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种厌恶感的来源则在于,刘皇帝在顾虑,倘若是大汉军队西征,在遥远的天山一带,是否能够轻易取胜,消灭那些不臣者?
“那黑汗国如今又是什么情况?”刘皇帝问。
面对这个问题,李崇矩先是面露难色,然后拱手请罪:“陛下恕罪,对那黑汗国,知之甚少,武德司也少有探事安排在西域……”
说到底,还是不够重视,也没有那个意识。当然,刘皇帝自己也有责任,哪怕他只指示一下,李崇矩也会积极去办。
看了他一眼,刘皇帝吩咐道:“此事,还是当重视起来,多派些细作间谍,不说掌握风吹草动,但有变局,朝廷总该及时获取,从而反应!”
“是!”李崇矩也不提这其中的困难,只是应道:“臣打算自归附西域人氏中,吸纳一些人入武德司,为陛下张目西域!”
李崇矩的脑子,显然还是挺灵活的,刘皇帝点了点头,并不过多地做指示,他相信李能做好。念头一转,刘皇帝提到一人:“当年代表西州回鹘汗东来请援的使者仆勒,现在何处?”
“当初求援不得,此人潜回伊州,聚众组织反抗,被辽军击溃后,避难大汉。自西州回鹘灭亡后,此人一直待在沙州,如今在河西边军担任低级军官……”李崇矩应道。
李崇矩的头发为何白得那么快,就是因为需要操的心,记的人,录的事太多。皇帝一问起,就得有所反应,连早就过时的前回鹘使者,都能有所记忆。
闻之,刘皇帝呵呵一笑:“当年,朕看此人坚韧而不乏机敏,欲赐他一官半职,被他拒绝了,一心要回去救援。今回鹘覆灭,绕了一圈,还是在大汉效力啊!”
“派人,将此人召至东京,朕要见见他!”刘皇帝随口吩咐着。
“是!”
显然,刘皇帝把注意力突然放到一个小小的仆勒身上,其意绝非如此,或许,他是有意掺和西域的事了。李崇矩心中暗自猜想,面上却没有任何表露。
西域乱也乱了六年了,到如今,总算勉强沉寂下去。虽然信息不足,但刘皇帝的猜测还是正确的,黑汗王朝确实乏力。
自东进开始,双方在高昌回鹘故地鏖战了三年多的时间,虽然靠着各方面优势,一度占据了上风,并且于开宝四年攻取了重镇龟兹。
但自那之后,黑汗军队就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再难存进。黑汗王朝的目标,自然是一举击败辽军吞并回鹘故地,然后统一西域。
然而,耗了这么长的时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最终也只夺取了龟兹,还是个被战争犁了一次一次的城池。这固然是块膏腴之地,但相比高昌、伊州、轮台等地来说,又有些不足道了。
人多、路近、宗教狂热,这都是黑汗军队的优势,但也不是无限的,前前后后,在与辽军的大小战事中,黑汗人损失了三万多军队,战果却难孚人意。
对于人口也就百来万人的黑汗国而言,这血流得也够多了,哪怕有来自重要的圣战者支持,那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再加上,西面还有萨曼王朝这个死敌,岂能同辽军拼个你死我活。
黑汗王朝此前朝西面扩张过一次,收复了怛罗斯,但因萨曼王朝的力量强大,因而主动抑制着扩张欲望,转而种田发展。此番抓住了东进的千载难逢良机,但契丹人明显也不好对付,那理智地从心一下,也不会有太多的心理障碍。
而辽军那边,同样困难重重,由于大汉在南面的威慑,来自国内的支持始终不足,精力还要分两半,一半对付黑汗人,一半镇压回鹘人。
