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明亮的皇袍,在春阳下显得有些耀眼,比之更亮的,是刘承祐嘴角带着的显得有些莫测的笑容。
看着两名宰臣,刘承祐悠悠道:“李卿、范卿,朕此番北巡,怕也耗时不短,朝中政事,就烦劳二位料理操持了!”
“请陛下放心,臣等定然尽心竭力,不敢废弛!”李涛躬身应道。
“李卿辅政近十载,资望厚重,虑事周全,朕自然是放心的!”刘承祐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
又瞧向柴荣,手指向西南:“柴卿,你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啊!希望朕还京之时,西南之事,已经做好准备!”
“臣明白!”柴荣的神情,就如平日一般肃重淡定。
“如此,朕可放心北上了!”刘承祐洒然一笑。
此次北巡,有异于往常出巡、亲征,刘承祐没有特意安排一名监国主持的人,将大权完全放给臣僚们,也想就此看看,在他不在之时,如今大汉朝廷机构是怎样个运转情况。
上得銮驾,随着出发令下,北巡队伍缓缓启动,时隔七年,刘承祐再度踏上北巡之旅。
第69章 夫妻密谈
明媚的春晖照耀万物,自东京直通白马的官道上,北行的御驾队伍笼罩在一片和煦的金芒中,卤簿的卫士们,皆高头大马,雄壮威严,身上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熠熠生辉,使得旁人不敢侧目。
坐在宽阔的御驾内,身体随着车驾的行进晃动着,稍稍撩开帘幕,感受着暖和的阳光,欣赏着外边不断后移的田亩、树林、山丘,心情有些美妙。
符后与刘承祐同乘一车,陪在身旁,目光温婉如水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见状,刘承祐自我审视了一下,摸了摸胡须,好奇地问道:“怎么了?有何不妥,这般看着我?”
符后雍容间的笑容就似外边灿烂的阳光,略带感慨地说道:“我许久没有见到你露出如此轻松的神情了!不,应该说这么多年以来,今日是我见你最放松的时候!”
闻之,刘承祐微讷,不禁揉了揉脸,玩笑道:“不至于吧,我虽以肃重示人,但也记得,以前也常笑啊!”
“面上的笑容,难掩心中的沉重!”符后这么说。
“哎!”刘承祐轻吁了口气,有些感慨道:“看来,还是你了解我啊!”
对刘承祐此言,大符显然感到愉悦。
说着,刘承祐扭过身体,轻轻倒下,脑袋枕到符后腿上,闭上眼,感受着皇后玉腿的丰腴柔软,鼻尖萦绕着群襟间散发的幽香。
大符顺势,探手在刘承祐头上,轻柔地给他按摩着,如今后宫的女人们都知道,皇帝最好此享受。玉手略凉,享受着那柔软的触感,耳边则听来大符略带笑意的话语:“你我夫妻也这么多年来了,多少有些了解与体会!”
“二郎,你这些年太累了!”纤手抚在刘承祐的脸上,动作格外温柔,符后的声音中感慨情绪愈浓了。
紧闭着眼睛,刘承祐说:“不累不行啊!开国之初的情况,你也不是不了解,内忧外患,百废待兴,积三代之弊,我花了八年多的时间才逐渐改正过来。
如今,正值一统天下的关键时期,不进则退,天下乱了这么多年,百姓也苦了这么多年,我是不允许南方诸国再苟安下去了……”
“你的大志,我是明白的,有此勤勉雄略,必定能成功!”大符接话道,语气中充满了对刘承祐的信心。
嘴角挂上了点笑意,刘承祐继续说:“辛苦的情况,只怕还在后边。我欲以十五年平天下,如今已然过半,南国仍是割裂的情况,剩下不到七年的时间,时不我待啊!”
