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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娲娘娘是为世间始创姻缘之神,功德盖世,因这一制度,三界才能绵延至今,想要在娘娘眼皮子底下断一桩婚,又谈何容易。
  当初立契之时,就该慎之又慎。
  沈丹熹抓住了重点,“你说‘少有人能成功’,而非‘无人成功’,这么说来,还是有人成功解除过契约了?”
  月老并未隐瞒,如实道:“的确曾有一对道侣同入契心石内,断九世姻缘线,破除契约。”
  沈丹熹眼中又亮起希望,“是谁?您老人家仔细给我说说。”
  “这本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殿下年岁小,大约未曾听过。”月老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缓声说道,“北玄天空桑仙山的灵游夫人曾与贪狼星君有过一段情谊,两人结契千年后,感情生变,灵游夫人要求解契,入契心石断了九世姻缘线,解除契约。”
  九公主听他絮叨完了,托着腮,抢先在沈丹熹开口前说道:“灵游夫人是一名闲散游仙,喜欢四处云游,随性而出,随性而归,行踪缥缈无定,本公主可替你找不到她。”
  沈丹熹笑了一声,“不劳烦公主。”
  灵游夫人这个名字,沈丹熹并不陌生,灵游与她母神姒瑛交好,曾在昆仑长居过一段时间。
  沈丹熹犹还记得她擅长培植之术,喜爱培植各种花草,母神所居住的浮玉台中,还有她留下的花圃。
  母神闭关的百年里,灵游夫人便也没再造访过昆仑。不过,浮玉台中有她特意留下的联系之物,就是以防她云游无踪时,姒瑛找不到她。
  沈丹熹又听公主殿下发了一会儿牢骚,切断通讯,在屋中静坐了片刻,动身去了浮玉台。
  浮玉台位于三山怀抱的中心,四水从三山发源,汇流入浮玉台下,形成了昆仑墟内最大的一处湖泊。这一座湖便是天下江河之源。
  琉璃宫殿静静矗立于湖中心,一面光障倒扣在宫殿上方,将整座浮玉台笼罩其下,仿佛无垠水域中漂浮的一枚蚌壳。
  如今母神闭关静修,浮玉台上禁制重重。内外三重宫殿,外重宫殿中只还住着少许在此伺候的宫娥,最内一处母神闭关的殿宇,则寂阒无声,无人能踏入结界之内。
  沈丹熹回昆仑之后,还未来过浮玉台,只曾于熹微宫中,远远遥望。
  这里的景致在百年来没有丝毫改变,沈丹熹登上台阶,往中宫而行的每一步,都有些微细碎的记忆从被漫长岁月掩埋的尘土之下缓缓流出。
  这里是她心中最后一片净土,亦是她心中最后一枚明珠。
  因为只有母神,是从未见过穿越女的,沈丹熹被困在九幽,对沈瑱失望透顶时,时刻都渴望着母神能早日出关,揭开穿越女的假相。
  现下终于回来了,她又庆幸母神不曾见过穿越女,偏偏她觉得庆幸的同时,却又会抑制不住地想,若是母神见到她,也会喜欢她么?也会觉得她要比自己更好么?
  沈丹熹很厌憎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厌憎这样的自己,可是她控制不住。
  所以,回到昆仑至今,她都不敢轻易踏足浮玉台上。她多了太多害怕的东西,怨愤难消,畏首畏尾,变成了连自己都讨厌的模样。
  “殿下,沧琅院到了。”
  说话之人是母神的贴身女官,母神闭关期间,她一直都守在浮玉台上,只在神女大婚之时,离开浮玉台为她操办过婚事,婚宴之后,便又回了浮玉台中。
  沈丹熹跟着她踏入院内,有些出神地看着四下停留在记忆中的熟悉景致,耳边听桑濯说道:“女君的院子都是我每日亲自领人打扫,物品都未动过,殿下想找什么,您说一声,我帮您找。”
  沈丹熹回过神来,问道:“桑濯姑姑可还记得,灵游夫人给母神留下的那个用以联系她的灵叶?还有剩下的吗?”
