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被害的,乃是到李继迁府上砌墙的一名泥瓦匠,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李继迁,遂致灭门!”
“好大的胆子!”王寅武不屑道:“哪怕是一名泥瓦工,那也是汉民,那李继迁哪里来的够胆!不过,纵然如此,这也不值得你专门拿出来说吧,陛下暂时也没有要对付李家的意思!”
王玄真沉吟了下,说道:“我只是疑惑,一个小小的瓦匠,怎么就得罪李继迁了?即便得罪了,打骂一顿也就是了,何必灭人满门,害自己论为逃犯,亡命天涯!
“这李继迁也算是官宦之后了,这些子弟,犯下什么事情,都不奇怪!”王寅武摇了摇头:“此事,还是让当地官府去侦办吧!”
“李继迁已然逃亡,相州官府也差捕役追踪拘捕!”王玄真道:“是不是发一道命令,让各地的探事,也留意一下,提供一些帮助,毕竟是党项李家!”
王寅武看起来并不是太上心,不以为意地道:“不必,相州既然有所反应,就不必横加插手了,否则又要被攻讦我武德司干涉地方政务了!”
“眼下,河西的情况,才是大问题!”王寅武往外走去:“你把我适才的吩咐落实一下,我进宫面圣……”
“是!”
第102章 盛怒之下
王寅武的顾虑还是有些先见之明的,虽然慢了些,但河西的事还是为皇城司的耳目所知,并从速上报到张德钧。
不像王寅武还有消化、分析、判断的余地,张德钧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动身入宫,想要向刘皇帝上奏这则噩耗。
崇政殿外,奉召而来的太子刘旸与宰相赵普,正好撞见“兴冲冲”而来的张德钧。见到这二人,张德钧赶忙迎上去行礼。
伸手虚抬,示意其免礼,刘旸打量了张德钧一下,平淡地问道:“张大官也被陛下召来了?”
太监似乎总是老得更慢些,张德钧也五十多岁的人了,但看起来,除多了些皱纹,样貌比起比起二十年前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连白发都没多几根。
“回殿下,小的是未召而来,有要事相禀!”张德钧应道。
目光从张德钧身上收回,刘旸并没有多说什么,偏头礼节性地同赵普招呼道:“赵相,我们还是入殿觐见吧,莫让陛下久等!”
赵普颔首,面带微笑:“应该的!殿下请!”
不过,动身之后,赵普却悄然放慢了脚步,与张德钧并列,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问道:“出了什么大事?”
张德钧则目斜视,也放慢了脚步,声音同样低不可闻:“确实出了大事!”
说着,简单地把黑汗使团被劫杀的情况讲了下,而后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而赵普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顿时就不轻松了,老眉高耸,眼角不自主地跳动几下。
看了看崇政殿,那高大威严的殿门,此时仿佛成了一个亟欲噬人的兽口,心中微微发寒,却不得不平复起伏的心情,入殿。
刘皇帝召见他们,所谓何事,也无需做其他猜想了……
崇政殿内,压抑的气氛几乎能使人窒息,刘旸三人赶到时,王寅武正埋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刘皇帝微侧着身子,坐在御案后,没有勃然大怒的样子,但这种怒火不外露的情况,反而更令人心悸。
“你们来了!坐!”见到来人,刘皇帝的目光有了些生气,朝刘旸与赵普示意了下,至于张德钧,只瞟了他一眼。
“把事情同太子、赵相讲讲!”刘皇帝冲王寅武道。
“是!”似乎是分担压力的人来,王寅武终于松了口气,身上那股如山岳般沉重的压力也释去不少。不敢怠慢,详细地把河西奏报的情况讲了一遍。
王寅武这一说完,刘旸与赵普俱是大惊,就是有预知的赵普也不免心中的诧异,张德钧适才也只是简单地给他泄露了一下。
不待刘旸与赵普答话,刘皇帝就开喷了:“真是咄咄怪事!一国使团,在我大汉境内,在朝廷治下,竟然为贼人劫杀,几乎无一活口。整整一队的边军护卫,竟然保障不了一路的安全,河西的治安,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
王寅武判断是马匪作案,朕十分好奇,什么样的马匪,敢袭击官军,杀害一国使团,又是怎样一股势力,有这个实力,有这个胆量?
