙地里。但它并未完全处于下风,尖锐的爪子亦掀开轵虺的鳞甲,穿透入它体内。
  两只兽同时发出哀嚎,翻动时,撞得四周山摇地动。
  沈丹熹在它们身上都发现了残损的镇山令铭文,这是两道互不臣服,彼此厮杀的神山之力。
  蛊雕身上所爆发出来的铭文神力,对沈丹熹格外亲和,当她靠近时,也温和地接纳了她,并未伤她。
  与之相反的,轵虺身上的神力则极为排斥她,并不愿意臣服在她脚下。
  一山无有二主,阆风山镇山令中生出两道无法兼容的神主印,使得神山之力也分裂为二,彼此互不臣服,才造成如今阆风山内神力失控的局面。
  阆风山祭台。
  悬于阆风山巅的镇山令高逾百仞,金光灿灿,缭绕云雾散开后,只要在昆仑地界上,仰头便可瞧见高悬在天幕的镇山令。
  随着时间流逝,镇山令中有部分狂暴的力量已平复下来,一些紊乱的铭文线条也复归原位。
  但在中心处,依然存在两枚神主印,神主印四周对撞的力量最为激烈,阆风山的哀鸣仍未停止。
  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着镇山令上的变化。
  天墉城中民众只能看到镇山令上的铭文变动情况,而阆风山祭台前的诸人,却可通过祭台山碑看到镇山令中发生的景象。
  镇山令中的“阆风山”只是一座虚构的试炼秘境,是阆风山在镇山令内的投影。但里面所发生的的惨烈景象,还是叫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心生忧虑。
  若不尽快扼制阆风山中两股力量的厮杀,那么,此时此刻发生在镇山令中的一切,都会在不久的将来,在阆风山上真实上演。
  有距离祭台较远处的低阶神官窃窃私语,不胜唏嘘道:“两方神主印源于神女和阆风山主,代表他们二人意志,谁能想到,一个多月前,两人还是晟云台上誓约的道侣,今日便为了争夺镇山令如此势同水火。”
  “情意既断,当然便到了清算之时了,就像凡间中人,和离之后也是要清算清楚的,这么多年来,殿下为了阆风山主可付出了不少,没有殿下,他何德何能坐上这个位置?”
  “凡间有句话讲‘升米恩,斗米仇’,小恩小惠叫人感激,但若是施与得多了,反会生出仇怨。给出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
  祭台之上,昆仑君微侧头,遥遥扫来一眼。远处的神官立即垂首,私语骤停。
  长尾山雀躲在一株树冠中,也不敢靠祭台太近了。它身上那一道翎羽纹虽已隐藏了起来,可却瞒不过昆仑君等人,但凡靠得近一点,就会被发现。
  漆饮光便只能这样远远看着。
  镇山令内,沈丹熹助蛊雕收服轵虺后,又遇上几股化为凶兽,对峙厮杀的神山之力,她一一降服,收入手里,手中已获得七片铭文残片。
  天光渐渐暗下来,快要入夜了。
  沈丹熹指尖摩挲袖口,却一直近乎苛责地强迫自己,不许取出雀灯。现下天光虽黯淡,却也并非彻底昏黑,无法视物。
  她得试着去逼迫自己一点点适应昏暗的环境,不能让“畏黑”成为自己致命的弱点。
  斜阳悬在山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西沉,沈丹熹摘叶化舟,横渡一座辽阔的湖泊。
  湖面映照斜阳,一眼望去,仿若一面银镜镶嵌在地表,湖面极静,小舟行于湖上时,只有船尾拖出长长涟漪。
  舟行至湖中心,天边的夕阳也快要散尽。
  正当此时,一直平静的湖面忽而划开一条白线,水面从舟底一分为二,极快地向两边裂开,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连人带舟拽下裂缝。
  沈丹熹以为自己会落入水底,没曾想,落到底时,脚下竟是一片坚实的土地。小舟嘭一声变回树叶,落在她脚边。
  哗哗水声消失,往两面分裂的水墙凝固成冰川,形成了一道蜿蜒的裂谷。
  天光在裂谷中愈发昏暗,再加上两旁压迫十足的冰墙,沈丹熹已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恐惧发作。
  裂谷中情况不明,也不知是否危险,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探手入袖口,取出雀灯。
  雀火光芒霎时照亮四周,沈丹熹警觉地扫一眼四周。
  前后不到半刻钟的工夫,这一座辽阔的湖泊,竟完全冻结,化为一座幽深的冰川裂谷。她三面环绕冰墙,唯有前路是一道蜿蜒裂隙,不知通往何处。
  雀灯的光照在冰墙上,只映照出一团微弱的光影。
  沈丹熹谨慎地走到冰墙边,伸手摸了摸,触手是凉的,但是却没有冰川该有的寒气,似冰而非冰。
  这又是镇山令上哪一片铭文所化?
