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孙立,刘承祐道:“朕也不需你立军令状,以如今寿春的情况,穷城难依,如不能破城,今后也就不用见朕了!”
“是!”孙立拱手道,表情异常郑重。
“星民!”刘承祐又唤道。
“末将在!”向训立刻应命。
“朕也交给你一项任务!”刘承祐手指东北,说道:“那郭廷渭盘踞于泗州,始终为我军后背隐患。郭荣欲破盱眙,拔此背刺,朕亦允之。你率一支舟师,顺淮流东下,歼其水师,助郭荣破城!”
“遵令!”向训不废话,眉带喜色。
“破了盱眙,如擒得郭廷渭,朕倒想见见此人!”刘承祐又道:“伪唐十数万军中,能入朕眼者,也就这寥寥几人了……”
“是!”
散帐之后,李重进与王彦升一道还营,准备兵马。
“陛下也是,各处都打了大胜仗,淮贼本是不堪一击,那区区郭廷渭,再是蹦跶,又能有多高。将士们只是高兴了些,何以那般严肃,旁人听了,还以为我们打了败仗……”王彦升嘴里嘀咕道。
显然,王彦升还在因刘承祐的训诫而挂怀,这些日子,军中骄将中,就属王彦升跳得最欢。
李重进在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仔细想来,陛下所言,也不无道理,连番胜仗之下,军中确多骄,你我亦在其列啊!”
摆摆手,王彦升看着李重进,突然道:“说起来,你那表兄弟,还真有几分手段。独领一方,屡建大功。征淮将帅中,仅论军功战绩,只怕少有与之相当者!”
听王彦升提到郭荣,李重进脸上流露出一抹不自然。虽有亲戚关系在,对于郭荣,李重进实则是有些不服气的,从小到大,郭威都重视养子更甚于他这个亲侄儿。出仕之后,仕途也没有多少可比性。
当今天子尚属潜龙之时,便亲口将郭荣征召至帐下听用。而李重进自己,虽然在大汉建立后,立下了些功劳,并有郭威的关系在,数年之间,一步步成为禁军大军都指挥使,也算得志了。但与郭荣相比,又相形见绌了……
一时的恍惚过后,李重进回过神,有点刻意地回避这个话题,加快脚步,语气坚定道:“陛下诏令已下,这破城之功,我护圣军定要争他一争。小底军虽然叫嚣得厉害,打起仗来,还得各凭真本事!”
事实上,小底、护圣二军,就如两头被困于囚笼,遮住利口,束缚手脚的猛兽,一直压制着,保持其饥饿,而今则是解其制,放其出笼……
第118章 考虑结束战争
“拟诏答复郭荣,就说他在淮泗的经略,做得不错,朕很满意。他之所请,一律照允。所设之军,所许之职,登记造册,发于行营,日后经吏部、兵部核准即可!”御帐内,刘承祐洗了把脸,一边擦着手,一边朝李昉说道。
“是!”李昉立刻动笔着墨。
这两日,李昉明显小心了许多,勤做事,少说话。王著遭斥的场面,他可亲历了,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天子还一副要重要王著的样子,李昉并不觉得自己同王著相比,与皇帝更亲近。
而对于圣意难明,天威难测,这些词,也有了更深的认识,若是不警醒些,说不准那不测之兆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陛下,徐州兵败于盱眙城,涡口遭袭而损粮械,有关人等,如何处置?”王峻同慕容延钊还在帐中,不由问道。
闻问,稍微考虑了下,刘承祐应道:“涡口驻防军校,怠慢疏忽,为敌所趁,捉拿斩首,以正军法!至于武行德,夺其节度,留用郭荣军前,戴罪立功!”
刘承祐话音落,王峻则忍不住道:“陛下重惩涡口,而轻纵盱眙,如此处置,是否有待商榷……”
王峻说话,难得有所保留,见其状,刘承祐直接问道:“王卿有何意见?”
