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大王觉得自己真的是茫然不懂,他原本只是一条金鱼,住在一个无边无际的莲花池中,某一天忽然变成了人形,照着水面,被自己吓到,还以为是莲花池底的妖怪,慌忙逃离了莲花池,在空中飞了好一阵,茫然不知去何处,落下云端来,便看到了那一条巨大的河。
通天河下原本有一只老鼋,修有一座水鼋之第,自历代以来,祖上传留到他,因省悟本根,养成灵气,在此处修行。一日阳光甚好,他浮到岸上晒一晒龟甲,然后半空中掉下一只什么玩意儿来,恰好砸中了他的龟甲。
老鼋努力地扳过脑袋去看,才发现是一个光溜溜的汉子,随后那汉子在他龟甲上迈了一步,啪叽一声摔了个脚朝天,变成了一条扑腾的胖头金鱼。
原来是个刚化形的妖怪。
老鼋无子无女,自觉年岁不多,手下一干水眷无人照顾,便有心要收了这胖头金鱼,又做徒弟,又做儿子,他教了那金鱼如何维持化形,教他这不是妖怪,而是他自己,胖头金鱼开口吐人言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还以为是妖怪,吓死我了”,老鼋宽容说道不碍事,像你这样刚化形的小妖怪,不懂事情也是自然。
而等他教完化形,教金鱼武功法术时,却发现那金鱼体内如同他一般,灵气十足,便问他原先住在何处,金鱼说在一个很大很大的荷花池中,老鼋又问你怎知是荷花,金鱼懵懂道我听见有人这样说,老鼋结合了荷花与灵气,心中很快便得出了一个地点,而之后看金鱼对于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法术信手捏来,领悟极快,更加坚信自己猜测。
老鼋教了金鱼七八年,教他穿衣,教他说话,教他如何统领水眷,如何修炼法术,却独独没有教他任何喜欢情/爱,便撒手而去,那灵感大王今日听得水眷恭喜他喜结良缘,便是怎也不懂,回去先翻了凡人的小说话本,但只分开找到了良人、缘分等词语,心想这本不行,以后再去找一本全的,算了,还是先去问小鳜吧。
他问的很认真,然而小鳜一副快要昏厥过去的表情。
斑衣鳜婆没好气回答道:“就是成亲!”
傻蛋鱼哦的一声,恍然大悟,这个词他知道,话本中的秀才中了状元,一般都是要与公主成亲的,然而成亲就是穿得漂漂亮亮,与新娘子一起吃饭,然后入洞房,刚吹灭喜烛就是四五年之后,生了儿女双全。
他仔细想了想,成亲并不麻烦呀,都是他每日要做的事情,如果有小金鱼或是小鳜鱼,一定也很好玩,便欢欢喜喜问道:“那我们生小鱼如何?”
斑衣鳜婆三天没有睬他。
灵感大王可委屈了,每天来刨小鳜的门,但是小鳜就是不睬他,最后无奈找了自己手下,一只聪明的虾姑,虾姑不是姑娘,是个瘦弱的小伙子,听他说完,哎呀一声,说道:“大王您还没有求亲,就要先生娃……操之过急,操之过急,感情这种事情不能勉强,要慢慢来的嘛。”
灵感大王引用话本中的例子回答他,虾姑也是没有去过人间,盯着那话本,两只妖怪研究了一下午,最后得出了结论:凡人可能与他们妖怪构造不同,大王还是少看凡人的书,看看有没有讲妖怪娶亲的。
这一寻妖怪娶亲的书就是寻了好久,灵感大王知道小鳜不喜欢他说生小鱼,便再也没有说过,小心翼翼,怕小鳜还如同上次那样生气。晚上入睡时,也让小鳜睡在床里面,自己窝在了床边缘,想了想,又说道:“如果……如果我晚上变成原形了,小鳜你把我踹下去就好了。”
斑衣鳜婆道:“哦,这倒不必,把你嘴闭上,不然床又要湿了。”
而且她怀疑整理床铺的虾妖每次都在怀疑,为何大王的床铺是褶皱颇多,仿佛流了水又变干,免不了要往不该想的地方去想。
灵感大王欢快地应了声,一拉被褥,直挺挺躺下,心中想着虾姑还是没有找到凡人用的一熄灭就能到四五年后,有两个小孩子蹦出来的香烛,下回要催他一催,他伸手摇了摇,那蜡烛自己熄灭了。
斑衣鳜婆晚上睡得有些不踏实,她梦到了那个三藏法师,也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小妖中有的说他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比妖怪还要可怕,有的说他长得俊美异常,笑一笑,便能勾人魂魄,然后她就梦到了一个三个头的和尚,左右两张脸张牙舞爪,中间那张脸迷迷糊糊,看不清楚,但下意识里觉得仿佛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忽然她又看清楚了那脸,发现竟然是傻蛋鱼的脸,猛然从梦中惊醒。
然后旁边两只极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她。
斑衣鳜婆一掀被子,将那脸捂住了,平复了下自己的心跳,问道:“怎不睡?”
傻蛋鱼唔唔唔唔说不清楚话来,斑衣鳜婆又把被子拿开,看他双眼泪汪汪的,说道:“我一睡,就看到那脖子!好长的脖子!突然凑到我面前来!”
斑衣鳜婆沉默着不说话,傻蛋鱼呜呜了几声,又在那边自言自语:“白色的脖子……这是什么妖怪呀……白色的,长长的,浑身上下都是脖子——”
“蘑菇精?”
“龙?!!”