  沈丹熹从这条蜿蜒的裂谷里,感受到了一股亲和她的力量,就在那幽深不见尽头的裂隙深处,她仔细留意着两侧冰墙,提着雀灯前行,这一道裂谷安静得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一道裂谷并非笔直的一条,是一条极为蜿蜒扭曲的道,两侧冰墙看上去十分剔透,墙内映照出一团模糊的影。
  起初那影并不明显,但越行到后面,两侧冰墙内的影也逐渐清晰起来,竟显出截然不同的形状。
  沈丹熹脚步一顿,往左侧冰墙看了眼,那里映照出的是一团圆形的影,右侧的冰墙反而轮廓清晰一些,看得出来,是一道人影。
  她心下觉得古怪,往上方望了一眼,但那股亲和她的力量越来越强,应该就不再远处,她犹豫片刻,又往前行了一段距离。
  两边的影越发清晰了,左侧显出一朵浑圆的花苞,片片花瓣往外舒展开,半绽放开的花苞内,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瓷娃娃一般的婴孩。
  那花苞的形状,沈丹熹亦极为熟悉,是澧泉殿中的莲台,她的诞生之地。
  沈丹熹蓦地回首,举高雀灯,往右侧影子照去。右侧冰墙内的影则完全是她成人的模样了,在心口位置,有一道巴掌大小暗灰色的污斑。
  是她封在魂上的怨气。
  这冰墙内映照出的是她的魂相!
  第62章
  阆风山, 祭祀台上。
  自从神女落入镜湖之后,湖面重新合二为一,众人便看不到湖底的情况了,只能看到一面如镜一样的湖, 映照着夜空中一轮圆月。
  沈瑱必须要在阆风山镇山令归属之前确认神女神魂, 才迫不得已要在山主试炼中安置入这一面照魂镜, 不论神女的魂相有无问题,都绝不可能直接公布与众。
  湖面遮掩了神女的身影,山碑所显示的画面里, 只能看到殷无觅的进展, 他已降服不少暴走的神山之力, 往试炼秘境最中心区域靠拢。
  那里是镇山令中神力对抗最为激烈之处,接近阆风山的地脉。
  沈瑱微垂着眼睑, 并未关注殷无觅, 他的心神都在湖底的照魂镜中,只有他能透过湖面的结界, 看到湖面底下的情况。
  沈丹熹一落入照魂镜的裂隙里, 他就开始审视着裂隙两面照出的魂相。
  照魂镜所幻化而成的冰墙两面映照出了不同的影,左面冰墙映照出沈丹熹过去的魂相经历。
  昆仑的山髓水精在莲台中孕育出神女的魂魄,照魂镜中照出的魂相快速地成长着, 昆仑山上每一日灵髓的浇灌,让她从一团朦脓的光, 生出三魂七魄, 经五百年,修炼出真身。
  她的魂干净纯粹, 熠熠生辉,是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
  照魂镜照的是魂之本相, 若是夺舍之魂,镜中所显便是夺舍之魂的魂相经历,正如漆饮光曾用照魂镜照穿越女,因穿越之魂不属于本方世界,无法摄入,才只得一片空白。
  现在镜中所显示的魂相经历,便已足够断定神女体内之魂与她身体契合。
  沈瑱心中的怀疑渐消,可也并没有因此就放下心来,他的目光移往右侧冰墙。
  右面冰墙映出的魂相之影与左侧大为不同,那魂相成型,但魂光却极为黯然,有若一团阴翳缠绵在魂上。
  裂纹左右,一明一暗,对比实在明显。
  沈瑱曾得郁绘解释,又岂会不知着两道魂相的区别,一道为过去之影,一道为当前可预见的未来之影。他没想到神女魂上的怨气,竟然将她的魂魄侵蚀得这样深。
  沈瑱眉间褶皱越来越深,确认了神女之魂,便又开始忧心她魂上怨气侵染之深,若将阆风山神力交付于她手上,但凡她有一念之差,便容易将整个阆风山乃至昆仑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天夜里,他从阆风镇山令中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阴戾煞气,至今仍令他心惊。
  若想拔除她心中怨气,就得了解她的怨气因何而生,是以,沈瑱就算已确定了神女的魂相,却也没有立即撤回照魂镜,他想从魂相中看一看她不肯向他敞开的内心!
  可沈瑱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将从那抹魂相上所看见的痛苦远比他想象中更多。
  不知从何时开始,左面冰墙上所映照出的魂相,魂上辉光也突然开始了黯淡,就像是东升的太阳,明明还没到达它最盛之时,就开始了衰落。
  她魂上的变故实在异乎寻常,沈瑱在心中掐算时日,往前逆推,大约预估她魂相开始衰落的时候,正是从她剖离丹元开始,仙元离体对她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伤,而她心中怨气早就开始滋生。
  这百年来,沈瑱所看到的沈丹熹,和现下,从照魂镜中所看到的魂相,截然不同。她并不快乐,并不平和,也并不自在。
  她的魂蜷缩成一团,困于某处,宛如有雪片一样的东西,一片片覆来她魂上,直将她魂上的辉光都掩埋,萌生出阴翳,照魂镜照出她的魂魄在过去曾承受过的不安,愤怒,怨恨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