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承祐面露迟疑,张彦威却是忍不住劝说:“殿下,再犹豫,错过了时机,可就让耿崇美逃掉了!”
“他逃不了!”刘承祐很强势地答了句,语气肯定。
这一回,反倒是张彦威表现得激进,急于表现。刘承祐扫了眼郭荣,却见他也蹙着眉,没有发话。
“若您心存疑虑,末将原率一军,先行叩敌,以作试探!”这个时候,马全义拱手请命。
“听令!”用力地抽了口这夜间的凉气,刘承祐终于发话了。
周边几人,顿时腰背一挺。
“给我严密监视着辽营的动静!”刘承祐手指着南边,下令:“传令各营集结,披坚执锐,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出营进攻!”
言罢,刘承祐便转身下得塔楼,回帐去了。
“这就完了?”直到刘承祐走远,张彦威方小声嘀咕道:“殿下平日里也是刚毅果决,怎么到了战场,这般迟疑……”
旁边几人不敢接他这话,各自对视了一眼,还是向训开口:“诸位将军,还是先将殿下将令传达下去吧。”
“只能如此了。”
将令下,“晋军”诸营随之而动,一阵动静过后,又平静了下来,再无声息。就似一条休憩的猛虎,调整好了进攻姿势,露出獠牙,对准猎物,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辽营这边,动静仍在持续,不过在那黑夜下的营垒中,一队队士卒,依着防御木栅,完全做好的应战的准备。枪刃反射着寒光,箭簇闪着星芒,若龙栖军当真杀将过来,绝对讨不了好。
“节帅,晋军似乎无意进攻?”等了许久,眼看着晋营动而复静,牙将打破了有点沉闷的气氛,向耿崇美说道。
耿崇美按剑而立,闻声,沉默的表情上露出了一抹无奈的动容,感慨道:“当真没有想到,那刘承祐用兵竟然如此老道。似乎看破了本帅的计策一般,这样,都还能忍得住!”
刘承祐当然没有看破耿崇美的计策,他也没有想到,耿崇美在这等穷窘之境,还欲设下陷阱来对付他。胜势已定,刘承祐只是对夜战攻,心存疑虑罢了。然而,落在耿崇美眼里,却是“用兵老道”的体现。
“罢了,留一营人殿后,其余各营,依序南撤!”迅速地收起那点感慨,耿崇美严厉下令。
“节帅,我留下!”这个时候,牙将主动请命。
耿崇美看了看这名族人,没有犹豫,点了下头。扭头,扫了眼脚下的团池村,表情变得异常淡漠,冷酷道:“若河东晋军来攻,烧了此村,迟滞敌兵!”
“是!”
这个时候,耿崇美没再提“军纪”这种问题,为了安全撤军,表现出了其隐藏在骨子里的狠辣。
……
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与晋营一样,辽营也慢慢平静下来,陷入一片沉寂中。
“殿下还在等什么!”
中军大帐内,刘承祐端坐着,眼微闭,一副沉稳的装x表现。闻得辽营的变化,也未有任何表示,直到李崇矩归来。
李崇矩因是上党本地人,熟悉路径,被遣随李万超南下,带路助战,当然,不排除有点“监军”的意思。
“怎么样?”刘承祐直接盯着李崇矩问。
翻山越岭而归,李崇矩脸上难掩倦态,不过没有一点迟钝,拱手简洁明了地禀道:“李将军,已然率肃锐军攻占高平,断了绝敌军后路!”
短短一句话,十分地提士气,帐中将校,心怀疑问的将校,终于明白刘承祐在等什么了。
刘承祐也站了起来,背着手,缓缓地在众人面前踱起了步子。
“殿下!”张彦威没能忍住,出声打断刘承祐的装x。
面色慢慢地变得平和,刘承祐转身坐到帅案后边,轻描淡写地下着说令:“这一路来,有赖诸君相助,孤方得占潞州而敌辽军。今夜,耿崇美已成败寇,宜穷追之。临阵指挥,非孤所长,追亡逐步北,孤,尽委诸君了!”
