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幺幺忍不住笑:“不过一场假婚礼,你这么高兴作甚?”
郁林肃笑意深深:“别管真的假的,都是我这辈子第一回成亲,那自然是要热闹高兴的。”
张幺幺道:“放心,以后有你真正高兴的时候。”
哪怕知道她盖着盖头看不见,郁林肃还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还是乖乖闭嘴的好,一说话就煞风景。”张幺幺笑,果然不再说话。
府内宾客见他抱着新娘子进门,也有惊讶的,笑闹的,自然也有看不上眼的,觉着果然是入了锦衣卫的,行事就是不讲规矩,但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罢了。
临安侯府的众人见他将张幺幺当宝贝一般捧着,都下意识对了个眼色,又拿眼去瞧坐上的临安侯夫妇。
然那两人却笑得和气,仿佛并不为异,倒叫想看戏的人失望了一场。
拜堂时又要站又要跪,郁林肃问她:“你能行吗?”
“一时半刻罢了,你别当我是豆腐做的。”
“好吧,若坚持不住就赶紧告诉我知道。”
张幺幺勾了勾唇:“好。”
曹氏见两人拜堂之前还凑在那里亲亲密密说话,虽脸上笑意不变,然大袖底下的手却慢慢捏紧了。她与别个不同,自是知道柳氏被抱着进府的原因,但正是因为如此,她心中才愈发有股子无法发泄却又隐隐惶恐的怒气。
只因当天柳氏在二王府险些被打死时郁林肃突然赶到,却什么也未作,甚至笑看了她一眼,但那笑,不论何时想起来,她都背脊发寒。
后来二王妃又送信来,说他竟找到了二王府上将那打了柳氏的侍卫剁了双手,之后那人因失血过多当天晚上就死了。可除此之外,他再未针对任何人。
但正因如此,她才愈发不安。
看着在她面前恭顺跪下的二人,曹氏一直无法平静。
拜堂结束,郁林肃又一把抱起了张幺幺,朗声笑道:“各位请便,我先送内子回房。”众人见此又是一阵笑闹。
郁林肃将张幺幺送进新房,在喜床上坐下,听着喜娘的唱喏掀了盖头。
两人虽早已熟悉,可不知为何,大红盖头揭开的时候,两人对视的那一眼,都有些异样。郁林肃脸上的笑容不曾落下,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盯着她盛装的模样,嘿嘿傻笑:“真好看。”
新房里伺候的下人并喜娘都扑哧笑了,张幺幺也忍不住笑,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房内红艳艳一片,似是也投映到了她的身上,叫他觉着她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粉,眸光水润。
晕染的,似是娇羞了。
郁林肃呆了,这会儿的张幺幺和平日里那个清冷的对他没甚好脸色的人差别太大了,实在稀奇,他挪不开眼睛,看着看着,那片粉那些水润就悄悄爬上他的心头,叫他的心尖儿也似染上了羞意,颤巍巍的,再站不直了。
他的心说:完了。
他瞧了好半天,就在张幺幺忍无可忍快要爆发的时候,喜娘先忍不住了,笑道:“世子爷,外面还有好些宾客呢,您赶紧去吧,这里有人照顾少奶奶。”
“额,哦,好。”郁林肃清醒过来,无头苍蝇一般转了两圈,这才喝醉了一般歪着往外走。眼见他人走出去,众人正要笑一场,却见他又几步走了回来,张幺幺看他,郁林肃瞧着她这张脸就有些慌,忙低头凑近她耳边,悄声道:“我很快回来,你小心着些,尤其是入口的东西。”
张幺幺点头,也偏头告诉他:“府里不是有好几个孩子么,你等会儿叫他们来陪我吧。”
郁林肃眸子一亮,忍不住咧嘴看她,眼里明晃晃的赞赏,张幺幺忍不住笑。
两人觉得自己是在说秘密,然而他们两个此时挨着实在太近,稍稍近一些嘴唇便能碰到彼此的。屋里的丫鬟们都忍不住红了脸。喜娘见此忙道:“哎哟世子爷,这么多人伺候着呢,您还担心什么,赶紧去前院招呼客人吧。”
郁林肃咧嘴一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我真的走了。”果真走了。
张幺幺被发冠扯得刺痛的头皮就忽然有些灼热。
流茴带人伺候她去了发冠换了衣裳,又梳洗了一番,虽全程有人伺候着,可一天下来到底不轻松,胸口的伤又有些刺痛,好像又撕裂了些。
洗去脸上的脂粉,顿时她煞白的脸就露了出来。流茴急道:“少奶奶,可是又不舒服了?奴婢这就去给您煎药。”
这时一个圆脸的丫头自告奋勇道:“姐姐,少奶奶要用什么药,不如交给奴婢吧,这府里今日忙乱,您又不熟悉,免得耽误了少奶奶的病,您就在此照顾少奶奶便好。”
流茴皱眉,正要拒绝,张幺幺轻声道:“那就有劳你了。对了,我还有些饿,劳烦你再拿些粥水点心来。”
见她如此客气,那丫鬟激动的连连摆手:“少奶奶实在客气,这都是奴婢该做的,您稍等片刻。”说罢便匆匆跑了。
