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刘皇帝对耶律璟好奇,耶律璟对刘皇帝这个大敌,又何尝不感兴趣。其主动想邀,会面于塞北,自己的主场,他没有避见的道理。
第170章 全线动员
将入暮秋,身处塞上,相比中原,天气已然冷多了,让习惯了中原气候刘皇帝很是不适。在等候耶律璟回复的这段时间内,刘皇帝也没闲着,将大同府北部的疆防巡视了个遍,步行乘马,走了数百里的路,直到王昭远出使归来。
背靠长城,行营临水而设,空间宽阔的御帐内,生着两座火炉,用的也都是产自河东的上好石炭。这些年,大汉官府民间,对于石炭的开发使用也成规模了,在取暖方面,石炭比起需要烧制的木炭,有太多优越性。当然,一般的平民百姓,还是少有用上的。
刘皇帝呢,盘腿坐在铺了两层棉絮的榻上,他是畏寒的本能犯了,哪怕保暖措施到位,两只寒腿也不时感觉到一丝隐痛。
听完王昭远的汇报,刘皇帝说道:“听你所言,辽主对朕的邀请,态度表现很积极?”
“回陛下!确是如此!”王昭远应道:“闻陛下之邀,辽主很感兴趣,其言与陛下神交已久,没有多少犹豫商讨,便答复!如今,契丹殿帐已然起行赴约,臣先行返回禀报!”
“神交已久?”刘皇帝呢喃了一句,脸上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悠悠道:“朕看,用深恶痛绝,要更合适些吧!”
“应邀便好,也不枉费朕在此做这番表情!”刘皇帝说道。
随侍帐中的赵匡胤忍不住开口问王昭远:“辽主随驾有多少兵马?”
看了赵匡胤一眼,王昭远又望向刘皇帝,得到肯定的回应后,说道:“具体人众,难以确定,但以臣粗略所观,当有三四万之众!”
闻言,在场之人顿时都脸色微沉,这个数量的军队,不论对大汉还是辽国而言,都堪称战略级别的军事力量的。对辽国而言,更属必然,皇帝的宿卫亲军,能是弱旅。
而耶律璟若是率领这样一支队伍前来赴约,那刘皇帝这边,可就要多几分慎重。当然,对于大汉而言,哪怕是十万辽军,也不足为惧,顾虑得只是眼下刘皇帝身边的护卫力量不足。
随行宿卫、禁军,哪怕把奉义军全军带上,也就两万余军。这样的情况,贸然赴约,皇帝的安危如何保障,这可是摆在任何事务之前的问题。
因此,在场的大臣们,表情则能不严肃。只扫视一圈,刘皇帝也能看出他们的顾虑,因而瞧向王昭远,道:“王卿使命归来,来回奔波近千里,颇为辛苦,暂且下去,略事休息!”
“臣告退!”王昭远也是老臣了,老胳膊老腿,经过这番折腾,脸上的疲惫之情几乎难以掩饰,因此恭敬拜退。
待其退下,刘皇帝瞧向赵匡胤以及李处耘,问:“赵卿还是不赞同出塞会面?”
闻问,赵匡胤也不做遮掩,肯定地应道:“正是!陛下万金之体,家国社稷之所系,臣还是认为,不当涉险。倘有差池,臣等万死难赎其罪!”
对于刘皇帝出塞之事,随行公卿大臣,大多都保留意见,不怎么赞同,原因也就是那一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皇帝的安危最重要。
“没有这么严重!”闻之,刘皇帝摆了摆手:“此事,是朕发起的,如今辽主也应了,朕岂有再改口爽约的道理,否则岂不为天下笑?再者,也非深入草原,卿等过虑了!”
“陛下,实不可轻慢疏忽啊!”李处耘在旁,也开口道:“辽主率数万之众而来,倘若佗生歹心,身处塞外,护卫不足,如何拒之!”
“卿等的忠诚顾虑,朕感谢之,不过,千军万马都闯过了,这点阵仗,不足为惮!再者,朕身边有尔等将士忠心护卫,岂能为契丹人所慑,唯唯诺诺,瞻前顾后,朕不为也!”刘皇帝这样表示。
闻之,赵匡胤立刻起身,拱手道:“臣自当誓死护驾!”
