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赵普的态度,将王昭远触怒了,直接站了出来,训斥道:“汉帝远在东京,不知哪里听来的和议谣言。我朝尚有十万甲士,数百万丁口,何惧你北汉。倘若有胆,便放马来攻,想要来成都,做那些虚言欺诈之事,妄想!”
闻言,赵普看向他:“不知阁下是?”
“此乃我大蜀枢密使王昭远!”有人主动介绍道。
“久闻其名!”赵普笑道:“熟谙兵法,远略非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王枢密的名声,在下于东京,都听说过。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确是不自量力!”
“你!”赵普始终是一番平稳而讥讽的语气,听得王昭远脸色越来越黑,若非在殿上,他都想直接打上去了。
“贵使,也太过无礼了吧!”孟昶神情冷漠,冷声道。
见状,赵普这才露出些和煦的笑容:“为两国和平计,在下满腹诚意,不远千里而来,不过是王枢密喊打喊杀,固执而欲交兵,颇为无奈!”
深吸了一口气,孟昶摆了摆手:“朕倒想听听,大汉有什么诚意!”
闻问,赵普慢条斯理,侃侃而来:“如欲罢兵!其一,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蜀国当削帝号,向大汉称臣;其二,此战鏖兵日久,耗大汉国民脂膏甚巨,蜀国当赔偿军费;其三,每岁蜀廷,当向大汉进贡;其四,未免日后再起争端,蜀国当削减兵备,并将利州及剑阁割让大汉。”
第289章 赵普使蜀3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在宫廷廊道间,一步一声,都透着股愤懑与烦躁。后边,是几名蜀国大臣,亦步亦趋,紧随孟昶。
一直到进入文贤殿,随手拿起一方玉圭,狠狠地掷在地上,碎片甚至溅射到跟在最前的王昭远身上。孟昶阴沉的脸色也绷不住了,帅气的面庞一时竟有些扭曲,一抬手,怒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群臣皆慑,宰相毋昭裔上前一步,轻声劝慰道。
“此怒何息?”孟昶扭头瞪着他,握紧了拳头,压抑着胸中沸腾的怒气,冷声质问都道:“北汉的和议条陈,方才殿中你们也都听见了,说说吧,如何回应!”
“陛下,就赵普所倡四条,分明没有一丝和谈的诚意!其于我蜀宫正殿,骄慢放肆,轻视我君臣,更是无礼在先!”王昭远立刻跳了出来,言辞激烈:“陛下勿需多虑,北汉要战,我朝可奉陪到底!”
王昭远言罢,宰臣李昊当即出言反对:“王枢密气愤之言,实不足取。赵普表现倨傲,未尝没有故作姿态、以势凌人的意思,不可当真。既然两国皆有和谈之议,就该宁心静气,冷静探讨!”
“依李相的意思,是要答应北汉那些荒唐辱国的条款?”王昭远凝视着李昊,双目中的不满几乎快溢出了。
王昭远的愤慨,不只是赵普的讥讽与北汉的强权条议,还是就是李昊、毋昭裔这些宰臣开始抬头,敢正面与他作对了。
当初,孟昶隐忍十五年,终于将权臣张业与专权贪纵的前枢密使王处回给处置了,王昭远以皇帝旧人,得以通奏使知枢密使,主理军机要务,其后稳步升迁,权位渐固。
而王昭远这个枢密使,实则是集军政大权于一体,位至人臣之极,似毋昭裔、李昊这些正牌宰臣,都要低他一头。这数年间,王昭远之声名权势之显赫,是没有一丝折扣的,否则也难以得到北汉君臣那般“重视”。
然而,随着在对汉战争中的屡次战败,兵力大损,国力大衰,作为署理军机的第一负责人,孟昶对王昭远的信重,也开始动摇了。
王处回之后,孟昶之所以用王昭远,主要有几点考量,一自然是亲近之人,知道根底;二是他受够了那些老臣权将的制约,提拔上一个资历浅薄之人,用以平衡朝堂力量;其三,王昭远此人,也确实有几分才情,若完全草包,孟昶就是强行扶他也扶不上。
但是,再深厚的信任,在不断的失败之下,也终将被消磨掉,如今虽然还在枢密使的位置上,但孟昶对他的态度也明显有所变化。毋、李等人察觉到了,是故开始在朝堂抬头针对发声;王昭远也察觉到了,所以他的内心近来也充满了焦虑、急躁。
不敢抱怨孟昶,只能针对李昊这些宰臣了。而此时,迎着王昭远那生冷的目光,李昊却是一副淡定表现,悠悠道:“王枢密可不要曲解老夫的意思!”