  桑濯回想了片刻,“有的有的,殿下稍等。”
  她说着快步走入殿内,取来一个小匣子,匣子有两层,上层放着未使用完的灵叶,下层放着使用过后的。
  沈丹熹打开瞅了一眼,看到一点母神和灵游夫人以前的通讯,内容都是寻常的琐碎。
  她们把这叶子当做了日常聊天之用,就像凡间的信件,但是却比信件要快,这边在灵叶上写下东西,另一边灵游夫人手里系出同源的灵叶便会浮出相同的字迹。
  这灵叶有巴掌大,呈椭圆形,叶面光滑,脉络很细,流转着淡淡光华,像纸一般。
  沈丹熹不好偷看母神同他人的信件,只取了几片未用过的灵叶。
  她从沧琅院出来,在母神闭关的宫殿结界外待了片刻,却不敢有丝毫妄动,生怕惊扰母神闭关。
  直到日落时分,才重新返回熹微宫中,坐于案前,于灵叶上写下求问的字句。
  希望灵游夫人还随身带着与她母神通信的灵叶。
  ……
  沈丹熹是在三日后收到灵游夫人的回信。
  娟秀的字迹从灵叶上浮出来时,她正在研究相思铃。
  自那夜相思铃响过后,这几日来,这铃铛便再也没响过,但铃铛内的相思情意仍在,还十分地坚韧,不曾消减半分。
  沈丹熹仔细研究铃铛时,才发现铃铛内那一簇簇如花蕊一样的东西上,缠绕着一个个大大小小不同的气泡,就像是皂角水吹出的,五彩斑斓,里面装着满满当当都是他们二人的回忆。
  殷无觅和沈薇彼此之间,每一次心动的瞬间,都被保存在这些气泡里,凝成了他们念念不忘的相思。
  沈丹熹挑了一些气泡,投入神识,看不了多久,就被恶心得头皮发麻地退出来。她先前还说自己不理解沈薇为什么会爱上殷无觅,现在她理解了。
  因为在沈薇眼中,殷无觅被美化了太多,在她看来分明是平平无奇的一件事,沈薇都能从那些细枝末节中去汲取到自己想要的爱意,然后为殷无觅镀上一层美好的光环,再令她心动不已。
  沈丹熹从这些气泡里,见证了沈薇爱上殷无觅的过程,从按照系统的指示,假装爱他,到真的爱上他。
  也见证了殷无觅被这份爱攻略的过程。
  沈丹熹的神识从相思铃里退出来,抚了抚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也就是在这时,她看到了桌案上闪过一缕流光的灵叶。
  沈丹熹精神一振,取过灵叶,便见到一行行小字从灵叶上浮现。
  “灵叶亮起之时,我还以为是姒瑛出关了,不曾想原来是你,昆仑的小神女殿下,你刚修出灵身之时,姒瑛将你带来天界,我还曾抱过你,没想到我就外出游历一番,一眨眼的工夫,你便长大了,还成了婚,结了契。”
  叶面上灵波荡漾,如同水中涟漪,沈丹熹从这一行小字中,隐约能感应到对方提笔写字时的心情,带着长辈对她的关怀。
  她看完这一行小字,提笔正想在下方回复,还没来得及落笔,灵叶上又冒出一行字来。
  “你婚宴之时我没能及时收到消息,没能来道贺,不过据我所知,你结契不过一月,怎的就想要打探解契之法了?”
  灵游夫人虽然这般问了,但是显然也没打算等她回答,叶上小字又接连不断地冒出来,自顾自地往下写道。
  “想要解除契约确实需要进入契心石内经历九世姻缘,九为极数,要断契定的永世姻缘,必得经历九世不可,女娲娘娘定下九世解契的规定,倒也不无道理。”
  “只是,契心石中所立下的契约根本,在于当时立契之时,坚如磐石的心意。这个心意会在你进入契心石后,再次回到你身上,九世解契的历程,便是磨灭你交付出去的这份真心的过程。”
  “我以前见过不少道侣,仇人似的进去,如胶似漆地出来,我也没有自信若是重新回到过去的心境,还能义无反顾地与他斩断姻缘。”
  “所以,我当初想尽办法偷带了‘第三者’进去,在我重蹈覆辙之时,借助外力强行斩断我们之间的姻缘线。”
  “第三者?”沈丹熹疑惑地低喃,等了片刻,见这一片灵叶已经被字迹填满,不再有字迹浮出来,她取了一片新的灵叶,落笔问道,“夫人,这个第三者要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又该如何偷带入契心石?如何强行斩断姻缘线?”
  灵游夫人大约已经预料到她会问什么问题,她才问完,灵叶上便接着有字迹浮出。
  “这个第三者当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想要介入天作之合的两方之间,这个第三者必须要拥有拆分两人的强烈执念,强烈到可以对抗这一段已受天意认定的姻缘。”
  昆仑的神女殿下容姿绝代,美名传遍三界,不会缺乏这样的追求者,灵游夫人亦是如此觉得,所以她并未多虑这个第三者的人选。
  “我在云游之时,曾无意间拾到一种花种,我原本以为它是一粒石子,直到我的血滴落到它身上,才发现它是一枚种子。这种花种以血肉为土壤,以人的七情六欲为养料生长,只会在培育它的人以及它认主之人之间产生因果,换言之,在被培育出来之前,它是一样无因果之物。”
  无因果之物,单凭这一个属性,就能将它列入“神物”的范畴内。
  要知这世间万物,从诞生之时,就会与这个世间产生因果牵绊。而这枚花种,在被培育出来前,是无因果之物,在被培育出来后,也只在有限的两人之间产生因果。
  沈丹熹难以置信地落笔问道:“凭借花种所建立起来的独立因果,能避开契心石里的天规之力?”
