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了。”
随后,便示意让王竑退下,不过,王竑明显不愿意就此罢手,而是继续抬手,道。
“陛下……”
见此状况,朱祁钰眸色一冷,目光也变得有些凌厉起来。
平心而论,刚刚王竑的那番话,已经是很出格了,穷兵黩武这样的词都用了出来,此刻朱祁钰没有责怪他,已经是看在要保言路通畅的份上了。
但是,他优容言官是一回事,可底下臣子,不依不饶的一再冒犯他这个皇帝的威严,却又是另一回事。
感受到这道略带寒意的目光,王竑的口气略微一滞,不过,也仅仅是片刻,他便坚定信念,打算继续上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殿中却响起了一道声音,截住了他的话头,道。
“陛下,臣以为,王副宪所言不妥!”
众人循声望去,脸上纷纷露出惊讶之色,不为别的,因为说话之人不是别人,竟是阔别京师已久,近日才刚刚回京的,于谦!
看到是于谦开口说话,王竑明显也有些意外,话头理所当然的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于谦迈步来到殿中,对着上首拱手道。
“陛下,方才王副宪说,倭寇乃癣疥之疾,朝廷只需厉行海禁,便可保沿海无虞,此言实为大谬!”
谁也没有想到,于谦刚一开口,就是如此不客气,话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丝毫不给王竑留一点面子。
再看王竑,听到这番话,果不其然,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不过,于谦却并没有任何要收手的意思,转过头来,面对着王竑,直接了当的的开口,道。
“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是沿海还是沿边,皆是我大明疆土,其中百姓,皆是陛下臣民,王副宪刚才言之凿凿,所谓倭寇为癣疥之疾,不过是觉得,他们无法像蒙古一般威胁朝廷而已,但是,你可曾想过,沿海各地的百姓,受倭寇侵扰的日子吗?”
“身为朝臣,守土安民,皆是我等职责,岂可因前废后?”
“于少保此言,未免言过其实了吧?”
王竑刚刚是因为没有想到,于谦竟然会和他持对立的意见,此刻反应过来,立刻便道。
“我当然知道,沿海百姓受倭寇侵扰,但是,这并非朝廷不管,实则是倭寇太过狡猾,劫掠之后即奔回海上,即便是地方官军出动,也难以捕捉行踪。”
“何况,即便是大军出征,难道就真的能保百姓安宁,我看未必吧?劳师远征,靡耗无算,到了最后,却草草收场,这难道就是于少保想要的吗?”
这话看似是在回应于谦,但是,话里话外,说的却无疑是执意要出兵的皇帝。
见此状况,朱祁钰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于谦注意到了这一点,神色也开始变得严厉起来,道。
“大军尚未出征,王副宪如何能够确定,大军会草草收场?难不成,王副宪曾经亲临沿海,剿过倭寇?”
一句话问的王竑有些语塞,当然,更重要的是,于谦虽然遭贬,但是,一则他的官位仍是右都御史,要比王竑高,二则,要论在朝的声望和地位,王竑和于谦压根不是一个级别。
原本于谦平静的时候还好些,此刻口气变得严厉起来,莫名的便有一股气势。
随即,于谦继续道。
“倭寇之患,或许在太祖陛下立国之时,尚不算大患,可是,时至今日,若再以为倭寇不足为虑,则是祸国之言!”
“远的不说,代王秉承朝廷圣命,在漳州府设藩建府,堂堂藩王府邸,营建过程中,竟屡遭倭寇袭扰,可见沿海一带倭患之祸,早已经并非如王副宪所以为的那样,只是在海上劫掠出海渔民,而是早已经转向陆上,有害地方。”
“倭寇泛滥至此,原因便在于朝中有诸多大臣,和王副宪一般,觉得只要厉行海禁,便可安枕无忧,而事实却是,单单禁止百姓下海,却对倭寇不加管束,任其发展,只会让其势力愈发壮大,直到最后,威胁朝廷安危!”
“代王府一事,已经可见此趋势,岂可期许置之不理,陛下此时动兵清剿,正是圣明烛照,运筹帷幄,故而,此时反对出征剿倭者,实则才是国之奸臣也!”