说着,向孟昶一礼:“陛下,老臣以为,对于汉使所提和议条陈,不必太过当真。纵使市井买卖,亦有讨价、还价之说,而况于国事之重。我朝虽受挫于边事,但尚有川蜀之险固,也不是任北汉予取予求的,即便北汉有饕餮之贪欲,也不至于如此不智,提出此等苛刻要求,只不过欲以诈术从我朝攫利罢了!”
听李昊这么说,孟昶也冷静了下来,略作思量:“李卿的意思,可谈?”
“正是!臣以为,北汉遣使而来,就证明了,北汉也有言和之意。鏖兵日久,又抗冬而战,北汉付出的代价,想来也同样严重!”李昊自信地说道。
“陛下,北汉既有议和之心,我朝则更不能示弱,受其敲诈!”看孟昶几乎被说动了,王昭远忍不住了,高声道:“根据汉中细作所报,北汉君臣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凤、成、阶、兴等地已是民怨四起,怨声载道,我蜀民受不了繁重劳役,屡次相聚反抗暴政。
不顾天时,为了攻取西县、南郑,前后伤亡过万。如今,包括汉中在内,有饥荒之像,汉军兵力,也不过两万,还需分守各县,以作镇守弹压。
是故,汉军根本无余力南下,陛下万万不可受其虚言恫吓,轻易与谈,更不可答应其无理要求!”
“王枢密此言,只看到目前,可曾着眼将来。如今尚处隆冬腊月,汉军固然人困马乏,粮草难继,但来年呢?若休整数月、半载,以汉军之强盛,届时又如何抗之?”毋昭裔开口了。
“尔等身为大蜀宰臣,为何屡屡出言,誉敌而抑己,难道北汉,就如此让你们这干公卿大臣畏惧吗?”王昭远激动地质问道。
“王枢密熟知兵略,自诩经国之才,掌握戎机,为何屡战屡败?向使能够御寇于国门之外,我等又岂会同北汉虚以委蛇?”李昊瞥着王昭远,淡定地反驳道:“我早就说过,北汉雄起于中原,兵强马壮,非我朝可以相争。
当遣使修好。王枢密却要效武侯之事,屡次兴兵北伐,触怒强汉,致有北兵之祸。如今,丧师陷城,汉使西来,又当付出多大的代价,才可使两国复归于好?”
“都不要吵了!”见两方的争执有扩大化的意思,孟昶当即呵斥一声,严肃道:“前事不可追,朕召尔等,只想听你们说些真知灼见,说些又用于和议之策,不是听你们争执的!”
“陛下,据臣探得,汉使赵普此来,身负汉帝以全权。臣观赵普此人,贪财好色,若能买通此人,或可修得一份两方都能接受的和约!”毋昭裔主动道。
闻言,孟昶眉头先是一凝,思量几许,逐渐舒展开来,扫了眼毋昭裔与李昊,吩咐道:“毋卿、李卿,就由你二人,去与那赵普谈一谈吧!”
“遵命!”见皇帝定议,二人齐声应道。
在蜀国君臣就“赵普四条”愤而争议之时,汉使离开蜀宫之后,则抱有一份闲适的心情,开始在成都城里游览起来。
万井云措,百货川委,亲身体验了一番,成都之繁荣,还是有些超乎赵普的想象。当然,市井之间,也的确带有些乱象。赵普是一路走看,细细体会着成都城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倾听着街谈巷议,所谓察民气,大低如此,总能从中看到些兴衰之象。
一直游到成都罗城东南外的合江亭,纵目眺望,清远、检江两水环抱城池,轻舟商船,通行其上,仍有一片匆忙的盛象。
“放眼天下,能够与成都相提并论的城池,实在不多啊!”伫立亭上,赵普长叹道:“此地只怕集蜀中泰半财富,将来灭蜀,需告诫将士,需尽量保全城池啊……”
“侍郎,武德司的人送来密信。”一直到傍晚,方才回宾馆,使团护卫军官何继筠走了上来,打断一路畅想着的赵普,交给他一个蜡丸。
赵普回过神,隐晦地接过,捏碎取出张纸条一览。眼神上下扫了几下,露出了一点笑容。
何继筠在旁见了,不免好奇:“侍郎是否方便告知,出了何事?”