啊?西北马匪,朕可是耳闻已久了啊!如今,朕可是记住了!
就算是马匪,河西的文武在做什么?连外使来朝都护卫不住,莫不是觉得承平已久,就以为天下太平无事了?
还要刘昉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就忙着骑马打猎?让他坐镇西北,就镇出这样一个结果?连区区马匪都剿不平,朕要他何用?”
刘皇帝的语气并不是太强烈,但是,言语之间流露出的那种老皇帝的愤怒,完全溢于言表。连一向喜爱的赵王刘昉,都如此批判,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赵普在第一时间,心里就对此事做下了判断,事情大发了,性质太严重,影响太恶劣,并且,河西官场怕是免不了一场震荡了。
不过,卢多逊当初在河西经营已久,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几乎下意识地,赵普有些忍不住往党争的方向靠拢了……
刘旸则在短暂的震惊后,迅速冷静下来,看着笼罩在怒意下的刘皇帝,主动起身道:“陛下,发生了如此大案,确实骇人听闻。不过,臣以为,眼下还当以善后为先,将恶劣影响控制到最低!”
“你倒是看得开!”听刘旸建议,刘皇帝怒意稍稍平复了些,淡淡道:“你说说看,怎么个善后法!”
迎着刘皇帝那有些不带感情的目光,刘旸心头一紧,他也意识到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怕是也免不了迁怒责难。
不过,刘旸的心态可早就磨炼出来了,这点压力,并不算什么,因此,斟酌了下,从容道来:“其一,派遣专使,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其二,对犯下恶行的贼匪,全力追捕,将这股祸害百姓的恶贼彻底消灭,还地方一个安定;其三,遣使携礼,西行黑汗,将此事通报解释,以免两国因此事生起无谓的争端……”
刘旸的建议还是有逻辑、有条理,考虑也算得当了,不过,刘皇帝的反应,就两个字:“就这?”
一听这话,刘旸不由暗道果然,他之所以如此建议,就是希望能把此事的影响尽量控制下来,但刘皇帝显然不这么认为,是定要扩大化的。
盯着刘旸,刘皇帝冷冷道:“事情,是必须要调查清楚的,管他什么牛鬼蛇神,都要给朕揪出来!
但是,这不是什么贼匪,这是叛逆乱贼,这是直接向朝廷挑衅,要消灭的,不是一股,而是全部。让枢密院下制,西北的驻军都给朕动起来,把那些什么匪、什么盗,全部给朕诛除,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千,杀一千,有一万,杀一万!”
这一个个杀字从刘皇帝口中吐出,虽是夏日,但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由内而外的森寒之意,刘旸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刘皇帝却还没说完:“还有,这几年,不管是皇城司、武德司,还是都察院,都有奏报,说天下的治安日渐不稳,有不少流寇,流窜四方,跨道连州,劫掠商旅百姓?
这种情况,已经威胁到了百姓的安危,甚至影响到国家的稳定,我们的官员在干什么,官兵又在干什么?
现在是什么年月了?开宝二十年?莫不是朕老糊涂了,否则,朕还以为如今是天福十二年,是乾祐元年!”
“陛下息怒!保重御体!”刘皇帝这怒气腾腾的模样,可把人吓得够呛,刘旸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劝慰:“关于地方治安的问题,臣与相公们也商讨过,已经在着手出台解决条议。
臣等认为,流贼四窜,在于民间人口流动渐趋频繁,臣等认为,主要方向应该放到加强户籍检视管理以及对地方治安的肃清上……”
紧接着,刘旸便把正在筹议中的关于地方治安问题解决的梗要汇报了一下,刘皇帝闻之,稍微思考了一下,也给了一个认可的态度:“总算,你们还没有那么迟钝,这是必需的,给朕来一次全国严打,把那些贼匪偷盗抢,奸淫掳掠杀,全部给朕投入到刑徒营中,这样的祸害,这样的渣滓,刑徒营就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还有,直接制告各地官府,要是再让朕听到什么匪患不已,民情不稳,那就不只是剿匪了!”
