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强亲率甲士上前迎敌,身先士卒,率家将站在最前,军心大定。
裴氏部曲在后箭如飞蝗,当即射杀数十骑。
邓羌见不能敌,驱兵而去,与苻坚夹击梁军中军。
此时两军已经短兵相接,长矛密密麻麻疯狂攒刺。
自古用兵以正合,正面战场抵挡不住,其他都没有,王猛极度自信,就这么与秦军堂堂正正的厮杀。
六万余众,迎战苻坚的两三万人,若是没有自信,王猛也就不配这么大的名声。
更何况其中还有两三万的黑云精锐,他们是从无数尸山血海里面滚出来的,从来不惧任何敌人。
蒲坂一战,氐秦精锐至少去了一半,还折了一员万人敌。
咚、咚、咚……
梁军敲动了战鼓,雄浑的声音传遍战场。
令旗挥动,右翼步阵仿佛一只巨鸟挥动翅膀,掠过广袤的血腥的平原,向秦军横扫而来,霎时间,将秦军半包围。
厮杀之战,梁军兵力逐渐展开,如一条巨蛇舒展躯体,然后一寸一寸绞缠、勒紧。
战场形势很快就发生转变。
邓羌的六百余骑在这人山人海的战场上,已经掀不起多少浪花。
也被裹挟进梁军的包围中。
厮杀更为激烈,战场都快被染成血红色。
“进!”一名黑云将提着大斧喝令身边袍泽。
二十多名甲士提着大盾艰难的向前推进了三步,身后几十名矛手跟着前推,长矛乱刺,毙杀数名秦军。
两边优劣逐渐分明起来。
无数梁军都在挤压秦军阵脚,秦军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秦军不可谓不骁勇彪悍,很多人身中数矛,依旧咬牙苦战,直到鲜血流干,然而战争靠的是群体互相配合,而非个人血气之勇。
在梁军越来越紧实的绞缠下,秦军逐渐露出疲态。
从苻坚不能击穿梁军中军大阵开始,这场大战就已经没有多少悬念。
即便是邓羌,在冲杀几轮之后,渐渐露出疲惫,身边的骑兵只剩三百人不到。
苻坚刚刚涌起的希望,又被眼前的现实重重压了下去。
耳边充斥着惨叫声、嘶吼声,以及长矛刺破铁甲穿入肉体的声音。
抬头,连天空中的太阳都蒙上了一层血雾,以至于周围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红雾。
“吁——”胯下战马前蹄一软,将苻坚掀了下来,战马左胸中箭,倒在地上哀鸣。
苻坚上前,望着战马的眼睛,忽然一剑斩下,给了它一个痛快。
“杀!”苻坚眼中蒙上一层血色,捡起一支长矛,向梁军最密集处冲杀而去。
奇迹并没有发生。
梁军仿佛山岳一般不可撼动,压在秦军头顶上,越来越重。
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梁军刀矛箭矢,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天王……”头顶上传来一人的呻吟。
苻坚抬头,发现是武卫将军王鉴,身体已被三支长矛洞穿,挑在半空,鲜血淋漓而下,喊出这两个字,王鉴头一歪,登时毙命。
身边毛嵩怒吼两声,提着长槊冲了过去,连杀两人,但没走几步,被不知何处劈来的一把大斧劈开了头颅……
死亡的威胁彻底笼罩着苻坚。
“天王……如今突围还有一线生机,他日还能卷土重来!”朱彤在身边劝谏着。
苻坚红着眼,“生机?将士们浴血厮杀,朕岂可负心?”
环视战场,却忽然发现权翼在十几人的簇拥下,向南逃去。
他不负别人,但别人负了他。
苻坚抄起弓箭,瞄向权翼,二三十步的距离,权翼断无生还之理,但手中的箭却一直没射出去,“罢了,罢了,君臣一场,生死由命!”
一把将弓扔在地上……
第六百一十七章 乞活
经过最开始的疯狂后,秦军颓势越来越明显。
邓羌换了马之后,率仅剩的两百余骑继续冲杀。
往来反复,数次凿穿梁军大阵,但缺口很快被梁军补上,不过邓羌仍孜孜不倦的冲杀着。
仿佛是秦军的最后一口心气。
“此人空有一腔热血,而不知天命,何其哀也,传令,刘牢之、诸葛侃、何谦、刘轨四将率后军出击!”