当初,刘承祐初继位时,曾定下了一个笼统的目标,以十五年平天下,十五年治天下。
听他这么说,符后轻笑道:“我虽然不通兵事,但听你说得多了,也知道,你削平诸国,一统天下,再造盛世,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和大符聊天,刘承祐的心情往往都是愉悦的,睁开双眼,熟悉的角度看过去,一片诱人的盛景,美丽的容颜被高耸的山峰遮掩了一半,有种勾人的肉欲感。
刘承祐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剧烈地悸跳了几下,身体有些发热,随着时间的流逝,符后越发雍容高贵,胸脯也越发磅礴起来,当然,在身材方面,还是比不过高贵妃。
强行抑制住脑中疯长的绮念,刘承祐似乎想要转移注意力,说:“即便一统天下,也才是个开始,北边的大片山河仍旧契丹所占据,辽国仍是大患,西北未宁,陇西、河西尚未收复,西域更多年未感受到我华夏威严。大理段氏,交趾吴氏,相继自立。需要我做的,还有许多啊……”
此时,感受到刘承祐胸中那蓬勃的野望,符后再度发出感慨:“二郎的志向竟然如此远大,目光如此深远,堪称雄视古今,青史之上,必是千古一帝!”
“大符,你这是在恭维我啊!”刘承祐抬眼,又换了个舒服的位置,离皇后的禁秘之地更近些,朝着她笑道。
符后则一脸认真地应道:“我只是实言罢了!如你所言,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能够成就那般功业?”
“你可知道,十年前我的志向是什么?”注意着大符的表情,刘承祐问道。
闻问,大符贵重的玉容间流露出少许好奇之色,思考了一会儿,以一种猜测的语气说:“十年前,二郎才十六岁,应当想着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吧!”
“说出来你或许不敢相信!”一抹释然的笑容挂在脸上,刘承祐目光显得莫名地深邃,说:“我那个时候,一心想着如何保存性命,在乱世活下去。而做法就是,主动入军,积极表现,培植势力,积蓄实力……”
“怎么会?”大符难免愕然。
对其反应,刘承祐也不觉意外,毕竟十年前他可是北平王次子,年纪虽小,但身份地位高贵,怎么会只想着活命?但观其神态表现,不似作假,这个时候,大符突然意识到,这个她自认已经很了解的男人,身上似乎还有更多的心事与秘密。
刘承祐则继续,对符后说着一些隐秘轶闻:“还在晋阳的时候,我便起了争储之心,那个时候,大哥为世子,名望口碑都不错,但他为人过于仁厚了,那个时代,并不适合他的性格。
大概在栾城之战后吧,我就彻底坚定了夺嫡之心,后来,也对大哥生起过敌对之心,以之为目标。然而,后来父亲属意于我,大哥也不幸病逝,我方得以正大光明地承继帝业……”
“二郎怎么想起同我说这些了?”听刘承祐这一番秘密衷言,大符表情略显严肃。
刘承祐倒是满脸轻松,笑应道:“有些事情,有些话,憋得狠了,总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你我夫妻,相敬如宾,话无不可言者!”
听其言,大符形容稍松,但毕竟是个有政治头脑的女人,倒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刘承祐当真只是想倾诉一下。显然,刘承祐城府深厚的人设,已然深入人心,连枕边人也不例外,总觉得他有弦外之音。
虽然,他此时当真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刘旻过继给大哥吗?”刘承祐发此问时,大符双手明显一紧:“一方面,是我心中始终对大哥带有一份愧意,一直以来,大哥待我以诚,以友,以爱,我却没能做到。另一方面,则是我欲以此,伸扬孝悌之义……”
“二郎,我理解的!”大符意气消沉了几分,但却有几分释然,至少刘承祐此番认真地向她解释了。
“罢了,不提此事了!”刘承祐摆摆手,重新拾起此前的问题,道:“我目标虽远称大,但实则有些好高骛远了,若强行为之,怕就是好大喜功了,只怕穷我这一生,也是难以做完的啊……”
听刘承祐感慨,大符美眸闪过一丝异样,说:“二郎若做不完,还有子孙,还有继嗣之君,代代传承,秉持你的意志,总能实现的!”
“有些事情,只适合创世之君来做!”刘承祐这么说。
不过,刘承祐迅速反应过来,从符后言语中,他感受到了些试探之意。沉默了一会儿,刘承祐悠悠说道:“去岁,我尝闻岭南刘氏的宫廷惨剧,为了皇位与权力,刘晟竟然将骨肉兄弟,尽数诛绝!这件事情,给我敲响了警钟!”