“只恐人心不服!”王峻说道。
看了王峻一眼,刘承祐并不觉得他是想替那涡口守将求情,他是想连武行德一块儿杀了……
刘承祐摆手道:“盱眙之败,非武行德一人之失,他领兵初至,便负重任,临敌之际,尚且拼死挽救,尽力抵抗,几没于阵中。郭荣上表,亦有提及。
涡口则不然,守将玩忽懈怠,疏于职守,为唐军所趁,遭袭之时,应对迟缓,处置失当,乃至涡口之失,其罪之大,无可宽宥!”
“再者!”刘承祐眼神在王峻身上打着转儿,说道:“国初之际,朝廷财政拮据,上下艰难,几乎难以维持,武行德在镇河阳,恭敬效顺,尽发府库,输送东京,而无怨言。
朕即位后,移镇徐州,几年下来,也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遵从朝廷制度,施行乾祐新政,治事驭民,少有懈怠。这是对朝廷有大功的元勋,朕虽提倡过功过独立,但一者武行德罪不致死,二者朕也愿意小赦其过。”
“对于勤于王事的功臣,纵使有失,朕还是愿意宽容些的!”这最后一句话,刘承祐几乎就是说给王峻一个人听的。
也不知王峻听懂了没,只见其拱手,淡淡道:“陛下所言,有理有据,既有宽仁之心,臣自无异议!”
“照朕所说,拟诏下发执行!”刘承祐又朝李昉道。
稍晚些的时候,刘承祐收到来自张永德的奏报,说已攻取合肥。在慕容延钊击溃许文禛军后,便得知合肥空虚的情况,而歼灭陈觉后,刘承祐便与张永德两千卒,令其南下趁机取了合肥。给其独立一功的机会,也算酬去岁冬之承诺。
不过两日的时间,张永德的捷报来了。
埋头于案牍之间,查阅了几份东京发来的军政要务,有一条,引起了刘承祐的重视,开春以来,后蜀果有异动,蜀之兴元府、秦凤之军,皆有陈兵汉境的调动。
眉头一拧,刘承祐喃喃道:“孟昶,他还真敢动兵!未先取秦凤,果生祸患呐!”
语气森冷,但刘承祐并没有过于担忧,虽然国家重心在江淮,但对于在西南方向的布置,他还是很有信心的,以宋延渥、赵晖、史匡懿等人在,足以应付后蜀的进攻。
只是于刘承祐而言,契丹都于北方安分守己,你割据蜀地的孟昶,不思坐守,还敢主动找麻烦,让他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很是不爽。
亲自书写了一份诏书,以凤翔节度使赵晖为西南行营都部署,合凤翔、彰义、永兴等关内军队,应对后蜀入侵。
夜幕缓缓降临,帐内已多添了几盏灯,刘承祐仍旧站在舆图前,淮南一域,已尽在他胸中,此时他的目光,盯在南唐之江东与江西。饮马长江之后,唐之国都金陵,可就隔江相望了,但这一条大江,于如今的汉军而言,却是有如天堑。
“来人,传陶谷!”沉吟许久,刘承祐吩咐道。
很快,陶谷奉召而来。刘承祐问他:“陶卿身体可曾养好?”
或许是年纪大了,前番不耐军前苦寒,直接病倒了,刘承祐赏他一个恩典,让他到下蔡城中休养。开春之后,方才重归御前,顾问听用。
此时闻天子关怀,老脸上顿时眉开眼笑的,拜谢道:“有劳陛下关心,臣已无大碍!”
点了点头,示意其坐下,刘承祐道:“开春以来,我军连番作战,诸军共击败唐军十余万,可谓尽挫伪唐援应淮南的意图。以如今的情况,拿下寿春、盱眙两城已不是问题,一月之内,也可横扫淮南。
但是,我朝居中原,处四战之地,非伪唐一个敌手。时下,孟蜀在秦凤之地已有异举,兵马钱粮调动频繁,北面的契丹,虽然依约罢战,但难免不会因南方战事而背约,再起兵戈。”
“孟蜀竟然动兵了?”十分认真地听完天子的叙述,陶谷不由惊诧道。
刘承祐点头:“东京方转呈凤翔的军报!”