“请殿下下令!”帐内众人请令。
“传令,出击!”刘承祐也不再废话,短短地发令。
令下,龙栖全军,在各营将校的率领下,直接扑辽营。马全义所率第一军,仍旧当锋头,锐不可当。在这个时候,耿崇美已然率燕兵主力,顺着山道撤去,虚张声势的辽营一战而破。
很快,伴着团池村火起,一场势如破竹的追击战,展开了。
第55章 干脆的胜利
耿崇美大抵是将他麾下最精锐,战斗意志最强的军队,留下来断后了。借着黑夜的掩护,营垒的防御,还是给仰攻的龙栖军造成些麻烦。
不过,损失虽然有,却于大局无甚影响。说得好听点酒殿后,实际上就是弃子,抵挡了小半个时辰过后,终为龙栖军所攻破。然而,经此迟滞,终究给耿崇美所率的大部辽军,争取了不少南撤的时间与空间。
这回没有丝毫犹豫,刘承祐令下,诸军锺迹而追。攻寨的过程中,第一军是主角,但总有不服气者,想要拿下耿崇美这颗大人头立功,比如第四军的杨都头。
唯一算得上意外的,要数火烧团池村了,大火熊起之时,还真牵扯了一部分龙栖军的精力。
当刘承祐踏上团池村的土地之时,周边满目疮痍,大火已然被扑灭,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熏味道。村子被大火吞噬了一大半,宁静的夜下,凄怆的哭泣声不断。不止是家园被毁,还有一些村民因反抗被辽军杀了……
刘承祐几乎是感受着还未散去的热浪,走到耿崇美将台所在,其营帐虽被烧了一半,但仍旧“规规矩矩”地立在那儿。
“殿下,这是燕兵将领的首级!”一名军官提溜着一颗血糊糊的头颅,走到刘承祐面前,撂在地上,有点兴奋地禀道。
这一路来,刘承祐也算是穿过“尸山血海”的,各种残肢断臂,都深深地印入他脑海。这是他头一次近距离接触战场的残酷,不过,心里出奇的平静,似乎十分适应那些血腥一般。
只淡淡地瞥了眼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上了泥土的头颅,刘承祐问:“是个人物?”
军官答道:“听俘虏讲,此獠是耿崇美的牙将,也是耿氏族人。十分地凶悍,带领燕兵拼死拦截我军,杀伤了我们好几名弟兄,被马指挥使一剑刺死,斩下头颅。”
“耿氏的族人,难怪那般为耿崇美卖命。”刘承祐淡淡地说了句。
“耿崇美军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抬手扇了扇萦绕在鼻间的烟气味,刘承祐问向训。
向训侍卫在边上,摇了摇头:“还没有消息传回,耿崇美毕竟先行撤离了一段时间。不过,殿下可以放心,他一定逃不掉。”
闻言,刘承祐颔首,他心中同样肯定,也不缺那点耐性,轻松道:“一切都交给诸位将军了,我就在此处等着前线的捷报,想来诸君不致让我失望。不过,若是生擒了耿崇美,我倒想好好和他聊聊。”
刘承祐此时的气度中,透着比起以往更加强烈的自信。
俘虏了有三百多燕兵,一个个烟熏火燎的,正被驱使着清理辽营,搬运尸体。
身处村落中,耳边始终萦绕着村民们的悲声,刘承祐眉头皱了皱,招呼着向训与亲兵:“走,陪我去见见村民。”
纡尊降贵,刘承祐接见了一番村老,发表了一番愤慨。其后,自作主张,下令免除本村今岁“夏税”。因为两军鏖战交锋,不可避免的,团池村附近的田亩被毁坏了一大半。本村不少百姓,接下来不止要忍受家园的破坏,亲人永别,也许还要饿肚子。若是再加上战乱,官府逼税……
大概是顾虑到这一点,略作考量后,刘承祐当着几名村老的面,朝向训吩咐着:“那燕兵俘虏,将战场清理过后,留一部兵马看守,让他们村民重建屋舍,以赎其罪。缴获了辽营粮秣,拿出一部分,分发给村民!”
“是!”
刘承祐几道施恩命令下达后,传将开来,终究缓解了一些村落的悲伤。当然,刘承祐这般做,除了心中那少许对村民的同情之外,更多的还是为了名声。别看这个时代武力压倒一切,但一个好名声的作用,从来都是不可小瞧的。
养望,事实上自刘承祐积极参与河东军政后,就一直在进行了,从各方面。
……
高平,北,一个无名土丘。
正是晌午时分,和煦的阳光播洒而下,天气暖洋洋的。围绕着这处无名土丘,一阵阵伴着血腥味的肃杀之气,正在悄然凝聚。
哪怕提前逃亡,但终究仓促,龙栖军士在各军军官的率领下,跟打了鸡血一般,奋命急进追击。还未出羊头山南麓,耿崇美的后军便被咬上了。
一夜的追亡厮杀过后,耿崇美率着残军,占上了这座土丘,进行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根本逃不掉!