斑衣鳜婆满脸震惊,坐了起来,那猜测了蘑菇精的傻蛋鱼不知发生何事,见她坐起来,连忙点燃了蜡烛,问她:“龙?龙是什么?小鳜你怎么了?”斑衣鳜婆没有回答他,她只打听到了三藏一点消息,对于他徒弟则是半点全无讯息,如果他手下有一个是龙的话,那么在水底,他们就毫无半点优势。
她越想,心中越乱,傻蛋鱼表情困惑地看着她,尝试地叫了声小鳜,斑衣鳜婆努力镇定下来,安抚傻蛋鱼道:“没事,就是个蘑菇精,我听你说蘑菇有些饿了,去找些吃的,你先睡。”
傻蛋鱼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裙,慌乱道:“我……我有点怕。”
斑衣鳜婆摸着他的脑袋:“不碍事,我把那虾姑叫进来。”
她匆匆离去,随后一只仍旧瘦弱的虾姑跳了进来:“大王!听说您做噩梦了!虾姑我来了!”
斑衣鳜婆变回原形连夜顺着通天河游了下去,也不知是游了多久,从底下凿了一个洞,钻了出去,急慌慌往东方去了,便是赶到了曾经滞留过一段时间的黑水河,找里面的鼍龙去,却发现底下水府中空空荡荡,竟然是没有半个水族残留,她心中一沉,那鼍龙与西海龙王还有些亲戚情分,如今果然连他也不在了。
她从水中回到岸上,忽然见得那岸边站了个小妖怪,小妖怪也是认得她,斑衣鳜婆连忙问他道:“你家大王呢?”
小妖垂泪道:“前些日子,有一个和尚和他的徒弟前来,其中有一个竟是那西海龙王三太子,表亲自然抵不过自家人,大王被捉去了。”
斑衣鳜婆心中冰凉,天下龙不多,与四海龙王直属亲戚的龙更少,偏生那三藏手下就有一个是龙子,小妖问她如何,斑衣鳜婆答道:“那和尚如今到我们这地了。”
小妖面露惊慌之色:“我听其他妖怪说,这和尚一路过来,杀得妖怪不计其数,简直是走到一处,杀一方妖王,你要小心了啊!”
斑衣鳜婆又问道:“那……假设不去招惹那和尚,他会不会除妖?”
小妖肯定道:“会!据说那和尚不管你有没有招惹他,只要是妖怪,吃过人,他都要超度!”
斑衣鳜婆告别了那小妖,心事重重,回到通天河底。
只要是吃过人的妖怪,那和尚就一定要超度,可人也吃他们水族啊,他们未有修炼成妖前,多少同族族鱼被人类吃过,凡事一报还一报,人吃鱼不算罪孽,他们吃人怎算得了罪孽呢?难不成让他们吃同类?
他们撤不撤冰,招不招惹和尚,那和尚定要来超度他们,如此没法,只能与和尚决一死战,看是和尚超度了他们,还是他们吃了和尚。
那虾姑只是坐在床边不敢睡,见她来了,慌忙起了身,斑衣鳜婆心事重重和衣睡下,忽然那傻蛋鱼的脸就凑到了她旁边。
“小鳜,你说那白脖子的是龙,是吗?”
斑衣鳜婆第一个反应便是那多嘴的虾姑唧唧歪歪又说了什么,傻蛋鱼继续说道:“虾姑跟我说了,龙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水族,正是因为如此,小鳜才睡不着觉?”
她觉得既然傻蛋鱼知道了,也无需与他隐瞒,便点了点头,傻蛋鱼将被子盖到她身上,表情认真:“小鳜放心,我一定与龙好好打架。”
而在那通天河之上,由于灵感大王施展法术,忽然天降大雪,将整条河面都封冻住,寒风阵阵,吹到屋内,衾寒枕冷。八戒先醒了,他浑身打战,咳嗽不止,手中胡乱扯了被子将自己盖住,猴子睡在他一旁,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斥道:“呆子动什么动?”
三藏也是醒了,虽说他习武之人,体内又有纯正佛力周转,不畏严寒,但还是有所感觉,下意识便披了袈/裟,起身去看窗外,只见窗外彤云密布,惨雾重浸,大雪纷飞,铺天盖地,望去白茫茫一片。可如今还是夏末秋初,怎来如此寒雪,猴子见三藏起身,便也随他站到了窗边,看到窗外景色,奇道:“爷爷睡了几个月?”
八戒只觉得那寒冷入骨,他修炼水法,从未这般畏惧过风雪,抖抖索索,扑到了小白龙身旁,小白龙一睁眼,就看到他二师兄朝他扑了过来,口中还念叨着:“滚滚,借你因缘用一用。”
滚滚此时也感受到了冷意,与他二师兄分别抱了红孩儿一只胳膊,他们身后卷帘若有所思,问道:“你们怎会畏惧凡间雪?”
八戒抱着那胳膊,感受到了三昧真火的熨帖,才缓缓回过了神:“不是凡间雪,想必定是妖怪施法作的雪,我等修炼同行,感触更深于你们——那是通天河底下的妖怪?”
屋内几妖猜测了片刻,很快那陈家老者着两个僮仆,扫开道路,又两个送出热汤洗面。须臾又送滚茶乳饼,又抬出炭火,俱到厢房,与三藏一行受用。
八戒与小白龙站在红孩儿身旁,一左一右,红孩儿受宠若惊,猴子与他说道:“大侄子,你好好表现,安抚了你二师兄,你三师兄就不在话下,由此推之,你因缘更加不在话下。”
红孩儿愈发努力,满屋凡人皆是喊了热热热,又叫僮仆撤走了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