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沈丹熹赌的是在外的那一个人,如果柳珩之没死,如果他还试图寻找她的话,或许会再次将扇中水墨蝴蝶放出来。
  水墨蝴蝶是他的灵力所化,蝴蝶会被小白花的药香吸引,落到花朵所在的地方,在镜面外结成一座相同的引雷阵。
  若是平时,蝴蝶里的那点灵力可能无法凭空支撑起一座引雷阵,可若是雷雨天气,空气中本就具有浓郁的雷灵气,蝴蝶里那点灵力只作为引线,便已足够了。
  沈丹熹布好了引雷阵,也没有停下,还在继续假装寻找出路。
  白拂音跟在她身后,越找便越是绝望,丧气道:“算了,别找了,外面不可能有出路的。”
  山魈想要了却白家的恩情,答应放她们走,便也依言没有追出神庙杀她们。她们出了神庙,根本走不出这一个镜中世界,想要出去,只能返回神庙打破阵眼。
  可只要敢再次踏入庙中,白家的恩情便不能再保她们第二次了,方才白拂音的遭遇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个老妖婆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她们走。
  她们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神庙外苟活,要么冲入神庙,拼死一搏。
  两个人望着神庙匾额静默片刻,白拂音忽然说道:“如果我说,殷无觅根本就没有恳求过我,是我想选择救你,你会信吗?”
  她害怕沈丹熹又会像之前那样,一言不合就对她动手,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先摆好了防御的姿势。
  “为何?”沈丹熹却没有任何举动,只是转动眼眸看向她,眼中充满真实的疑惑。
  从之前白拂音说起他们入神庙后的遭遇,沈丹熹就听出来,殷无觅一入神庙就被山魈娘娘的神像蛊惑住,他们二人根本没机会交流,更遑论恳求她选择自己了。
  到了这种穷途末路之际,白拂音也没必要再掩藏自己的心思。她道:“我想你生,又想他死,我想要你们生离死别,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沈丹熹听完她这一番扭曲的言论,微微皱眉。
  白拂音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嘴角噙着一缕古怪的笑意,继续道:“不止是殷无觅,还有林隽,柳珩之,任何一个对你有所企图的男人,我都想让他们死。”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嫉妒。
  嫉妒沈丹熹有一个德高望重的道君爹,嫉妒她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资,轻而易举就能将别人甩在身后,嫉妒她这一副引人注目的皮囊。
  所以,她总想着与她争个高低,哪怕是以对立的姿态站在她身边,也想与她争辉。
  后来,沈丹熹那个德高望重的道君爹陨落,她修为停滞在金丹期再无寸进,曾经的天子骄子,被甩在身后的人一个个追上,超过,她身上的光环开始片片剥落。
  白拂音以为她已经没什么能令自己嫉妒的了,可是她的目光还是会被她吸引,还是会心生嫉妒。
  白拂音一瞬不离地盯着她,说道:“沈丹熹,你是当真不知道你自己有多招人么?”
  沈丹熹看不明白她眼神中所含有的复杂情绪,她以为白拂音应该极为讨厌她才是,但此刻她的眼神看上去又不像那么回事。
  她眼中露出些许空茫。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白拂音失笑道,恨不能扯下枝叶间的蛛网,一根一根地缠绕到她身上,将她裹成一个茧,只能呆在她的网上。
  “我那个病秧子表哥,哦,不是殷无觅,是那位真正与你指腹为婚的公子,他被抱错到了林家,成了林家的大公子,名叫林隽。沈丹熹,你对他是不是没有什么印象?”
  林家公子出生时受到妖魔重伤,一直体弱,并不常在外走动,也很少与外人接触,沈丹熹以前只听说过他的名字,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最近也是因着“殷林两家抱错孩子”这件事,因婚约一事间接牵扯到了她,沈丹熹才又多知道了一点关于他的事迹。
  不过总归来说,林隽于她而言,依然是一个陌生的存在。
  白拂音继续道:“可是我那位表哥,他有一回外出,曾透过马车的车窗见过你一面,从此以后,便对你念念不忘。得知你已有婚约在身,婚约的对象还是一个家世不输于他,自身条件又比他好太多的人,他自知毫无竞争之力,才渐渐死了心。”
  “可偏偏造化弄人,殷林两家当年竟然抱错了孩子,他才是那个与你指腹为婚的殷公子,你不知道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有多高兴。”
  白拂音托着腮,现在眼前都还能浮现出她那常年都脸色青白的病秧子表哥,突然容光焕发起来的一张脸。
  他眼看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躯体,竟因此又焕发出一点新的生机。
  白拂音眼中神色极冷,用一种轻蔑而嘲讽的语气,说道:“他急切地想要认归殷家,想要在死之前,履行婚约,与你成亲,哪怕是死在洞房花烛夜的当晚,他也快活。”
  林隽快要死了,殷家人心疼自己的亲生骨肉,林家也心疼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两家都想成全他的临终心愿,殷无觅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他们从未考虑过婚约的另一方是怎么想的,毕竟沈丹熹身边已经没有靠山了。
  白拂音见沈丹熹脸色微沉,笑起来,说道:“我就知道你会不高兴,你怎么可能会去为一个将死之人冲喜呢?野狗都知道撒泡尿照照镜子,偏我那位林表哥不会,所以,沈丹熹,我帮你解决了这个麻烦。”
  沈丹熹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诧异道:“你杀了他?”