“陛下是在忧虑,两面作战?”陶谷说。
“如只孟蜀与南唐,纵两面敌之,朕又有何惧?”刘承祐说道:“只是国朝之患,始终在北方啊!”
看着陶谷,刘承祐继续道:“征淮大略,陶卿也是筹谋者与执行者,当知,此次南征,朕的初步目标,仅是并吞淮南。伪唐虽则屡遭大败,溃不成军,但朕心里清楚,渡江灭唐,非时下我汉军所能做到。为防佗变,有意尽快尽数战斗。朕在考虑,征淮之后,如何结束与伪唐之间的战事,陶卿熟悉伪唐情况,可否给朕些建议,以作参考?”
听天子道明用意,陶谷不由感慨道:“而今战事正酣,陛下已在考虑战后之事,目光之深远,筹谋之预前,臣拜服!”
对其吹捧,刘承祐几乎无动于衷。见状,陶谷这才道:“以臣之见,连番之大败,已非南唐君臣所能承受。我朝势大,以臣观伪唐朝廷中,将有求和之声了。江南自古以来,有割据之力,退保之心,而缺进取之意。
而李氏父子两代以来,重用文人词臣,使得伪唐文道大昌,将臣之间,少有血性者。似何敬洙、郭廷渭这样的将领,在伪唐毕竟是少数。
陛下只需按部就班,从容攻城略地,给伪唐朝廷持续施以压力,待伪唐遣使求和,允以割地、称臣、纳贡即可。另,若伪唐朝中无人倡导和议,陛下亦可暗中谋划,我朝势大,天子英明,断然少不了投靠之人!”
“听陶卿一席话,如饮佳酿,亦有醍醐灌顶之效,却是朕陷于误区了!”刘承祐微微一笑。
面对天子褒奖,陶谷也是微喜,跟着随军混了混,因病没能有所施展,而今有此进言,总归不算白来一趟,白吃那苦头。还朝之后,或许能借机,在官衔后加个平章事。拜相,如今已成为陶谷唯一的政治追求了……
看着陶谷,刘承祐道:“朕已放还那陈觉,让他带了一份亲笔劝降书与李璟,可起恫吓之效。原想,再派陶卿,再出使一次金陵……”
听刘承祐这话,陶谷脸色变了变。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陶谷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金陵那“龙潭虎穴”走一趟,毕竟意外难防。
迎着天子的目光,陶谷小心地应道:“而今我朝大据胜势,岂有主动议和的道理。倘若此,反可给伪唐君臣以侥幸。”
“不过,听陶卿之言,确实无此必要,是朕过虑了!”刘承祐慢条斯理一句话,让陶谷松了口气。
待陶谷退下后,刘承祐稍作考虑,又命人召来李少游,对其交待一番,所言之事,自然是让金陵的武德司的探事寻机活动一番。
再晚将歇之时,慕容延钊亲自来报,说有人自寿春城出,为巡卒所擒,主动相告,是神卫军指挥徐象麾下,欲联络请降。
对此,刘承祐只觉意外之喜。但要真说有多意外,那倒也不见得,对于人心,他虽看得不甚透彻,但总归见识不浅。那么多守军,绝不会都如何敬洙那般,冥顽不灵。
虽然对于破城,有足够的底气与信心,但对于城中将校的主动投效,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第119章 寿春终于破了
乾祐五年正月二十四,辰时初至,寿春城外,随着天子刘承祐一道开战的军令,北汉征淮大军,正式向围城八十余天的寿春,发起总攻。
此番一动,汉军便是全力而发,从北、西、南三面齐攻,汉军主力禁军、招抚补足的怀德军以及营前役夫,直接投入攻城作战的人手便有七万人。霹雳炮、床子弩、云梯等攻城利器,也都不惜损耗地用上,总之,贯彻天子的意志:破城!