他这一表态,在座的罗彦瓌、刘廷翰、药继能等将领,也都争先起身,以表忠诚。虽然知道,这其中不乏刻意表现,但刘皇帝还是很满意的。
“赴约与否,不必再做争议了!”刘皇帝摆手道:“或许此一次,将是朕最后一次踏足塞外了!”
见刘皇帝这么说,赵匡胤紧接着说道:“倘若此,那陛下的安危也必须得到保障,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李处耘也建议道:“时下行营兵力不足,当自边军抽调戍卒,以充实护卫力量!”
虽然态度强硬而坚决,但对于自身的安危,刘皇帝还是很重视的,因此,说道:“如卿等顾虑,必要的防备还是该有的!辽主既盛兵而来,朕自当回应之,声势上也不能落了下风!”
看着刘廷翰,刘皇帝问道:“临时调集军队,来得及吗?可曾方便?需要多少时间?”
对此,刘廷翰实则早就在心底琢磨开了,此时闻之,早有准备之下,干脆地应道:“奉义军可就近集结,西面保宁、宁远,南面永宁军,东面天成军,可轻骑而来,三日足有,臣有把握,调集两万步骑!”
“如此加上宿卫禁军,合三万之众,足可保障圣驾完全!”负责行营部署的罗彦瓌开口道。
“这是这样一来,各地的驻守可就空虚了!”刘皇帝凝眉道。
“因此,在调动兵马的同时,还当发令,让山阳诸军镇守戒严,提高警惕,加强战备,做好随时战斗,应对突发情况!”赵匡胤提醒道。
刘皇帝微微颔首,也果断做出决定,道:“就这样办!”
看着刘廷翰与罗彦瓌,吩咐道:“兵力调动、整训安排,就交由二卿操持了!九月五日,朕要会见辽主于白水泺!另外,绝不能堕我大汉军威!”
刘皇帝语气一严肃,没有人敢怠慢,本就态度严肃的二将,心中则更添几分慎重与紧迫感。
众人退下,刘旸留了下来。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刘皇帝没等他开口,直接道:“你就不用陪朕一起去,留守云中!”
“儿愿同往!”刘旸表情郑重,拱手道。
“你去做什么!”刘皇帝眼睛一瞪:“好好给朕在后方守着!”
“可是——”
刘旸再度张嘴,立刻被刘皇帝打断:“没有可是,你想违背朕的命令吗?”
当刘皇帝露出这种态度时,刘旸也实在没什么反抗的底气了。不过,注意到他关切的眼神,刘皇帝语气一缓,说道:“我此去,一时兴起,虽然可作充足准备,但岂能保证万全。倘若有什么意外,你这个太子,可就是我最扎实的后盾了!”
这话,刘皇帝可谓推心置腹了。见状,刘旸叹息一声,不得不俯首听命。刘皇帝就是这样,万事往坏了想,做最充分的准备。
虽然,他并不认为此去有太高的风险,但也要考虑好退路,这也是为帝国负责。刘旸都不打算带来,随行的皇子之中,也只带上赵国公刘昉,至于随驾四妃,也只带上了耶律妃。高、折、郭三妃固请从之,被刘皇帝强行留在云中。
随着一道道军令飞马发出,以山阳为主的北疆边军整个都动员起来了,收到召令的骑军,迅速向焦山口集结而来,其余戍卒也在各自长官的率领下戒备起来。
一时间之间,整条山阳防线,都进入了一种紧张的战备状态,这样大的动静,还是这十年以来的头一次。
不明情由的人,见到这样的阵仗,都认为汉辽之间,又要开战了。如此大张旗鼓,也有对辽军进行震慑的意图,这里的动静显然也是瞒不了契丹人的。事实上,这样紧急的一场大调动,也是对边军素质的一次全面检验,在这样近乎实战的准备中,也最能体现素质,看出问题。
而在刘皇帝这边紧锣密鼓之际,西来的辽军行营中,自然也少不了争议……
第171章 耶律璟选择保守
“都说完了?”殿帐内,耶律璟小刀割肉,搭配着烈酒享用,抬眼瞟了一下安平王耶律敌烈为首的一干贵族将领。
见耶律璟反应平淡,几个人面面相觑,有那么片刻的尴尬,耶律敌烈说道:“陛下,如此良机,百年难遇,若是迟疑不决,耽误了只怕后悔莫及啊!”