“是!”虽然刘皇帝依旧强势得让人害怕,但刘旸的心情却是稍微放松了下,讲道理就好。
不过,这心弦很快就再度绷紧了,只听刘皇帝继续道:“河西出了这样的大案,当地的文武,你怎么不提?王明这个河西主官,就首当其责,英明干练了一辈子,这是要晚节不保?对河西,朝廷也要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官员,什么样的官兵,能容忍得了贼匪如此肆意祸害地方!”
“陛下,西北匪患由来已久,王使君到任河西,不过两年,这……”见刘皇帝有拿王明开刀的意思,刘旸说了句中肯的话。
刘皇帝则稍显冷漠地说道:“那为何此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重大恶行,偏偏在他的任期内,在他的治下,出现了?是他给叛逆们胆量,还是,他根本无法治理好河西?”
王明,这也是刘皇帝时代一个颇有名气的能臣了,允文允武,处事干练,始终活跃在大汉权力上层,更早就不提了,但至少二十年来,每居一职,都是封疆大吏。
但就是这样的名臣,出了事,仍旧难免被责难。
第103章 强势、阴谋
“你也说了,河西匪患由来已久,但是,为何不想想,为何屡剿不止,屡杀不绝?”刘皇帝话犹不止,继续道:“不要同我说黄金丝路引人垂涎,也不要说黄沙万里、戈壁密布不易根除,固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我要强调的是人,我们的官吏、官兵,他们在干什么,是否尽力了?
是不是承平久了,日子过得安逸了,不愿动弹,多生麻烦?倘若他们已然尽力,贼匪还能如此猖獗,那这河西的文武,也就不需要了;倘若是刻意放任,那就更加可恶!”
说着刘皇帝语气中已然带上了些杀气:“我过去听说过,马匪抢劫发财,官兵剿匪同样发财,匪患不绝,征剿不止,其所谓养寇自重,又能牟利,何乐不为?
我不得不怀疑,劫杀黑汗使团的,究竟是不是所谓的马匪!”
见刘皇帝的怀疑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可怕,刘旸的心中都不由忐忑起来,不是因为畏惧,而是顾虑如此状态、如此猜忌的刘皇帝会做出一些不必要的决定。
没有顾及刘旸是什么想法,刘皇帝自顾自地继续道:“至于黑汗国,事情没查清楚前,忙着遣使做什么?向他们解释?给他们交代?自爆其短,显示大汉有多安定,显示河西的文武官员有多能干,连个使团都护不住?”
面对刘皇帝这番讽刺,刘旸保持着沉稳,低声回道:“话虽然如此,但使团毕竟是在我国境内遇害的,其不远千里,携礼而来,遭遇这样的噩运,即便本着大国气度,也该有所表示,至少,派人知会一声……”
“小小黑汗,西域边陲小国,不值一提!”刘皇帝明白刘旸的意思,但他心里就是有股怒愤难以发泄,因此,有些不讲道理地说道:
“你怕起什么争端?这事明摆着,黑汗那边要是明理,就不该怪罪大汉。若是黑汗不识时务,以此事冲突,那正好,一举灭了它,全复西域,彻底打通前往西方的商道。
刘旻不是觉得无用武之地吗?我想倘若如此,他会很高兴的……”
魏王刘旻,如今正在安西,开府高昌,坐镇西域。对于整个西北,刘皇帝一直都是很重视的,从来没有放松过,他的认识也很清楚,漠南漠北安东等边地,就是再乱,也难以对中国造成致命的威胁,但西北不一样,那一乱,是可能拖累整个帝国的。
于是,除了早年把赵王刘昉派去西北,后来又把魏王刘旻也安排到安西去了,这两个最熟知兵事的皇子亲王,都放在西北地区,也可见刘皇帝的重视。
刘皇帝这番蛮横的言辞中,充满了一种霸道思想,刘旸也有些无奈,这也是性格使然,他还是偏向于一种温和些的处事方式。
至少就河西之事来说,黑汗国看起来是受害的一方,委屈的一方,大汉这边聊表诚意,以维护两国友好,是最省便有利的事。而照刘皇帝那态度,那行事,难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影响,引发一些不必要的争端。
但是,刘旸又不好再劝了,他也怕刘皇帝再给他一个“软弱”的评价……而事实上,刘旸真的软弱吗,或许平日里以温和示人,但在大是大非上,该强硬的刘旸从来就没退缩过,只是,他比较讲理罢了。
而刘皇帝,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耐心地同人讲道理了,到老了,他的思想认知,他的行事作风,突出一个粗暴、刚愎、骄横、自我。
刘皇帝没有注意到刘旸脸上稍稍露出的复杂表情,反而凝起了眉,他在想,这事不会是刘旻使人干的吧?挑起两国争端,趁机举兵灭了黑汗,建功立业?