李万超这边,一直派人盯着北面的动静,受到耿军南撤的消息后,便十分果断地率兵配合助战。
土丘上边,一张“耿”字旗孤独地立着,没防御的鹿柴栅栏,根本没有搭建的时间。辽军就那么“干干净净”地躲在土丘上,战战兢兢地面对四面围堵的河东军。
一路的厮杀交锋后,竟还有不过两千的士卒跟从着耿崇美,不过大多数人已面露绝望之色。
耿崇美在一些忠心的牙兵护卫中,一脸惨然地望着虎视眈眈的晋军,神色十分不好,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苍老的手按着宝剑,嘴唇颤抖地张了张,最终闭上了,他知道,再说什么激励的话,都是无用。
土丘下,张彦威策马环绕一圈,盯着坡上已陷入绝境的敌军,嘴角不由得意地翻起。哪怕一夜未眠,一夜辛苦追击,他此时也是兴奋地很。作为刘承祐委任的“前敌指挥”,他的履历上又要加上重要一笔了。
“传令进攻,给他们最后一击!”招来亲兵,张彦威直接下令道。
令下,在场的龙栖诸军并肃锐军、潞州兵,数千人马,一齐向土丘上攻去。
摧枯拉朽的战斗,没什么好描述的。
耿崇美麾下的燕兵,并没有什么有力的抵抗,在河东军冲将上去的时候,大都直接投降了。
至于耿崇美,在最后的时刻,让手下投降,自己选择了自刎。反倒是,各营因耿崇美被剁下的首级,发生了争抢。
而耿崇美属下牙兵百余人,因主帅尸身被辱,不忿之下,暴起反抗,被斩杀殆尽……
第56章 是非
刘承祐这边,待在团池村,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等拂晓时分,方才在亲军扈从的护卫下,翻山南下。
一路上,前方的战情接续不断地传来,可谓喜讯不断,让刘承祐这心情分外愉悦。穿山越岭,翠林一片,哪怕沿途断剑残刃,尸横于野,也未受一点影响。
等刘承祐出得山口,赶到耿崇美殒命之地时,战斗早已结束。燕兵大部被俘,老老实实地当着阶下囚。河东各军就地扎营休整,清理战场,救助伤员,统计战损。
这一仗打得很容易,死伤倒也不算多,且战果破丰,整片营地沉寂在一片轻松的氛围中。
刘承祐至,诸军将校,率众相迎,人面皆衔乐色。
“将士们辛苦了!”营前下马,刘承祐温和的态度,显示着他不错的心情。
“皆赖殿下指挥若定,运筹帷幄,方得此胜!”张彦威站在最前面,眼中脸上嘴里全是喜意,舔得很开心。
“孤岂可与将士们争功,尔等拼死亡危而战,追亡逐北,孤皆记在心中!”刘承祐摆了摆手:“走,进营叙话。”
进营察看间,各军、营将士,见到刘承祐,不知谁带头,高呼起“万胜”,山呼之声,持续了许久方才散去。
“这便是耿崇美?”军帐中,刘承祐大马金刀坐下,指着张彦威献上的首级,随口道。
“回殿下。正是!”张彦威禀道。
“真黑啊!”刘承祐稍微打量了一番,一副“老酋”的丑陋模样,摆手命人撤下,随意地感慨一句:“原本,我还欲从其口中,探探契丹人的虚实,现在看来,却是没机会了。罢了!”
“殿下,经过统计,自昨夜战起,辽军三千余兵,被斩杀上千,俘虏一千六百余人,余者逃亡逸散。缴获甲械数千,战马一百余匹……另肃锐李将军所部,南下之后,斩获亦有不少。各军损益,还需细细统计,详具成表。”坐定,郭荣起身干练地朝刘承祐禀道。
“看来,此战收获却也不少。”刘承祐点头,略作沉吟,转向李万超,说道:“此战我军得此完胜,将军率众迂回,截敌后路,不辞辛苦,甘冒奇险,当为首功!”
刘承祐此言一落,诸军将校都不由将目光投到了李万超这个新附只将身上,不过却也没人表示异议,偏师袭后,是个苦活,大家都知道。
李万超倒甚感意外,不过迎着刘承祐的目光,咧嘴一笑,顺服地拜道:“还是殿下谋划有方,末将只是依令而行罢了。”
刘承祐嘴角难得地翘了翘,环视一圈,沉声说道:“至于其他各军营将士,都记录在册,他日依功叙赏!”
“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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