显然,这干贵族是从此次两国皇帝会面中看到了机会,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思,想要建功,并籍此一举扭转汉辽之间强弱形势。
这样的想法,不能说愚蠢抑或无自知之明,只是收益巨大,倘若真的能趁机把刘皇帝给解决了,那对南面大汉帝国而言,无疑是重创。
那么,施加于辽国身上的压力,那不断勒紧脖子的绳索,立时消散。把未来想得美好点,还能一举扭转辽国的颓势,重新反攻大汉,甚至铁骑南下中原也不再是妄想……
再加上,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不论怎么看,对大汉天子而言,塞上会见,都是他安危保障最弱的一次。错过了,就真的不会再有了……
“你们想要谋南朝皇帝,人岂能无备?”耶律璟精明起来的时候,是无比精明的,面对众人所请,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汉帝是何人?从太宗皇帝时起,就是大辽的强敌了,二十余载间,大辽在其手上,可曾占得一丝便宜?以其精明,他既出塞来邀,岂能置自身于险地?”
“或许是汉帝志得意满,而生骄慢之心呢?”耶律敌烈忍不住道。
看了这个四弟一眼,不论过多久,不论怎么变,这急功近利的性格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也是这些年来,他更加倚重五弟耶律必摄的原因之一。
“性命攸关,家国兴衰的大事,能莽撞赌博,靠揣测判断行事吗?”耶律璟不客气地斥责了一句。
耶律敌烈不说话了,但表情反应就一个意思,不服气。这个时候,南枢密使萧护思走进帐中,向耶律璟禀道:“陛下,汉帝遣人再报,约定于九月五日!”
“另外,南面传来消息,这几日,南朝长城诸关都加强防备,兵马调动频繁,动静很大,集结于焦山口的汉军,只怕不下三万之众,恐有所图,还请陛下提高警惕!”萧护思严肃道。
“听到了吗?照此情势,反倒是我们需要提防汉帝图谋!”耶律璟说这话时,目光是落在耶律敌烈身上的。
“北相,当年你曾率军,同汉军在山阳纠缠,依你之见,凭我们眼下手中的力量,能够击败汉军吗?”耶律璟又问北府宰相耶律贤适。
当年,在辽军北撤,是他留下,带着漠南辽军与部族,替辽守住了大片的国土,否则,以当时辽国的形势,即便大汉后继无力,辽国的势力范围也还将向北退缩。
在与汉军对阵方面,耶律贤适也算辽国贵族大臣中比较有发言权的了,因此,稍加思量,沉声应来:“汉军边军战力不弱,汉帝身边的禁军必然也是精锐,以行营眼下的实力,战胜的成算不大!且白水泺距离汉关不远,随时可得到支援!”
耶律贤适这话,说得也算直白了。胜算如何,经历过当年汉辽大战尤其是南口攻防战的人,心里都有个数。
不过,这十年过去,辽国的军队也在更新换代,贵族、军队之中,也不乏勇壮派。作为北方霸主,志气也没有被彻底打掉,一些站得低,看不远,不了解如今大汉究竟有多强大恐怖的人,也是没有太多敬畏之心的。
比如耶律敌烈,他身份或许够高,但却是个“大契丹主义”者。一听耶律贤之言,当即道:“北相为何自灭威风?汉军战力强,大辽就没有精兵猛将了吗?”
“汉军既然大举调动,兵力不足,我们也可以立刻征召部卒,调集戍兵,在草原上,何惧他三两万汉军!山阳汉军,人数并不算多,若能坚决,不是没有功成的可能!”耶律敌烈声音也高了些,神情激动地说道。
可惜,他这一番话,没能得来耶律璟的认同,反而遭来一声严厉的质问:“你想掀起与南朝之间的全面大战吗?十年前的惨痛教训,忘记了吗?”
