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案跟前坐下,便见这里堆积着大量的书信。
其中最多的,还是安南那边朱高煦送来的。
这书信极多,大抵都是安南的情况,里头对于张安世的称呼,容易让人产生各种不适。
什么“爱兄亲启”、“爱兄敬启”之类。
现在的朱高煦,很让人放心,且不说兄弟之间的情感问题,他几万人马在安南,此后四卫的亲眷也开始移居安南诸州。
这一直都是大明的方略,比如在云南和贵州,就建立大量的卫所,同时命他们的亲眷前往屯田。
这么一大家子人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四处都是不放心的安南人,唯一能镇住安南的,凭借的就是他们的战斗力,以及远远强于本地土人的火器。
没有商行源源不断地将大量的物资运送去,安南总督府,是根本没有办法有效地维持统治的。
所以朱高煦每一次修书,都是来问物资。
什么火药短缺,什么新建了一支土人的保安营,也缺一些军械,诸如此类的话。
所以朱高煦难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就免不得要说上些各种肉麻的话了。
再加上朱高煦这家伙,现在都在安南的边境挑起各种事端,动辄去与暹罗挑衅,显然……是在为接下来将商行的影响力渗入暹罗做准备,此时急需商行的支持。
当然,张安世对于这种边界上的摩擦,不甚关心,他关心的是安南的治理。
杨士奇已抵达了安南,就任副都督!
他这个副都督其实才算是安南真正的一家之主,因为朱高煦每日想的都是制造摩擦,操练将士,这安南的民政、通商、律法的担子,就几乎落在了杨士奇的头上。
对杨士奇而言,当务之急是加强犯难与内陆之间的联系,因此……广建港口和码头,希望借助海运,先加强安南与广东、福建布政使司的往来。
除此之外,修通往内陆之间的道路也是重中之重,紧接着便是在安南各州府,平衡当地土人贵族以及州县官之间的利益,使他们能够相互制衡。
这一点对于杨士奇而言,可谓是小菜一碟!
他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学习能力,很快便开始上手,并且借助商行,充实总督府的实力。
于是大量商行的人员,招募进了总督府,尤其是朱金送去的一百多个落第秀才,这些人也被利用了起来。
而杨士奇现在干的,就是对安南的各个部族进行甄别,尤其是大力的笼络当地的汉人,这些汉人多是流入安南的大汉遗民,人口大致占了安南的一成左右,至于安南北方,几乎已经汉化了的土人,也成了借重的力量。
其中最大的举措,就是进行文教。
在这方面上,朱高煦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他对儒学很排斥。
而杨士奇则不同,他自知文教才是未来稳定整个安南的重要力量,因此广设学堂,宣扬四书五经,并且下达所有贵族、官吏的子侄,都需入学堂读书,并且设立了一个较为初级的考试,只有考试合规之人,贵族才可继承爵位,地主才可继承家业。
当然,题目并不难,都是最粗浅的考试罢了,只需能读写常用字,默写下几首汉唐诗词。
张安世看过杨士奇的书信之后,大为赞赏,忙是叫人去请李希颜来。
李希颜之前口里总是念叨自己是将死之人,行将就木之类的话。
可最近的精神越来越好,在图书馆里可谓是如鱼得水,偶尔在图书馆里讲讲学,或是写写文章,精神饱满,大有向天再借五百年之感。
二人见了礼。
李希颜先是担忧地道:“听闻宫中出了变故,是真的吗?”
张安世叹息道:“哎,别提啦,师弟一提,我便伤心。”
李希颜便也叹息:“既是大内有变故,为何不召大臣入大内呢……”
张安世道:“大内的事……罢了,还是不说了,我伤心得很。”
李希颜摇头,他认为朱棣八成是不成了,不管如何,他和朱棣还是有师生之情的,心里多少有点难过。
一番唏嘘之后,张安世便直入正题,道:“师弟啊,我思来想去……总是在想,孔圣人弟子三千,才有今日儒家的盛况,我张安世作为大儒,不,作为孔圣人门下走狗,对于兴盛儒门,光大门楣的事,十分上心!”