这样的情况下,双方在最近的一年半载中,战心进一步消减,同时减少了大打出手,由鏖战,彻底变为对峙,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对辽国而言,原本就有放弃西域,摆脱困境的想法,如果能够议和,没有道理不答应。至于被黑汗侵占的龟兹,也就无所谓了。
而综辽军西征,虽然中后期屡屡受挫,并投入了不小的力量,但总体而言,还是赚到了。不只是灭了西州回鹘所获取的大量财富物资战利品,对内则震慑住了不少不臣,且征调了不少漠北族群的青壮,削减其力量,减弱不稳定因素,加强了对草原的统治。
同时,还在长年的战争中,通过铁血与刀兵,又锻炼出了一支精锐。在这一点上,大汉是略有不足的,毕竟,自北伐之后,大汉的军队已经快十年没有经历过大战血战了。
而后续的战争,不论是平南,还是河西、安南、流求,这些对大汉而言,太轻松了,而不算统一战争,都是小打小闹。
军队缺少铁血的浇灌,仅靠训练,是难以成大器的。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是一种趋势。
现实的情况,大汉在综合实力上,仍旧对辽国具备绝对的优势,但是,如果抛除一些装备上的差距不谈,拉出一支军队,同西域的辽军硬碰硬地打,汉军也未必能胜。
到如今,刘皇帝一统天下,已然进入第六个年头,很多情况也都趋于成熟了,刘皇帝也开始按捺不住,将目光集中的北方,去解决契丹辽国这个大敌。
这是这一回,比起当年的北伐,战争显然也将更有难度,对付几乎占据整个漠北以及东北的辽国,各方面都需有所调整的。或许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甚至于不是三两年间就能出结果的。
因此,以刘皇帝一贯谨慎稳妥的作风,时刻准备着,却不会轻易动手。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辽国想做的,大汉就要阻止,就要设置障碍。西域,也就不出意外地进入刘皇帝视野。
这么多年,辽黑两国争锋,大汉也看足了戏。如今,他们想停下来,缓一缓,求和平,谋发展,刘皇帝怎能允许。
西域乱不乱,刘皇帝要是发话,作用自然是强大的。
“听说你家郎君也要成家了?”从军国大事中回过神来,刘皇帝突然改变话题,问李崇矩。
李崇矩答:“是,初定亲,准备今岁成婚!”
“哪家的小娘子啊?”刘皇帝又问。
李崇矩应道:“只是潞州一乡党小族,小门小户,难入陛下慧眼!”
闻之,刘皇帝笑了笑,考虑了一阵,说道:“成家立业,成亲之后,也当给你子安排个职事,为朝廷初出出力才是!”
李崇矩的儿子李继昌,算是勋贵子弟中,比较出彩的一个了,如今也才二十出头。对此,李崇矩立刻表示道:“多谢陛下赏拔之恩,只是,犬子年轻,不堪时务,还需多加学习历练,轻易委职,只恐误了公事!”
听其言,刘皇帝当即表示道:“又不是要授他高官重职,谁还不是从年轻浅薄时锻炼出来的,百里侯当不了,当个主簿、记室总可以吧……”
第121章 登乾元
甲士护从之间,御驾匀速前进,与洛阳城之间的距也越发接近,巍峨耸峙的洛阳城垣映入眼帘,也越发清晰起来。
站在銮驾上,刘皇帝朝后张望了一会儿,视野所限,目力有限,但刘皇帝也依稀能够感受到后方漫长随驾队伍的嘈杂。
沉吟了一会儿,刘皇帝召来喦脱,吩咐着:“去,把国舅唤来!”