以耶律敌烈的性子,估计也是压抑地久了,此时面对的皇兄的训斥,爆发了,直接道:“若不谋汉,汉必谋我,不求主动出击,难道还要等着汉军来伐吗?陛下莫不是畏惧汉军,不敢再向他们亮出我契丹儿郎的战刀?”
“安平王,不得无礼!”一旁,在座的汉族大臣韩匡嗣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耶律敌烈似乎也放开了,轻蔑了看了韩匡嗣这个“军医”一眼,冷冷道:“我是契丹勇士,习惯不了你们汉人的规矩礼仪!”
韩匡嗣一家,是靠着与述律太后的关系而发迹,逐渐上位,成为辽国内部举足轻重的汉族世家。也得益于此,耶律璟在位其间,韩家荣宠未衰,哪怕如今汉帝国势盛的情况下,韩家的子弟仍旧受到重用,比如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如今就在耶律璟身边任通事。
“放肆!”而耶律敌烈的态度,也彻底激怒了耶律璟,冷声斥了一句,而后举起手中的刀子,朝外一指:“滚出去!”
面对神情严厉的耶律璟,耶律敌烈终究没有硬到底,冷哼一声,转身便去。殿帐中的气氛,因为这场风波,显然沉闷了许多。
耶律敌烈退出,请命冒进的贵族将领们,也都不作话了,其他人,也都默然,等待着皇帝耶律璟的示谕。见到这副场面,低调地坐着耶律贤,头又低了几分,只是双目之中,闪过少许的异色。
良久,耶律璟下定了决心:“攻汉之议,就不要再谈了!”
“是!”一干文武,也没有再就此争执。
“南枢密,你遣人答复汉帝,朕定然如期赴约!”耶律璟对萧护思道。
“遵命!”
又瞧向耶律贤适,指示道:“汉帝既然大张旗鼓,率众而来,我们也不得不防,具体事宜,就由你主持了!传诏行营,放慢速度,如期抵达白水泺!”
“是!”
辽主行营如今所在的地方,距离白水泺已然不足两日的路程。一场争议结束,众臣退去,留下的耶律璟则忍不住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原本面上的强势表情,消散一空,一种难以名状疲惫感笼罩着耶律璟全身。不只是常年饮酒与作息昏乱造成的身体亏空,还有心累。自从耶律屋质死后,他再没遇到一个能够全心全意为他谋划军国大事的贤臣了。
如今,虽然没有胡乱嗑药,但耶律璟的精神状况也确实是出问题了,大抵是身心承受的压力太大了吧。
事实上,对于耶律敌烈等人的建议,耶律璟又何尝不动心,十年前的惨败,丧师失地,二十万大辽儿郎死伤,这样的结果,怎能不刻骨铭心,怎能没有耻辱感。
只是,也正因为记忆太深刻了,他才不得不慎!虽然从未谋面,但刘皇帝的大名早远扬四方,对耶律璟而言,刘皇帝则更像一个梦魇,始终萦绕于大辽上空,随时可能再度露出狰狞的獠牙。
这样的敌人,耶律璟哪里敢小瞧,又哪里敢莽撞行事。
就这般,在各怀鬼胎,在潜流暗涌间,汉辽两国帝王,于秋高气爽之际,在一个庞大的阵仗下,相会于白水泺畔会面了。
第172章 更像打仗来的
暮秋时节,草木枯黄,在这塞北,天地则更显旷远开阔。一声高昂的鹰啼,刺破穹宇,苍鹰奋翅,在上空翱翔几许,鹰目犀利而敏锐,洞察着广袤的原野。
或许是游累了,又或是发现了目标一般,振翅而下,如离弦之箭一般,直扑白水泺畔那支声势浩大的军队。临近军前,骤然减速,而后稳稳地落在鹰奴的粗壮结实的手臂上,而后便收敛起了所有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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