赵普轻笑道:“蜀主孟昶,对今日我提出的和议四条,十分愤怒!”
“侍郎,勿怪末将多嘴。你所提出的四条,确实有些苛刻了,设身处地想来,蜀主也不会答应,难怪其会愤怒。这,是否对影响和谈结果?”何继筠低声道。
“没想到,何将军锵锵武将,也有如此见识!”听其言,赵普笑了笑:“放心!蜀主越是愤怒,则越说明其有议和休战之心,否则,就我今日在殿上之表现,他要是驱逐我们,乃至取了我这颗头颅,都不奇怪!”
未己,似乎是得到了赵普回宾馆的消息,赵普受到邀请,宰相李昊在府中设宴款待他。
“收拾收拾,我们一并过府,去谈买卖……”赵普自信道。
第290章 和议达成
“如此辱国和约,竟然也敢签下,区区一纸协约,就能止戈罢战,永享太平?北汉并吞天下之心,垂髫小儿都知,满朝诸公,竟无所觉?
等着吧,用不了几年,今日倡和者,将来必定追悔莫及!所进贡之钱粮,将被汉军用以攻伐我关城,杀伤我军民了!”王昭远骂骂咧咧地踏出宫殿,神情间满是激愤之色,少有地如此失态。
宫廷上空,是有些惨淡的天色,就如此时王昭远糟糕的心情一般,尽是阴霾。重重地吸了口气,砸了拳:“唉!”
“枢相,慎言啊!”随其后的枢密承旨提醒道。
“既然做得,难道还怕人说得吗?”王昭远愤慨地回了句。此时的王昭远,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王枢相,陛下设宴款待汉使,请你赴宴!”一名内侍快步追上王昭远,通知道。
伫脚,王昭远偏头盯着那名内侍,脸色生硬,说:“请你回复陛下,就说臣身体略感不适,需要回府休养,不宜参与国宴,还请恕罪!”
经过两日的协商,汉蜀之间,终于在议和上面达成了一致。并且,经过那那一夜李昊相府夜宴之后,汉使的态度也明显软化,变得温善明理多了。
为还两国军民以安宁,永修同好,双方达成盟约,罢兵言和,具体条款,自然是在赵普那四条的基础上进行更改。
其一,蜀国必须去帝号,称蜀国主,为大汉臣属。
其二,从明岁起,蜀国每年向大汉进贡锦千匹,绢两千匹,稻米十万石,酒五万斤,茶十万斤。
其三,蜀国削减在利州的驻军,不得超过五千,相对的,大汉在兴元府的驻军不超过一万。
其四,两国互开边市,加强民间贸易之往来。
对于蜀国领土的要求,赵普直接放弃,尤其利州与剑门,那根本没得谈。本来孟昶君臣还想多花些财货,把汉中给赎回来,被赵普严词拒绝,为免他再狮子大开口,蜀国君臣终究捏着鼻子认了。当然,他们大抵也明白,想靠谈判将失地夺回,就是妄想。
至于孟昶想保留帝号,与大汉约为兄弟之国,赵普是软硬不吃,不同意。还是决定学金陵那边,名义上臣属,关起门,还做他的皇帝。
赵普还提出,让孟昶派子嗣去开封为质,被孟昶以诸子尚幼,不便远离给拒绝了。但还是同意,两年后,等秦王孟玄喆满二十岁后,再去东京。赵普也不以为意,左右这不过他即兴发挥罢了,至于两年之后,或许就不用孟玄喆去为质了,而是孟昶这家子一起打包去东京。
孟昶又提出,想要花钱赎回被俘的蜀军俘虏,以期让彼等与还乡与家人团圆。对此,赵普更是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那批俘虏,数量不少,皇帝已有安排,在这方面他要是敢擅作主张,回开封估计就是问罪的下场,这点赵普心里清楚得很。
总体而言,汉蜀之间的和约,与当初汉唐和议相比,要宽容多了,对南唐,那可是吸血吮髓。蜀国虽然失了秦、凤与汉中,但也只是断了北出的希望罢了,汉中以南,尚有尚有山川之险。至于南唐,一条大江绵延两千里,江北尽失,岂能谈险?
是故,对于最后达成的和议,蜀国君臣,实则还是很满意的,甚至还有种赵普太“仁慈”的感觉。真正比较实际的,只有那每年的岁贡了,而那些,对于蜀国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唯一表示不满的,只有枢密使王昭远了,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必要求和,还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眼下汉军打不过来,日后,若汉军做好准备,又岂会在意一纸和约?