“我心里愁啊,这文教了天下数千年,可天下的儒生,虽有增长,可终究教化天下的事,还是踟蹰不前,若是孔圣人在天有灵,知道咱们后世的弟子们如此不成器,现在一定痛哭流涕,棺材都想掀了。”
李希颜诧异得说不出话。
只见张安世接着道:“宣扬礼教,我辈义不容辞,所以……我才来找师弟商量,我有一个计划,要不……请李先生写一些文章,还有以后在图书馆讲学时,不如讲一讲……让这儒生们,志在四方,为光大儒门,请读书人……能有鸿鹄之志。”
“就说安南吧,安南那边的许多土人就不知教化,这孔圣人的东西这么宝贵,咱们不能暴殄天物啊,所以安南打算大肆宣扬文教!不只如此,还给予儒生们奖励,只要肯去,无论是开设学堂的,还是去游历的,都提供衣食,师弟,你先写一篇文章,谈一谈这个事,到时我将这文章,刊载在邸报上。”
李希颜对此倒是有兴趣,儒家的本质是什么?就是教育!
这是深入骨髓的,之所以儒家数千年来基础无法动摇,就是他有一整套的教育体系,并且对于教化天下的事,十分热心。
于是李希颜露出了几分微笑道:“这是好事,老夫来写,过几日请师兄过目,除此之外,老夫在图书馆,倒也有不少弟子,老夫可以倡议他们去安南,无论是游历也好,还是在那地方扎根讲学也罢,总之……能去一个是一个。”
张安世赞赏地看着李希颜,点头道:“师弟不愧和我一样,都是孔圣人最忠诚的弟子,不像某些人,读圣人书,只为求官和考功名,这样的人,还敢奢谈自己是圣人门下!我看……这些人狗都不如。我们一定要对这些假读书人口诛笔伐,决不能让这些卑鄙小人们得逞。”
……
大同。
一封书信,火速送入了代王府。
代王朱桂,孔武有力,如今正在壮年,他和朱棣的喜好差不多,也爱弓马和骑射。
因此在代王府,有专门的跑马场。
今儿骑着爱马在王府里的跑马场走了一圈,朱桂便驻马,而后便有宦官在马下跪地,弓起身子来。
朱桂踩着宦官的背下了马。
一旁的代王府佐官们一个个喜滋滋地迎上去道:“殿下好骑术,这等骑术,真是世间少有。”
又有人道:“太祖高皇帝也是弓马娴熟,殿下方才跃马,竟有高祖气象。”
朱桂接过了宦官递来的巾帕,擦了额上的汗,开怀大笑道:“本王哪里比得上皇考,尔等不要妄言。”
“太祖皇帝之下,便是殿下了。”
朱桂不无得意地道:“嗯……众兄弟之中,本王的骑术最好。”
“相比于骑术,殿下行军布阵,治理民政之事,也非常人所及。”
朱桂笑道:“哈哈……尚可,尚可……”
“殿下如此谦虚,下官……呜……呜呜……下官能得遇殿下如此明主,此生无憾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个个精神抖擞,只恨不得将朱桂比喻为尧舜一般。
朱桂虎目顾盼,却也有些飘飘然。
此时,有人匆匆而来,到了朱桂的跟前道:“殿下,有徐闻公子的书信。”
一听是徐闻,朱桂立马打起了精神,接过了书信,拆开信封,低头一看,脸色骤然变了。
“大内……有变……皇兄中了砒霜之毒。”朱桂看过书信之后,猛地抬头。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每一个人大气都不敢出。
缓了半晌,才有人道:“不知公子……可还说了什么?”