  白拂音理直气壮地说道:“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了,我不过就是帮助他早几日安息罢了。”
  至于殷无觅。
  白拂音嗤笑道:“从这件事上,我也发现,我那位殷家表哥,对你的情,好像也不过如此。”
  否则,也轮不到她来动手了。
  白拂音杀了林隽的当夜,兴奋地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她闭上眼,脑海里翻来覆去滚动的都是和沈丹熹争锋相对的过往,她曾经是嫉妒她的,后来这种嫉妒变了味。
  那天夜里,她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想要杀了每一个企图站到她身边的男人。
  白拂音满怀期待地说道:“沈丹熹,你猜,殷无觅现在死了没有?”
  第40章
  沈丹熹突然站起身来, 她不知道殷无觅现在死了没有,但她感觉到自己布下的引雷阵终于有了动静。
  她赌对了,柳珩之没死,他的蝴蝶循着药香气味, 落在了她布下的法阵点上, 按照她的预想在镜面之外结成了一座引雷阵。
  隐约有蛇形的电光在脚下的地面里游走, 整个镜内空间都随着电光明灭不定地闪烁。
  神庙中的山魈意识到不对劲,从神龛上飞身而起,前往那一墩方鼎香炉查看。
  就在这时, 一束雷光从地面直冲而上, 击穿了那一墩方鼎香炉, 游走的电弧宛如横生的枝蔓,肆无忌惮地往外延伸, 直接撕裂开这一座镜内空间。
  山魈似对雷光极为惧怕, 尖叫着往后躲避。
  殷无觅见此情景,竟然挣脱了魂引香的控制, 挺身挡到山魈身前, 将雷电尽数挡下。电弧劈啪作响,顺着手臂窜过他全身,瞬间将他击打得皮开肉绽, 鲜血淋漓。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只是出于本能, 想要保护她。
  殷无觅回过头, 看到山魈娘娘惊愕的神情,这副神情与他记忆深处的一张面容重合。殷无觅恍然间想起自己以前似乎也做过类似的事。
  他那时候还小, 小小的身躯,短短的手臂, 弱小得可笑,却用尽全力地展开双臂挡在她身前,试图保护她。这个举动,终于触动了她冰冷的心肠,换来她对自己片刻的温情。
  就是那片刻的温情,让他记了好久,渴了好久。就像被困在沙漠里即将干死的人,老天爷大发慈悲赏了他一口水喝,不足以解渴,却能吊住他的命,让他往后余生,都记着这一口水,却再也祈求不到。
  殷无觅思绪彻底混乱了,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镜面法阵被雷电撕裂,周遭的天地骤然颠倒,又转瞬恢复正常。
  沈丹熹眨了眨眼,仰头望去,正好看见一道雷电撕开厚重的云层,从天而降,劈落至神庙内,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头顶暴雨砸落到脸上,身上。
  “我们出来了!”沈丹熹说道,扬手打出一道结界,挡开雨水,拉住白拂音的手腕,想往山林外疾奔。
  一两只水墨蝴蝶穿过雨帘飞到她身边来,紧接着一个身影跟随在蝴蝶后面,由远及近,白拂音看到来人,眼眸微眯,一把甩开沈丹熹的手,转身朝着柳珩之迎上去。
  “阿熹,拂音仙子……”柳珩之满脸欣喜,只来得及打了一个招呼,就被白拂音蕴含元婴修士十足灵力的一掌打中胸口。
  他惊愕地睁大眼睛,身体倒飞出去,在半空中喷涌出一口鲜血。
  围绕在沈丹熹袖摆的蝴蝶倏地消散了。
  白拂音看他的目光森冷得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柔软纤细的手指从雨帘中捻过,握住一把雨水,凝成尖锐的冰刃,瞬影至他身前,朝着他心口猛地刺下。
  柳珩之与妖魔缠斗良久,本就不剩多少灵力,又对她们二人全然不设防备,方才的一掌,快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碾碎了,现下根本没有反抗余力。
  就在冰刃即将刺穿他的心口前,一道银鞭甩来,卷住白拂音的手腕,将她甩震出去。
  沈丹熹掠至柳珩之身后,伸手托住他,快速在他心口点了几下,护住他的心脉,抬头戒备地盯着白拂音,冷声道:“你干什么?”