王猛负手立于大纛之下发号施令。
厮杀了快两个时辰,秦军已疲,已经到了收官阶段,只能最后一击致命。
“苻坚不失为一方雄杰,可惜与陛下同生一世,故有此败,苻氏当年就不该西归关中,若留在中原,胜负犹未可知。”房旷唏嘘道。
“彼时冉闵凶名正炽,苻洪非其敌手,不得不走,留在中原,未必有今日之势,氐秦败势已定,非人力可以挽回,此战之后,大梁一统天下指日可待。”王猛指着战场道。
战场上,随着刘牢之、诸葛侃等四部兵力的加入,这场大战也到了最后阶段。
虽然每部只有两千余众,却提升了梁军士气,也让秦军陷入了绝望,竟有人跪地投降起来。
这种大战,只要有一人投降,便会有千百人跟随。
蝼蚁尚且偷生,遑论是人?
败势已定,非人力可以挽回。
邓羌还在冲杀,但身边骑兵只剩下四五十骑。
邓羌本人也身中数箭,正遇刘牢之、诸葛侃,被死死围住,身影逐渐淹没在刀兵之中……
随着他的倒下,秦军最后一口心气也断了。
垓心之中,站着的秦军越来越少,不是倒下,便是跪下。
尸体堆积成了一座小丘,活着的秦军不断往上退,但还是避不过长矛的攒刺。
苻坚站在尸丘正上,望着一片狼藉的战场,以及不断倒下的将士,眼中再也没有之前的光彩,忽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扫视战场,邓羌没了,杨安也没了,熟悉的大将一个个的倒下……
身边亲卫还在血战,他手中的长剑却垂了下来,“尔等,乞活去吧。”
“天王……”众人回望着他。
有人窃喜,有人愤怒,有人无比茫然,有人嚎啕大哭,各种目光汇集在苻坚身上,竟让他感觉无地自容。
话一出口,当即就有人从尸堆上跪行而下,匍匐在地,向梁军乞求活命。
“尔等投降去吧。”良久,苻坚再次平静的说出这句话,这场大战已经尽力了。
不,从他即位之初,就已经尽了全力,励精图治,想尽一切办法争取时间,强大氐秦,但终究还是无法挽回,心中顿时萌生一个念头:这或许是天意使然……
“天王……”朱彤还站在他身后。
“你也去吧,都去吧。”苻坚对身边的亲卫挥手。
三四百余亲卫没有一个人动弹,这些人中有不少头发花白之人,是其父苻雄的部曲,追随这对父子二三十年,偷生之人早就逃了,留下的都是慷慨赴死之辈……
“梁主……还算宽宏大量,陛下与其有叔侄之谊,当不会……为难陛下……”朱彤艰难道。
苻坚却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朕乃大秦天王,岂能屈膝投敌?天下人皆可降梁,独朕不降!”
“愿与陛下同死!”亲卫们慨然道。
梁军一重又一重,铁甲、长矛密密麻麻,将尸丘彻底围死。
“尔等……”苻坚眼中溢满热泪,“此生能有尔等为部下,苍天待朕不薄,那就随朕再冲杀一次,同赴黄泉!”
“杀!”
苻坚提剑从尸丘上冲了下去,朱彤紧随其后,亲卫们也跟着冲下,迎着梁军的长矛撞了上去,鲜血在夕阳中飞溅……
芦苇中的大火早已停息,晚风之中,一片片灰烬落下,仿佛下雪一般。
南面的灰黑色与北面的血红色对比鲜明。
不过都淹没在夕阳之中。
苻坚的尸体被抬到王猛面前,胸前一片血污,人虽然死了,右手却死死的握着长剑。
两眼似有余光,盯着面前之人。
王猛不禁多看了苻坚几眼,冥冥中,有种似曾相识之感,竟鬼使神差的伸手合上了苻坚双眼,“速速送往蒲坂,向陛下报捷!”
“领命。”两名亲卫吃力抱起苻坚遗体,放入马车,连夜向东而去。
“恭喜都督,成旷世之功。”周围将领纷纷贺喜。
“此番大功,陛下必以丞相之位酬之!”有人张口就来。
此言一出,周围忽然安静起来。
这几年一直有人私下为王猛不忿,凭他整肃关东,抵挡慕容垂,击败慕容恪等等功劳,一个丞相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却连一个尚书令都没有,明显是朝堂有人故意打压他。
在不少人的眼里,常炜默默无闻,凭什么位居王猛之上?
而王猛不升,他麾下的将吏也不能高升,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利益攸关。
王猛假节钺,设征西将军府,已经形成了一股势力。
“大胆,安敢在此胡言乱语,陷都督于不义?”房旷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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