虽然又闭上了眼睛,但刘承祐能够感受到听此言时符后脸色的变化。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刘承祐说:“我心里清楚,后宫、朝堂,都有劝我速立太子,以定国本之意。但是,储君的位置,是需要我综合考量的,既要保证社稷的稳固与延续,也要避免像岭南刘氏那般的人伦惨剧。”
“大符!”刘承祐突然起身,盘腿而坐,正视着符后:“我们夫妻多年,腹心交托,我不瞒你,诸子尚幼,太子之位,我仍无决断。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将刘旸作为储君来培养,只要他有继嗣之资,太子之位将来就是他的!”
闻之,符后神色变幻几阵,轻舒了一口气,靠上刘承祐的胸膛,悠悠道:“有你这话,我心已然足慰了!”
事实上,因为符后对刘承祐也是真的足够了解,她也明白,能够对她这般坦诚,是其底线了。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即便在刘承祐这儿,刘旸也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前提,还得看其能否达到刘承祐的要求,至少要超过他心中的“及格线”。
第70章 未来宰相的安排
交心完毕,夫妻间的关系似乎又融洽几许,刘承祐似乎又乏了,再度躺到大符怀里,享受着那娇躯的柔软,并且伴着銮驾前行的震动,渐渐入眠。
再坚强的男人,都需要女人温暖的怀抱,符后的身体,让刘承祐感到舒适,感到安宁,其身上带有的高贵母性,也让他沉醉。
符后玉手轻柔替刘承祐理着简单扎起的发髻,蓦然发现,其间已夹杂着少许白丝,常年累月的劳神用心,宵衣旰食,不是没有代价的。
睡乡中的刘承祐望符后怀里钻了钻,见状,妍丽的面容间流露出少许心疼之色,保持着姿势轻轻搂住,饱满的胸脯继续带给男人舒适的体验。
等刘承祐醒来之时,有那么短暂的昏沉,待清醒过来,只觉天地为之一新。銮驾外,张德钧小心地禀道:“官家,还有十里便至白马,知州李昉与军使白重赞携军政迎候于道左,石部署遣人请示!”
“什么时辰了?”透过窗帘可以看见,夕阳已显得低垂,摇摇欲坠的样子。
“已过日晡!”张德钧答。
稍微考虑了下,刘承祐吩咐着:“让石守信安排,行营扎于白马城外,歇息一夜,与官府沟通,做好渡河准备,明晨起行继续北上。另外,让李昉、白重赞来见朕,其余迎驾职官将吏各自散去即可!”
“是!”
此次北巡,石守信被拜为行营都部署,全权负责北巡期间警戒、护卫、营寨等一系列事宜。此前以秦凤大战之中的功劳,还京之后,石守信被拜为龙栖军都指挥使,成为军中又一名飞速崛起、直逼将帅的后起之秀。
“我这一觉,倒是睡得够久,一闭一睁,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起身,打了个呵欠,偏头对符后说。
“你还是太累了!”大符着应道,再度发出感慨。
或许是长时间做刘承祐“肉垫”的缘故,大符手脚有些麻木,活动不便,低头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裳都显得有些费劲。
注意着其怀间的狼藉与笨拙的动作,刘承祐一下子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生出一抹感动,主动探手上去,帮她整理。大抵是精神好了,性致也上来了,手有些不规矩,做了些浪荡的动作,比如掂了掂那对此前撩他心弦的饱满……
“说起来,前一次至白马,还是在两年前了!”刘承祐说道。
“我陪你出巡,则是乾祐元年西巡的事情了!”大符打掉刘承祐不安分的手,嗔了他一眼,有股子哀怨之气。
“以往与此次不同,前番几次出巡,心里都装着事,烦闷而沉重。此番,我能轻松些,除了巡边,也顺便看看大汉如今的大好河山。这么多年了,长处宫中,我们也没好好地游览一番!”刘承祐轻笑道。
看着他那一副轻松之状,符后心中微微一叹,她也清楚,刘承祐又哪里真的能闲得下来,游山玩水于他而言,有些奢侈了。
傍晚时分,白马城北,御帐之中,刘承祐一起召见等待多时的李昉与白重赞。两个人,对于再见皇帝,都表现得很激动,李昉自不必说了,他是皇帝身边走出去的人,由近臣出任州府,身上深深地烙刻着皇帝的印记。
至于白重赞,他对刘承祐可算是十分敬重了,无他,知遇之恩罢了。以这些年白重赞的功绩来看,是不足以封高爵的,但前番以其治水、修塞有功,刘承祐直接实现了承诺,没有一点折扣,晋其为宁武侯。就冲这一点,武夫出身的白重赞便彻底地向刘承祐献以忠诚,当然,也有国势渐宁,忠义重构的缘故。
“都平身吧!坐!”刘承祐着一身利落的龙袍,坐在御案后,看着李、白二人,态度十分亲善:“朕这一路珊珊缓行,让你们久等了吧!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迎驾候君,乃是为人臣者,应尽之义,何谈辛苦?”李昉应道。
看着李昉与白重赞,刘承祐轻笑道:“时光易逝,这一晃,我们君臣却是足足两载,没有见面了,甚是想念啊!”