西幸随驾队伍中,能被刘皇帝呼为国舅的只有一人,新晋宰臣不久的李业。而刘皇帝也给他派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差事,同韩通一道,负责公卿百官以及那大量随众的管理安排。
西行队伍实在拉得太长,过了许久,李业方才策马而来,马上驰骋的身姿,潇洒敏捷。虽然是个文人,但李业的骑术是十分优秀的,并且李国舅尤爱骏马,当年在原州担任刺史时,他就搜罗了十匹雄健异常、千金难市的宝马,后来回朝述职,把其中最优良的六匹献给了刘皇帝。
而自还朝任职后,一些钻营逢迎之徒,想要走李业门路时,也多以良马、宝鞍探路。在主管刑部的这些年中,李国舅打击了不少贪腐违法,然而若说他本人有多清廉,也是得另说的。
对于李业的一些偏好以及人情往来,刘皇帝心中实则也是清楚的,但从没有计较过。倒也不是纯为私情,而是李国舅办事,还是有一条底线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都有一干秤。
不得不说,在地方十多年的历练,在各方面李业都有了巨大的提升,这也是刘皇帝会委他以要职重权最根本的原因,绝不单纯因太后的关系。
而进入开宝六年以来,随着拜相,可以说,李业也攀上了他事业的一座巅峰。
原本的政事堂诸公中,赵匡胤、李处耘主管军事,与他无所相侵。魏仁溥的地位无可动摇,李业有心无力,却也看得开。王溥以及窦仪留守东京,尤其是与他素有冲突的窦仪不在,那么在西京,他李国舅的话语权也无形得到了抬升。
因此,对于西幸洛阳,朝廷公卿之中,最积极的,就要属李业了。并且,此时的李业,正处干劲十足的之时,而朝廷大部搬迁至洛阳,千头万绪,也给了他施展的空间。
“陛下有何吩咐?”至御驾侧,李业行礼问道,态度恭敬。
论年纪,李业实则比刘皇帝大不了太多,不足一轮,勉强可以算是“同龄人”。当初被刘皇帝近乎“发配”至原州,心中固有不服,但是对刘皇帝的敬畏大抵也就从那个时候养成了。
回朝之后,已故太后李氏也对他多加交待,说他与刘皇帝既是舅甥,更是君臣,要谨守人臣之礼。而李业呢,纵然没有太后的嘱咐,他又岂敢冒犯皇帝?因此,在外人面前,李国舅或有跋扈蛮横之举,在刘皇帝面前,素来都乖巧地似只小猫。
看着自家小舅,刘皇帝微微一笑,示意他免礼,而后开门见山,直接指着后方吩咐着:“西幸洛阳,随众过多,初至西京,安顿不易,恐上下混乱。待至洛阳,这上上下下安置事宜,舅舅要多加担待,以免产生错漏!”
没错,以洛阳如今的条件,容纳个百万人,也是轻轻松松的事。不过,这一下子迁来二十万人,自官至军及民,想要稳稳当当地落实安置,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没一段过渡的时间,只怕也可能真正安定下来。
“是!”闻之,李业面上不见难色,反而露出几分兴奋,干脆地应道:“陛下放心,臣敢不悉心竭力?”
交待完李业之后,刘皇帝也就回到銮驾内部了,同时命人把皇后大符唤来,夫妻俩同乘一车。而在洛阳城南,一场盛大的迎驾仪式已然准备好了,在慕容彦超的带领下,洛阳官吏勋贵齐出,超过三十万的西京百姓被动员起来,以迎御驾。
当刘皇帝正式驾临时,以洛阳之广大,也被那排山倒海般的万岁呼声震撼地颤了颤。
洛阳,刘皇帝来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唯有此次,最令他愉悦。声势浩大的场面,这么多年下来,刘皇帝经历过的也不少的,然而,当感受到洛阳士民对他的热情欢呼,心情仍不禁泛起一阵澎湃感。
銮驾进入洛阳城后,踏上宽阔无比的天街,面对密密麻麻、夹道欢迎的洛阳百姓,刘皇帝与符后一道,站出銮驾,向士民们挥手示意。
如此,引起的轰动更加强烈了,情绪是可以感染传递的,而刘皇帝御极天下二十载,在亿兆子民的见证下,打造出如今的太平天下,这等威望也已臻至巅峰,既如高山之巍峨,亦如磐石之坚固。
而这些年,朝廷对于刘皇帝的宣传,也未曾停下,只是不如早期那般,刻意痕迹明显。但是,关于刘皇帝的一些事迹,在民间也是广为流传。
一路上,刘皇帝欣赏着刷新一遍的洛阳城,没有过多的惊奇,直到进入宫城,身临其境,抵至乾元殿。
“皇叔,你这是要惊掉朕的眼球啊!”站在乾元殿前,仰头望着那高耸而庞大的殿宇,刘皇帝不禁发出这样一番感慨。
“陛下满意就好!”见到刘皇帝的反应,慕容皇叔显得十分受用,陪着笑道。
刘皇帝,这是真的被震撼到了,一座乾元殿,属于复合建筑,但最显眼的,定属当中正殿,高耸入云,有如天宫一般。殿宇之高,早有所耳闻,然真正见识到了,仍觉惊诧,心潮起伏。
仅仅殿台的高度,就达六丈,当中御道直通殿门。指着那些密集的层级,刘皇帝道:“修得如此之高,登此阶级,那些年迈的大臣,只怕要埋怨你了!”