  “事实证明,它的确可以。”灵游夫人回道,她当初也不敢相信,只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一试,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但是这花种数量极少,只有五枚,这些年她也再没有找到过类似的花种了。
  灵游夫人曾尝试培育新的花种,都失败了,还浪费了两枚,再加上先前为验证花种属性使用掉的,她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枚花种。
  而前不久,她手里的这枚花种也被人砸下重金买走了。
  灵游夫人想起对方的身份,不免产生联想,落笔写道:“我记得你与凤凰家的小孔雀关系极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姒瑛以前与我写信聊天时,常常写一些你们的趣事来逗我开心。”
  是以,灵游夫人对那只孔雀的印象极好,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轻易给出花种。
  沈丹熹看着灵叶,不知灵游夫人为何会突然提起漆饮光,但很快叶上浮出的字迹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最后一枚花种,我给了羽山凰主,据她说她是为小孔雀求的。”
  “我得到花种之后,为花种取名寄魂,要想栽种它,就得切开心口,将花种埋入心脏,由寄主的心血养成,待它开花之后,摘下它之人便是它的主人。”
  “小殿下,你可以去扒开他的衣服看看,说不定有人已为你养好了花。”
  “认主之后,它就是你的所有物,你带着它入契心石内,就可将小孔雀的魂一并带入,随同你在契心石内转世,不论你们分隔多远,他都会找到你。”
  至于能不能成功棒打鸳鸯,端看二人各自的造化。
  沈丹熹看着灵叶上的字迹,思索片刻,谨慎地问道:“岂不是我好不容易斩断和一个人的姻缘,又得同另一个人牵扯不清?”
  “当然不是,花期一过,花会自行枯萎,他的魂会复归其身,因花而生的因果自断,他的执念,他的感情,那都是他的,与你何干?这世上又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必须给予回应。”
  片刻后,叶上又浮出一行小字:“除非你亦心动了,才会给他牵扯不清的机会。”
  沈丹熹反复看着灵叶上的字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几日来她确实没怎么见过漆饮光,难道就是因他在养花?
  这只孔雀,倒是比她本人还要在意她身上所负的契约,就真的这么爱么?
  她蹙眉想着,转动眼眸,视线落在桌角的雀灯上,良久后,抬手轻轻敲了敲灯盏,说道:“漆饮光,过来。”
  琉璃灯罩内,雀火悠悠一晃,代表着他已听到了她的话音。
  果然,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后,外面传来的响动。这一次,羽山少主深夜前来,曲雾知道是自家殿下之意,没有在阻拦他。
  雀灯的光将室内照得明亮,沈丹熹抬眸打量缓步朝她走来的人。
  漆饮光今日难得穿了一身浅色的衣衫,腰间也未佩平日那些繁杂的配饰,只一袭月白色的广袖锦袍,衣服上印染的暗纹随着走动若隐若现。
  半夜出行,他衣冠整肃,发带,衣袍,乃至手中提着的一盏灯,都互为映衬,相得益彰,显然是用心妆扮过的。
  太久没见她,漆饮光心中渴念,不知不觉靠得离她近了些,超过了平时的距离。
  大约是心上种了一株花的缘故,他好像真成了一株花,再不见她,便要干渴致死,以至于昼夜难眠,当从雀灯中听到她的敲击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飞奔而来。
  在来这里的路上所耗的时间很少,但他在换衣束发上花费了许久。
  如今见到她,便像是久旱逢甘露,心头那般干渴焦躁的滋味,终于得到缓解。
  沈丹熹对近身距离十分敏感,她察觉了但今日却没有阻止他的靠近,甚至抬手摸了摸他袖口的花纹,说道:“昙花,倒是和月色极为相衬。”
  他这副打扮,还真有点像是夜色里乍然绽放的昙花。
  漆饮光随之低头看去,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又听沈丹熹道:“脱了。”
  “嗯?”漆饮光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神女殿下抬起眼眸,目光落往他心口,他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听话地褪去外袍,解下腰带,松开领口,暴露出大片胸膛。
  胸膛上浮突的经络盘缠在他肌肤上,这是寄魂花扎根于他血肉之中的根茎,这根茎如细丝,以他的心口为中心,向四周蔓延,乍看上去,很像是生长于幽冥河畔的彼岸花。
  随着心跳搏动,他身体里的血气被送入根茎,滋养着这一株小花。
  沈丹熹忍不住直起腰身,伸手想要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