孙立主攻于南,王峻指挥于西,慕容延钊则督战于北,刘承祐则安居北营观战,看着以龙栖军为主的北城攻防。
春日当中,光芒万丈,照耀在刀光剑影间的城郭内外。寿春城下,厮杀正烈,攻防正酣。刘承祐始终稳坐高台,享受着和风旭日,聆听着鼓角争鸣,眼观血腥杀戮。杀声足足持续了一个半时辰,犹不见削弱,而三门的战况,也不断传至报至刘承祐这边。
“南城唐军已打退我军第三波进攻,孙都指挥使已投入第四支冲城之士!”
“王都指挥使已亲自率人登上瓮城,正在与守军厮杀!”
“南瓮城已为孙都指挥使攻破,唐将何敬洙集中兵力,正在死守城楼!”
……
纷纷报来的战况中,作为主攻的小底、护圣二军,不断取得战果,唯有北边,不温不火。
“没曾想到,到这个地步,城中的守军仍有如此能量!”刘承祐说道。
陶谷等近臣也一并随君侧观战,陶谷道:“此负隅顽抗,困兽之斗,将士们连破城翁,城楼又岂能久守,待其士气消耗,寿春破矣!”
李少游则道:“那何敬洙着实不识天威,不知进退,意图顽抗天军!若无此人,寿春早破矣!”
“不过其抵抗,也就如此了!”刘承祐道,略加考虑,朝李少游吩咐道:“发信号吧,让那徐象动手!”
北城外,烟花爆起,虽在白日,难以如黑夜之下那般绚丽。但收到信号之后,原本不温不火的北门攻防,立刻激烈了起来,并且在城中,等得已有些焦急的神卫军指挥使徐象,终于松了口气。
他所紧张的,不是投靠出什么问题,而是怕他还没动手,汉军就破城了,那他阵前倒戈的献城之功,可就要打折扣了。
而在有内应的情况下,刘承祐犹选择这般战法,一是为了试探寿春最后防御,二则也是稳妥起见。对于徐象的投效,刘承祐信了八成,剩下的两成,只是作为一个君主与统帅必要的猜疑与防备。
为此,甚至拒绝了徐象通报,夜里袭城献降的建议,就是为了防备夜间有不测状况发生。拖了一日的时间,让他在汉军全面猛攻之际,爆发出来,如此,至少在汉军这边,可策万全,也无惧守军耍什么阴谋诡计。
随着徐象在北城发动,背袭何敬洙亲校,守军顿告崩溃,在神卫军的接应下,顺利地登上城头,席卷入城。
龙栖军下营指挥韩重赟带着他麾下,最先上城,突破城厢,登上城头,斩断唐旗,插上汉旗。面上带着兴奋,小底、护圣两军,为这破城之功,争得是面红耳赤,但却让他们轻轻松松地攻了进来。
“你是徐象?”看着主动收起兵器,独身迎上来的徐象,韩重赟止住麾下,问道。
看着眼前耀武扬威的年轻汉将,虽有一丝被冒犯的感觉,但徐象不敢怠慢,赶忙道:“正是卑将!”
扫了他两眼,韩重赟直接道:“慕容都虞侯有令,让你带领你的人,同我军一道,前往西城,配合攻城大军破城!再留几个熟悉城中地形的人,引导大军占据要署!”
“遵命!”徐象赶忙应道,招呼着麾下,便头前带路。
而进城的龙栖军,则分为两波,一波随徐象往西,一波则在向导的引领下,向帅府、衙署、仓廪、府库等军政机关攻占。
寿春西城,城楼之上,攻防已然到了最激烈的时刻,在保信军都指挥张全约的指挥下,守军占住城垣关口通道,拼命抵挡汉军的猛攻。王彦升亲自带人冲了几次,都被挡住了,正自暴怒之中。陷入城战厮杀,汉军的跑车、强弩,已经不敢再发动了,否则伤人伤己,城头上,比拼的就是双方将士的血勇。
即便如此,唐军也在崩溃边缘,腥风血雨之间,作为指挥的张全约,心头实则已尽是无力,只是凭着一口气,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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