“走,进殿看看!”开了句玩笑,刘皇帝当先迈步。中间的御阶,自然只能刘皇帝走,而随行的大臣们,则按级别,有序通过两侧辅道,缀于侧后。
人流涌动,覆盖向阶梯。而乾元殿内部,按照刘皇帝的习性,不事奢华,只求威严,而其可不只容百官,举办个上千人的朝会,大抵也不成问题。
也正因如此,此等大殿,也只能用在少数情况下……
随着刘皇帝高坐龙床,接受众臣朝拜,这也意味着,刘皇帝在洛阳的生活,就此正式开始了。西京的地位,也再度得到了事实上的确立。
第122章 西南土司
垂拱殿,是刘皇帝在洛阳宫城的住处,也是新修的宫殿,同样处在皇城的中轴线上,位置靠后,介于前朝与后宫之间。
比起乾元殿的宏伟壮丽,垂拱殿虽然略逊几分威严,但要宜居得多,住了一段时间后,刘皇帝也迅速适应了,并且很满意。
已入盛夏,距离刘皇帝大举西迁洛阳,也有段时间了,但是,朝廷上上下下,仍未彻底安定下来。府宅安置,那都是小问题了,最主要的问题,还在于政治上。
虽然朝野都知道,刘皇帝此举,无异于迁都了,但是,知道归知道,在新的都城,为官做事生活,还是需要一定的适应。
尤其是那些,始终对迁都持保留意见的人,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而这种心理状态体现出来,就是朝局的动荡。
虽然西行的官员们,都已经入驻各部司衙门,并在魏仁溥的带领下,开始履行各自职责,但效率远不及在东京高,各项事务,在这段时间内出现了大量的迟误或者错漏。
这样的情况,让刘皇帝有些恼火,他才不信,换了个地方,事情就做不好了,坚定地认为,是一小部分官员,在通过这种手段来向他“示威”。
于是,很久就有几名官员,因为怠政的原因,被贬官降职。当然,也不是一味的硬,刘皇帝还太子刘旸与魏仁溥一道,组织了一次廷议,就朝廷新迁西京后的一些混乱进行总结,安抚人心的同时,也予以警告,以图纠正。
这些情况,实则仍不是最大的问题。最让刘皇帝头疼,感到麻烦的,还是两京地位的问题,这涉及到一个权力的划分。
两京并重,目前的情况是,西京一个大朝廷,东京一个小朝廷,那东京的各部司官员干什么,总不能养着吃干饭吧。
刘皇帝是原本有意效明时南北两京,让东京代理一部分道州,但是,洛阳与开封之间,又实在太近了,论及对帝国版图的辐射作用,显然是重合的,与南北两京的区别也大。
并且,让开封代管哪些道州,国家的精华地区,财税要所,可都在东面,若关东道州事务,都要通过东京,那又置西京于何地?
短时间内,问题或许不大,毕竟东京作为大汉帝都二十载,很多事务也都形成了一种惯性。但时间一久了,必出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这也是刘皇帝一开始,对两京问题,始终存有一定疑虑的原因。帝国的中心,永远只有一个,或许可以看皇帝在哪里,但涉及到中枢权力,涉及到上下那么多人的利益,哪怕是刘皇帝,也不是真的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
于是,经过反复的思量之后,刘皇帝还是决定了一种近乎妥协的办法,开封以东、河南、两淮地区暂属东京管辖,而帝国的权力中枢,则明确归于西京。
当然,开封所掌的权力是遭到了极大切割的,基本只局限于民政,像财权、军队,这种核心权力,还是得牢牢地掌握在中枢手中。
对此,明确提出反对的,是国舅李业,向刘皇帝奏了几本,觉得这种安排多此一举,并且容易产生矛盾,造成资源浪费,降低行政效率,不利于朝廷的团结稳定……
李国舅还是有政治眼光的,不过他的进言,没有用,刘皇帝不听。一步到位,刘皇帝也不是没想过,但是他考虑的东西显然要更多,并且,又不是不回东京了。
只是,做了一个让自己不怎么满意的决定安排,刘皇帝这心里,实则也有些别扭的。
“官家,秦公殿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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