不过,这一刹那的念头迅速被刘皇帝掐灭了,自己得多疑到什么程度才会这么想,刘旻是个好孩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然而,这个不经意的念头却给刘皇帝打开了一道思路,此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些不寻常,之前有些过于愤怒,冷静地想来,却是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刘皇帝不说话了,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见他沉思,其他人也不敢打扰。刘旸恭敬地站着,赵普如老僧入定般坐着,王寅武还跪着不敢起身,至于张德钧坐没他的位置,站也站得不太自在……
良久,刘皇帝反应过来殿中的不对劲了,目光转移,直接锁定赵普,沉声道:“赵卿,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
从入殿之后,除了行礼之外,赵普这老家伙就没说过一字,发过一声,显然有异样。
名字被点到,赵普向触电一般从入定中惊醒过来,麻利地起身,走到殿中,躬身一礼:“回陛下,老臣也在思量此事。”
“哦?那你说说,都思量出什么来了?以赵卿的见识,怕有些惊人论吧!”刘皇帝道。
“不敢!”赵普态度格外恭顺,平静地说道:“关于此案的善后处置,老臣以为,陛下所言与太子殿下建议,都有道理,可以稍加综合,一并安排!”
听其言,刘皇帝微皱的眉头显露出不悦的意思,这赵普,居然敢在他与太子之间和起稀泥来了。
不过,刘皇帝并没有作话打断赵普,而是任其继续。赵普则似无察觉地道:“另外,老臣以为,此案的背后,怕是另有隐情!
一者,犯下劫案的贼人,究竟是不是马匪,尚无定论,还需详加调查。
这二来,即便是西北马匪干的,那也透着诡异,最重要的,犯下此案的马匪,其目的是什么?
倘若是为求财,来往的商旅、境内的村庄,都可选择,比起有整整一队官兵护卫的一国使团,显然前者更容易,危险更小。
何况,一旦动手,必然迎来朝廷与河西官府的全力打击,全面报复,马匪虽然悍不畏死,但绝不会自蹈死路!
再是利欲熏心的人,在生死存亡之间,也会仔细衡量!因此,老臣以为,使团被劫杀的背后,另外有阴谋!”
不得不说,赵普的见识永远是这么清晰,直指要害,他这番怀疑,显然说到了刘皇帝心坎里,也不啰嗦了,直接开问:“赵卿所说的阴谋,指的是什么?”
“这个,老臣不好妄加揣测!”赵普犹豫了下,道。
“直说!”刘皇帝语气陡然转厉,声音都突然大了几分,吓了所有人一跳。
赵普沉稳依旧,斟酌了下,继续说来:“从黑汗使团被劫杀来看,目的不难猜测,极有可能,是为了引发两国龃龉,挑拨两国矛盾,毕竟,大汉与黑汗之间并没有太深渊源,关于西域领土问题,也只是搁置。
如今黑汗使团在大汉境内被杀,这是事实,就必然授黑汗国以话柄。这西域小国,固然不值一提,但倘若两国真因此事再起刀兵,那西域必然陷入动乱,西域一乱,河西也必然不稳,河西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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