同时,北面以赵崇韬、韩保贞为首的一批守关蜀将,也是不赞同议和的,但是作为败军之将,实在没有什么发言权。
“他真的这么说!”得知王昭远的回复,孟昶有些意外。
“回陛下,小的不敢搬弄是非,都是王枢相原话!”内侍小心地答道。
闻言,孟昶目光慢慢地凝沉了起来,喃喃道:“他居然骄横如此,竟敢拂朕的面子?难道他忘了,是谁抬举他的?”
“他还说了什么?”孟昶又问。
“小的还听说……”见孟昶表情不善,内侍不敢怠慢,有点迫不及待地将听来的王昭远出殿时的言论叙述了一遍。
“呵呵!他这是不将朕放在眼中了,竟敢如此非议朕的国策,难道,大蜀就他一个忠臣了?他掌军务以来,我大蜀败了多少场?损了多少兵马钱粮?若非如此,朕何需自降名分,同北汉议和?他想做诸葛武侯,但朕不是刘阿斗!”孟昶冷冷地絮叨着,满口的诛心之言,语气从未有过的严厉,发泄着心头积压的愤懑与不满。
事实上,孟昶又岂会真的相信,凭着一纸和约,就能将北汉约束住。对于北汉统一天下的野心,又岂会没有察觉,后唐强盛,前蜀所以被灭亡,如今北汉更加强盛,兵锋所向,睥睨天下,他这后蜀前途又能如何。
前后数年争锋于陇右,屡屡败绩,孟昶的心志与信心已然十分挫败,他疲了,累了,如今的他,比起继续抗拒强汉,他更愿意花些钱粮财货去买个平安。哪怕只是延缓北汉动兵的时间,他也能闭关自守,自娱自乐。
为了庆贺两国和议达成,设宴的水晶宫殿,四处挂着彩缎,内侍宫娥往来侍奉,蜀国的大臣们也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推杯换盏,热情交往,为两国达成的和平醉心庆祝。
孟昶换了张笑脸,如释重负一般,恢复了平常的温文尔雅。
“赵侍郎,朕……我敬你一杯!”嘴角抽搐了下,孟昶显然改不了二十年的自称,但还是带着点浅笑地冲赵普道。
“多谢国主!”赵普也完全没有了初来之时的傲慢与骄矜,变得低调谦逊起来,双手持杯应道:“为两国之修好,为黎民百姓的安康,臣先饮为敬!”
看赵普脸上虽带酒意,但双眼始终清明,孟昶心中不免感触,只怕,此人并不如此前表现出的那般贪鄙令人不齿。
想想也是,汉帝怎会用一个酒囊饭袋?可笑有些蜀臣,还默默鄙视非议赵普。
召了召手,数名美貌的宫廷舞姬入殿,乐工团队起乐,靡靡之音,不断入耳,另外陶醉。当然,更醉人的是美人曼舞。
水晶宫中的美人,皆称花蕊,而徐慧妃则是其中绽放的,最为成熟美丽的一朵。为了庆祝,慧妃亲自上殿,领了一段舞,那风华绝代之姿,着实令人赞叹。
“何将军,为何不动酒杯?是为这奢侈华丽的水晶宫殿所惊叹,还是被蜀宫的绝代佳人迷住了?”赵普扭头,看向端坐在案的何继筠。
闻问,何继筠方正的脸上微微泛红,拿起了个酒杯,低声道:“末将只是感慨,这孟昶在蜀民之中口碑甚好,素有贤名,却没想到,这宫廷之内,竟然如此奢华浮丽。蜀国虽富,但若都用在这宫室之间,焉能不亡国!”
“将军说得好!”赵普淡淡一笑:“蜀主早年还是勤俭的,只是近来堕落了!”
“此间之浮华景象,在东京可体会不到,既然蜀主盛情邀请,将军且放开,好好享受一番!来,请!”赵普俨然一副入乡随俗的表现。
赵普虽非出自贵门,但也算官宦之后,娶的妻子也是豪门大户,没吃过太多苦,甚至还过着富贵日子。
自到成都后,赵普可是大开眼界,蜀国君臣的奢华享受,精致生活,东京的北汉君臣,可当真没法比……
不过,财富能动人,酒酿能醉心,但赵普可未沉迷其中,甚至于,还为蜀廷中的这番景象默默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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