“这是徐闻的手笔。”在朱桂身边的,都是他的心腹,朱桂畅所欲言:“中毒之后,大内立即断绝了外朝的联系,太子入宫觐见,迄今没有从大内出来,可皇后……那娘们,又下旨令赵王节制羽林卫与应天府。”
站在这朱桂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
一听,在这里的人就骤然明白了。
“我看,要宫变了,就是不知是太子,还是赵王……”
朱桂脸色冷然,他眯着眼道:“可徐闻的意思是……此乃千载难逢的时机,朱高炽和朱高燧,算是个什么东西!在本王看来,本王立下不世战功的时候,他们还在玩泥巴呢。现在朝中百官已经群龙无首,徐闻在京城,已在百官和宫中,还有军中都布置了棋子……他希望本王立即秘密入京,主持大局。”
众人听罢,个个瞠目结舌。
“殿下,太冒险了。”
“是啊,殿下……若是孤身入京,一旦出事,则悔之不及。”
朱桂听罢,火热的心稍稍有些凉了,他背着手,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躁。
只是内心显然有着不甘,他绷着脸,喃喃道:“若错过了这个机会,一旦朱高炽或者是朱高燧登基,那么一切就都迟了。”
“即便要动手,以大同数万精兵,也未必能顺利杀入京城……朱老四做天子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教本王对朱高炽和朱高燧这样的黄毛小儿俯首称臣吗?再者说了,徐闻在京城干的事,说不准迟早要暴露,到了那时,朝廷加罪……”
说着,他摇摇头,叹息。
此时,有人站出来,却是王府中的长史刘俭,刘俭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代王朱桂看向刘俭。
刘俭道:“这正是殿下即大统的好时机啊,想那汉朝的时候,吕后被诛,京城大乱,有人请汉朝的代王刘恒入京克继大统,刘恒犹豫再三,其他人也纷纷劝说代王刘恒不要冒险,只有代王府的中尉宋昌力排众议,认为刘氏江山稳固,不必有所顾虑。于是,刘恒听从了建议,成为了汉文帝,立下了千秋的功业。”
“殿下,论弓马,代王刘恒不如殿下万一,论才能,刘恒更不能与殿下相比!至于京城之中的朱高炽和朱高燧之辈,更不过是土鸡瓦狗,只要殿下出现在京城,定是天下宾服。”
“同为代王,刘恒可以做出如此功业,殿下为何还要犹豫?以我之见,眼下绝不能迟疑,应该立即入京,趁那朱高炽和朱高燧二虎相争时,借助徐闻,以及殿下的名望,克继大统,这样才不辜负太祖高皇帝。”
他顿了顿,又道:“这些年来,国家动荡不堪,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当初的建文……年幼,信任奸佞,如今皇帝又驾崩,这朱高燧和朱高炽,不啻是建文一样的人,国赖长君,百官与军民百姓也希望似殿下这样的人出来主持大局,若是殿下不出,只怕要教天下人失望,恳请殿下,立即成行,不要犹豫。”
这番话,直听得朱桂心潮澎湃:“众兄弟之中,本王与太祖高皇帝最像,刘长史说的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太祖高皇帝一介布衣,尚可以取天下,本王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说罢,他又咬牙道:“立即收拾出发,沿途只带数百护卫,要星夜兼程往南京,王府之中刘俭最贤,可随本王左右。”
这代王府上下,有人激动,有人难眠,也有人惶恐。
尤其是不少代王朱桂的近臣,他们每日吹嘘朱桂,不是因为朱桂当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其实只是讨口饭吃而已!
这朱桂什么德行,大家难道不知道吗?
如今朱桂居然膨胀到要轻骑入京夺大位,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范围了。
因而……连夜……有人逃之夭夭。
……
这些天,赵王每日都在宫中,徐皇后虽然让他节制羽林卫和应天府,可他很清楚,这些终还是虚的!
想要成为胜利者,就必须控制大内。
可很明显,这大内还是在他那太子皇兄的手里,这令赵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于是偷偷地,赵王又来寻解缙:“为何父皇在大内,还没有消息?难道连遗诏……也……”
“嘘,殿下慎言。”解缙皱了皱眉道:“这些话可不能胡讲。”
朱高燧火了,道:“父皇生死未知,奸人把持了大内,我是孝子,如今父母生死都不知道,难道还不能说吗?哎……我若忍气吞声,便是大不孝……”
解缙意味深长地道:“那张安世出宫了,殿下可知吗?”
“知道!”朱高燧道:“我看……一定是太子让他出宫的,想要借此……控制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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