流茴见此便不好再说什么,服侍张幺幺在榻上半躺着,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片刻,一行嬷嬷丫头们护送着几个孩子走了进来。
当先一位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粉色对襟蝶恋花的衫子,梳着包包头,身形娇小,小脸儿粉嫩,眸光清透,羞涩又好奇地看着她。
张幺幺虽未见过她,但也知道她就是侯府里先世子和夫人荀氏唯一的女儿,今年八岁的真茵,也是曹氏放在心尖尖儿上的孙女。
张幺幺看着她轻轻笑了,招手道:“你是真茵吧,来,到婶婶这里来。”
第26章 洞房
除了真茵外,还有二房老大一家的嫡子真安、庶子真远,三房老大家的双胞胎真辉真禄,都是六七岁的年纪。尚有几个小的,二三岁,没抱过来。
张幺幺招手让几个孩子近前来,孩子到底新奇,一边打量她一边靠近,却被他们身后的嬷嬷丫鬟们拦住了。
真茵的奶娘赔笑道:“少奶奶,听说您身体不适,孩子们玩闹起来都没个轻重的,小心碰着您,就不近前了。”
张幺幺笑:“你说也是,都是孩子,万一过了病气,倒是我的不是了。”说着吩咐流茴:“搬些椅子凳子来,让孩子们坐着说话。”
流茴忙吩咐着丫头们去了,几个孩子离着她三步远坐着,张幺幺温和的问了各自的名字,年纪,喜欢读什么书。孩子们见她温柔,倒也去了几分陌生,应和了几句。
恰这时,之前去给张幺幺拿药和吃食的圆脸少女回来了,她见屋子了坐了好些小主子倒愣了一愣,忙见礼后将托盘放到她身边的矮几上,端起药碗递过来,笑道:“少奶奶快趁热把药喝了吧,奴婢特给您带了些甜口的点心,免得喝了药嘴里泛苦。”
张幺幺笑:“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正要接过药,流茴却先端了,试了试碗壁道:“还有些烫,少奶奶稍等等再喝吧。”说着便把药碗放到了茶几上,那少女见了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说什么。
这时真茵怯生生道:“三婶婶,你病得很严重吗?”她这话一出,她身后的奶娘顿时变了脸色,正要和张幺幺解释两句,却见张幺幺依然态度温和,点头道:“是呀,我的病有些严重。”
真茵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那你可要乖乖喝药,千万别像我娘一样,自爹爹走了后,病了也不愿意喝药,整日里只会哭……”
“大姑娘!”奶娘突然高声打断了真茵的话,吓了那孩子一跳,见张幺幺朝她看去,强笑着解释道:“少奶奶,童言无忌,大姑娘也不是特意在您面前说这些话的。”
张幺幺不以为意,笑了笑:“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既然嫁进来,往后自然都是一家人,大奶奶身体不适我自也关切,又怎会生气。”
说着见真茵有些被吓着了模样,见食案里还有几碟子粉白碧绿的点心,拿起一碟纯白的方糕递过去:“真茵别怕,吃些点心吧。”
“少奶奶!”真茵刚打算接过去,她那奶娘又一把拦住了她,脸色微变,而那圆脸丫头更是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盘子,见她看过去,忙笑道:“少奶奶,这是奴婢特意拿了给您喝药了甜嘴儿的,若姑娘少爷们想吃,奴婢再去拿来便是。”
那奶娘也道:“是啊是啊,自然还是您的身体重要,孩子们吃不吃有什么打紧。”说着拉着真茵道:“少奶奶身体不适,不如您喝了药早些休息吧,反正往后时时都能见到,这会儿便不打扰您了。”
张幺幺收回手,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浅笑道:“你说的是,来日方长嘛。”
奶娘笑脸有些僵硬,陪笑道:“是是,那奴婢们就告辞了。”说着行了礼,拉着有些懵懂的真茵走了,其他几个孩子的奶娘见状也忙告辞跟了上去,瞬时这里的人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张幺幺去看那圆脸的丫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丫鬟忙道:“回少奶奶,奴婢团儿,刚满十五。”
“团儿?”张幺幺打量她几眼,笑道:“不错。”
团儿不知她这是何意,只好赔笑。这时流茴上前道:“少奶奶,世子爷说过您今日十分劳累,不用专等他,不如早些歇了吧。”
张幺幺的确难受,颔首道:“我先躺一躺,等世子回来你们再叫醒我。”流茴忙上前伺候她上床躺下。
团儿试探着问道:“少奶奶,这药您不喝了吗?”