  “我说过了吧,对你有所企图的男人,我都想让他们死。”白拂音揉了揉自己被银鞭卷中的手腕,“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活着。”
  “要不是他还活着,我们根本就出不了镜面法阵。”沈丹熹说道,白拂音癫狂得让她有些厌烦。
  雷电炸响,炽烈的白光一瞬间淹没了地面,等电光稍歇之时,白拂音再转头看去,早已不见沈丹熹和柳珩之的身影,她气怒地咬牙,“沈丹熹!”
  天空中的雷光越来越盛,远超过了一般的雷雨天气,柳珩之的蝴蝶消失,引雷阵崩溃,雷柱不再被引至神庙的香炉上,开始散乱地击打在山林中。
  沈丹熹扶着柳珩之找到一个山洞,将他安置入洞中,从储物袋中翻出几粒丹药喂入他嘴里,担忧道:“柳珩之,你还好么?”
  柳珩之闭眼化解腹中丹药,终于挺过来,他抬眸上下打量过沈丹熹,见她没受到什么伤害,这才舒了一口气,问道:“拂音仙子怎么会对我动手,她是不是被那山魈控制了?”
  沈丹熹一时也跟他解释不清白拂音的心态,实际上,连她自己都还没完全想明白白拂音究竟在发什么疯。
  “不用管她。”沈丹熹说道,起身往洞外看去,外面暴雨如注,雷光一道接一道地劈落下来,几乎在这一座山神庙上空交织出一张电网,“这雷看上去有点不同寻常。”
  柳珩之道:“是罚雷。”他捂着心口,轻轻喘一口,“山魈作恶多端,罪业累累,她为了躲避罚雷才会龟缩到地底下去。”
  沈丹熹闻言回头,柳珩之从袖中取出一卷指节长的竹简递给她,她接来打开一看,上面用刻刀雕刻着许多名字。
  “这就是九年间,被送入山魈娘娘庙中的仙童名字。”柳珩之肋骨被打断,光是说话腹腔都一阵阵刺痛,他尽力将自己知晓的情况都告知于她。
  “在山道口时,你突然朝山里跑来,我亦尾随在你身后进了山,只是进来庙中,我却怎么也找不见你的身影,之后从地下冒出无数妖魔,对我进行围杀。”
  沈丹熹点头,“我中了山魈的魂引香,身体不受控制,被引入镜面法阵内,幸而你藤上花香,让我后来意识清醒了过来。”
  柳珩之眼眸亮了亮,抚摸着自己的折扇,继续道:“我被山魈派出的妖魔追杀,本来是逃不过的,但其中有一只狐妖暗中帮了我,它原本是这惊鹊岭中修炼成精的妖灵,一直以来都和山下的村民井水不犯河水。”
  “十多年前,山魈来到此地,占据了这一座山脉,以强硬手段将山中妖灵精魅都收入麾下,威逼利诱迫使它们出山祸乱山下村寨,她再以山神身份出面镇压作乱的妖魅,以此逐渐在惊鹊岭建立起了威望。”
  “最初的两三年,山魈并未像现在这样极端,她所做的也不过就像这样,骗一骗村民的香火,直到十年前,她不知从何人那里得来一卷功法,可以靠着吸食修士灵力,快速增强修为。”
  “山魈便开始指使它们去引来修士,供她吸食,她这样的修炼方式显然不是正途,山魈担心罪业加身,又要求村民在每年祭神时献上一对童男童女,将身上罪业过渡到他们身上。”
  沈丹熹盯着竹简上的名字,原来如此,难怪那山魈行了此等恶事,身上气息却还如此干净。
  “这么些年,山魈行事越发无所顾忌,为她承担罪业的仙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几乎时时刻刻都生活在炼狱折磨当中,狐妖心生不忍,它救下我,是希望我能将这里的情况传出去,集玄门之力,一起讨伐山魈。”
  柳珩之说到此处,叹息一声,“但是缠住我的妖魔实在太多,我一直没能找到机会逃出去,阿熹,现在镜面法阵破了,罚雷或许能阻挡山魈片刻,你快趁此机会,将这一卷竹简带回玄阳宗,请宗主召集众能,再行返还,铲除山魈这一伪神祸害。”
  沈丹熹卷起竹简,问道:“那你怎么办?”
  柳珩之现在伤得太重,与她同行只会成为累赘,他道:“无需担心,我会尽量保全自身。”
  沈丹熹握了握竹简,回头望一眼交织的雷光,没有过多迟疑,颔首道:“好。”
  她离开之前,还是在洞外布置了一个隐匿的法阵,将这一个山洞口用草木遮掩住。
  外面的暴雨小了许多,但是雷光反而愈发密集,山魈麾下肆虐的妖魔也因忌惮雷光而四散奔逃,沈丹熹小心避让着落雷,往外疾行。
  现下已经入了夜,山林之中黑影幢幢,只有雷电的光间或撕扯开深浓的夜色,沈丹熹手中握了一枚夜明珠,借着这点微弱的光安抚自己心中的恐惧。
  她并不恐惧雷光,她恐惧的是雷光熄灭之后,那仿佛将要淹没她的黑暗,哪怕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也像是要将她重新拖拽回梦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