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词安在心里暗骂了他一句,听话地将手摇把手往顺时针方向转了几圈。随着他转动的动作,收片齿轮与放片齿轮也跟着快速滚动了几圈,厉词安道:“不晓得你要干嘛,但是这部电影特别小众的。就算你看到了演员的名字,到百度上找,也未必能够找到她。”
温砚岭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影片很快播至末尾。
温砚岭的呼吸骤然停止,漆黑的眼珠看到屏幕上的演员名单里,赫然写着——秋疏桐。
“怎么样?不是你认识的民国演员吧?”厉词安说,“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世界还真的挺神奇的,竟然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比双胞胎还像,还隔了快一个世纪。池零露该不会是秋疏桐转世吧?不会吧?不行了,我快要不相信科学了。”
温砚岭只丢下一个“嗯”字,就失魂落魄地从厉词安的房间里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一贯条缕清晰的大脑仿佛被人摁了格式化按钮,一片空白。他听不见厉词安说的话,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脑中目前仅存的只有屏幕里的那三个字——
秋疏桐。
这三个字被不断放大,再放大,直至侵占他的大脑。
“你没事吧?你这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啊?”厉词安追出来问他。
温砚岭淡淡开口:“没事。”
但厉词安仍旧不放心:“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去房间里躺会儿吧,有事叫我。”
温砚岭有几分恍惚地说:“嗯。”
他几乎有些僵硬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步伐迈得如同行尸走肉,厉词安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上。早知道他反应这么大,就不给他看这部电影了,可真是罪过啊。
昏暗的房间里,窗帘紧紧闭合,没有一丝光线,也没有一丝声音,显得外头的动静极其明显。
同事们笑嘻嘻地聊着天,有人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窗外的鸟鸣声、街头的车声,一下子使这座城市变得生机勃勃。
没有人知道房间里的温砚岭脑内纷乱繁杂,也没有人知道他在进行多么激烈的思想斗争。
温砚岭也对外头的动静毫无所觉,他躺在床上,记忆如同书页般哗啦啦地往前翻,往事不断浮现于脑海。
记得初逢时,她问他:“我同你,真的是夫妻吗?”温砚岭不知道她又在折腾什么,以为她又开始胡搅蛮缠了,同她说话时,他几乎没有一丝好气。
再次相遇时,家里的狗忽然冲着她狂吠不停,温砚岭也单纯地相信了刘嫂的话,以为只是因为她身上的消毒水味重。可是比起自己,她身上的那点儿消毒水味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回家之后,她就从自己的卧房搬到了他的卧室,要跟他同床共枕,全然忘了他们当初说好的互不干扰的约定。
明明时常流连于酒吧、夜店,却称自己不胜酒力;明明脾气不好,爱使性子、爱发火,却对互联网上的恶评云淡风轻。从前因为一点儿小事就会发消息给他,恨不得占用他的所有时间,失忆后却不再事事与他报备,还会时常担心自己叨扰到他。有意无意间,还曾告诉过他,爱情是一场豪赌。
温砚岭闭上眼睛,烦乱的脑中不断浮现出她的身影,一个个,一幕幕。
会吹唢吶,不挑食,也不减肥,珍惜粮食,爱吃海棠糕,爱吃甜食。
性子委婉,喜欢写繁体字,觉得繁体字更好看,对着《中国近代史》的书籍会忍不住落泪。
说自己忘了英文,但却会法语,称法语比英语简单,会一脸认真地告诉他民国时期是有女飞行员的。
血型是ab型,被他亲手摘除的那颗阑尾还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她的体内。
会在梦里不断念叨“妈妈”,非常想回家。
不会调节手机屏幕亮度,不记得家里的门锁密码……
纷乱的记忆里,复杂的情绪自心口蔓延至舌根,带着苦涩。
温砚岭觉得,好像每次察觉到疑点、快要接近真相时,都会有什么东西适时出现,恰如其分地分散走他的注意力,让他不断安慰自己只是疑心太重。然而现实却在今天给他来个当头一棒,叫他不许再自欺欺人。
温砚岭一直以为她在假装失忆,在演戏,在捉弄自己。原来演戏是真,失忆却是假的。
所以,从医院醒来的那一刻,她便是秋疏桐吗?
是安城那位出身名门的秋疏桐,是秋思没有任何数据保存下来的曾祖姑母,是秋景予在1937年后便了无音讯的妹妹。所以她当时的确参加了那场战争,并且死在了1937年吗?
那她又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吗?可是穿越这种事有科学依据吗?
但如果她不是穿越来的,那她又如何会写繁体字?如何知道民国是有女飞行员的?他又该如何解释她与池零露的性格截然不同?如何解释她的血型和阑尾?
温砚岭想起之前她总说一些神神叨叨的话,让他挂上他母亲去庙里求来的平安符,跟他说科学和医学解释不了许多事情。是不是在那时候,她就在隐晦地告诉他,科学解释不了她的存在?
在安城时,她说她撒了谎,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告诉他。所以一直以来,她对他说的话,都是谎言吗?
温砚岭的脑中不断回放他与秋疏桐相处的每一幕,如同电影画面般,一帧一帧地在他脑内重现。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的言行举止。他在思考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