“有劳陛下惦念,臣等实感荣幸!”白重赞应道。
“白卿,是越发矍铄了!”刘承祐对他道。
“陛下也更添几分英武威严,令人钦服心折啊!”白重赞嘿嘿一笑,恭维道。
刘承祐也跟着乐了,这种实话实说,真诚而自然,着实令人心情愉悦。
笑容微敛,刘承祐对李昉道:“滑州乃交通要衢,拱卫东京的门户,地理既重,人口众多,你治此州的这两年,民生安定,农桑丰足,政绩考比,皆称上佳,朕也是关注着的!”
得到刘承祐的夸奖,李昉露出了谦谦君子的儒雅笑容,拱手谦虚道:“臣只是依照陛下的教诲,施政治民!”
看得出来,两年的地方官生涯,李昉整个人的气质都有所变化,圆滑了许多,也老练了许多。就如刘承祐对他期许一般,只有在地方历练过后,以政绩说话,才能将其能力真正体现出来。
如今他可以安心了,是有实政之才的,并非空谈之辈。一直以来,刘承祐都深信,文章做得好,官不一定能做好,而李昉,没有让他失望。
李昉如今还不到三十二岁,而对其将来仕途的安排,刘承祐都已考虑得差不多了,如不出意外,滑州任满之后,他将升为道司大吏,在京内外迁职两到三任,十年之后,也才四十岁出头。届时,也可以拜相,成为朝堂的骨干力量。
李昉若是知道,皇帝对他有如此一番苦心,或许会十分感动。当然,这种“安排”,是不好直接同其言明的,毕竟,凡事都没个准,万一就产生意外了。
同时,像李昉这样的“潜力股”,刘承祐心中还有几名钟意的人选,比如王溥、吕胤、王著、赵曮、赵普,但将来究竟有几人能走到那个位置上,也是未定。
并不掩饰看向李昉目光中的欣赏之意,刘承祐勉励道:“你若无其能,不用其心,爱其民,朕纵使有再多叮嘱,又有何用?不必自谦,朕对你在滑州的作为,很满意,还需再接再厉,朕对你,还有大用!”
这暗示,已然算是赤裸裸的了。李昉当即起身拜道:“多谢陛下信任,臣唯有竭诚尽忠以报!”
在旁边,白重赞看着这君臣唱和的一幕,难免艳羡。但是,有些机遇,强求不得的,在沙场、宦海也拼搏的几十年,这名老将也是有所体悟的。
大概是注意到了白重赞眼中的羡慕之色,刘承祐也不至于冷落了他,冲他道:“白卿这些年,累镇藩篱,自南至北,屡驻要地,从来尽忠职守,任劳任怨,十分难得。此番你就卸下义成军使,随朕北巡!”
“谢陛下!”闻之,白重赞顿时一喜,伴驾的机会可不常有。至于义成军使的位置,他也不那么在意,也相信皇帝会另作安排。
不过,还是忍不住,向刘承祐试探道:“不知今后,陛下还有何地,用得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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