张幺幺已经闭上了眼睛,流茴道:“放着吧,少奶奶等会儿再喝。”
团儿忙笑道:“既如此,那不如奴婢先拿去灶上温着吧,免得少夫人醒来没口热的喝。”说着就去端食案。
流茴脸一冷:“我让你放着没听见吗?要喝热的还冷的,自有少奶奶自己做主,何须你来自作主张。”
团儿脸色一变,缓缓拿开手,强笑道:“是奴婢逾距了,请姐姐见谅。”
流茴淡淡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是。”团儿行了一礼,这才低着头走了。
脚步声远去,张幺幺方淡淡道:“叫不苦去查一查她。”
不苦便是郁林肃为张幺幺找来的护卫,还有一个无忧。这两个名字奇怪,人也不甚正常,一个整日里绷着脸,一个几乎看不到他的人。但同时也是个百事通,张幺幺从他们这里打听了不少消息。
除此之外,她身边暂时就一个流茴伺候,冷氏因受了内伤,还在兰台巷的院子养伤,等伤好些了,方再进府来。
“是。”流茴恭敬应下,待她呼吸平稳了,这才关门出去了。
郁林肃敬了一圈酒,正要回后院去,却被管家叫到了临安侯的书房里。
临安侯已叫人准备好了解酒茶,他喝了两杯,笑嘻嘻道:“父亲这个时候叫儿子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今日见你媳妇,身体好似还有些虚弱?”
郁林肃揉了揉发红了脸:“是呀,之前为了给儿子提醒被海盗戳了个窟窿,好不容易养了个七七八八,又被打了几掌,两厢一起去了大半条命吧。”
临安侯温声道:“既如此,那认亲便往后排一排吧,等她好些了再说。”
郁林肃看着他笑:“认亲不认亲倒无所谓,只要能将她的名字上了族谱就行。”
临安侯脸色沉下来:“如今人都已经进门了,是好是坏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还以为本候会耍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不耍挺好,儿子也就一说,您何须气恼。”郁林肃笑嘻嘻道。
临安侯脸色愈发难看,郁林肃不以为意,起身道:“若没其他的事了,儿子就先回房了,柳氏还等着儿子呢。”说罢拱拱手,转身欲走。
“林肃。”临安侯喊他。
郁林肃转身,“既然你已经把人娶进门了,往后大家便是一家人,一家人难免有个磕磕碰碰,你往后会是侯府的大家长,本候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不要为了些妇人之间的口角便做些出格的事。”临安侯淡淡道。
郁林肃笑:“父亲安心,家人嘛……儿子懂的。”
“还有,你母亲之前也并不知道在二王府会出现那样的意外,这几日她一直自责未能照顾好你媳妇,过几日,你媳妇身体好些了,本候希望你带你媳妇去和你母亲把那事儿说开了。也免得她总是放在心里,万一闹病了,惊动了曹相,那就很没有必要了。”
郁林肃还是笑,满口子的答应下来:“柳氏就是个小地方来的,见识少胆子小,她自是知道母亲带她去二王府长见识是好事,心中只有感激,又哪会多想什么。您且多安慰安慰母亲,过些日子,儿子再带柳氏亲自去给母亲见礼。”
临安侯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一脸嘻笑,没有丝毫怨恨不快,似是完全没将那事放在心上。
然想起二王府里被他剁了双手的侍卫……他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觉得愈发沉闷。
见他不说话,郁林肃道:“父亲,没其他的事了吧?那儿子可真走了啊。”说罢摆摆手,哼着曲子,背着手高高兴兴地走了。
临安侯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明明灭灭。
回到韶华苑时,张幺幺早已睡得熟了。流茴将之前的事细细禀告了他知道,郁林肃便笑了:“我媳妇儿真聪明。”便叫流茴自去歇着,不用管他了。
他洗漱换了衣裳,出来站在房间里看了眼喜床,又看了看稍间已经铺好的矮榻,果断转身往喜床走去。
他悄摸摸的在外侧躺下,见张幺幺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咧嘴偷偷笑了,见两人之间的空隙快能再睡个人了,又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挪了挪,直到他的肩碰到了她的,方停住了。
他又笑,忍不住偏头去看她,却见她不知何时皱起了眉头,放在腹部的手也下意识捏紧了,身体有些紧绷,显然是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什么靠近,身体下意识戒备起来了。
郁林肃忽然就笑不起来了。
他忍不住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幺幺,是我。”
气息惊扰,她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愈发紧绷,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郁林肃抿唇,神色有些倔强,可看着她有些强烈的反应,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往外退了退,然后再看,没一会儿,她果然就渐渐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