说到底,于谦也不是吃素的。
王竑把话锋对准他,借于谦来暗指天子出兵必然是徒劳无功,结果反手于谦的词锋,也变得犀利起来,张口便给了王竑一个不是蠢就是奸的评价。
不过,于谦的这番举动,毕竟和他一直在朝中的主张有些不同,以至于,看到他的一系列举动,其他的的一干重臣,都不由露出了一丝沉思之色……
第1142章 意外状况
虽然说,事情已经过了半年之久,但是,于谦出京之前,那次宫门跪谏,直到现在,依旧被朝堂众臣给津津乐道。
对于朱祁钰这个皇帝来说,那当然是一次很不愉快的经历,可放到朝堂当中来说,面对皇帝的诏旨秉公直谏,被屡次责罚仍旧不改其志,甚至于到最后被捕入诏狱当中,无论是哪一桩,都是士林所追捧的清正谏臣形象。
不过,那件事情,落在其他的重臣眼中,却又有不同。
到了他们那等地步,很多事情基本上是没有秘密的,有的只是主张和选择的不同。
皇庄一事,其实并没有大的毛病,就算里头有问题,但是,也没有到要全盘推翻的地步,这一点,如今各个藩地中铺开的皇庄便可见一斑。
这并不是什么难看出来的事,从这个立场出发,再去看于谦宫门跪谏的举动,其实就能察觉出其背后隐藏的更多东西。
说白了,于谦真正要谏阻的,不是皇庄本身,而是天子不经朝议,圣旨直下的举动,是天子乾纲独断的作风。
如果看不明白这一点,那么,在朝堂之上,便始终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庸碌之辈罢了。
以此为基础,再看眼前的局面,就非常有意思了。
要知道,这次动兵沿海,虽然不像皇庄一样,是直接下发的圣旨,但是,也不过是私下找了几个大臣简单商议了一下而已。
而且,参加过那次小规模会议的人都很清楚,天子根本就没有给商量的余地,一上来就定下了大的基调,所谓商议,不过是商量具体该怎么办而已。
对于朝廷群臣来说,这依旧是一道直发的圣旨,并没有事先在朝会上进行任何的讨论。
可是,对于几乎是同样作风的一件事,于谦这次的态度却截然相反,这不得不让在场的重臣,都感到有些诧异。
要知道,如果不是天子事先召他们已经把话说死了,其实很多的大臣,尤其是以某户部尚书为代表的一拨人,也是反对出兵的。
所以,无论于情于理,以于谦的性格,似乎都没有赞同的理由,可是,事实却就这么发生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么,到底是于谦进了诏狱一趟,收敛了脾性,还是说,这背后隐藏着什么他们还不知道的东西呢……
不得不说,于谦在朝堂上的声望还是很足的,他这国之奸臣几个字一出,底下的不少御史,眼中都开始露出犹豫之色。
他们本来就是跟着摇旗呐喊的,出兵不出兵的,在他们看来,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碍,毕竟只是两三万人的官军而已,又不是像太上皇亲征一样,要拉掉京畿大半的兵力,能劝的了皇帝当然好,如果劝不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要是为此事,和于谦站到对立面,可就得不偿失了。
倒不是说,以于谦的身份,会刻意针对他们什么,而是,在士林当中,很多时候,名望就代表着地位。
朝堂之外,士林的舆论,很多时候可不会对朝堂内部的事情这么清楚,于谦的声望,让他天然就有号召力和正义性。
说白了,和于谦站在对立面,士林和民间,天然就会觉得他们是奸佞之臣,这对于靠名声吃饭的普通御史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个时候,上首的天子也开口,道。
“于少保所言有理,如今非太祖之时,仅有海禁,不许百姓下海,已难遏制倭寇。”
“代王府遇袭,足可见倭寇之猖獗,沿海百姓,亦是大明子民,不可放任倭寇肆虐,置之不理,大军出征,是为保境安民,此乃社稷之本,庙堂之责。”
“各部这些日子辛苦一些,年节之前将一切准备停当,待得年后朝廷开印,大军便起行出征!”
此言一出,便算是一锤定音。
有于谦在,底下的这帮御史本来就不够坚定,王竑本来还想再继续开口,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出言,便瞧见一旁户部,兵部两位尚书同时出列,道。
“臣领旨!”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得咽回去,毕竟,户部和兵部才是主管此事的,他们都没有什么异议,如果王竑一直揪着不放,那么,就等于是和皇帝加上这些重臣作对,不说没有好果子吃,单是成功率,便渺茫之极。
再加上,王竑也没有想到,于谦竟然会出言反对他,一时之间,他也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考虑的有些片面了,自然,也就有些动摇了起来。
出兵的争论算是告一段落,紧接着,武臣当中的成国公朱仪便上前,道。
“陛下,倭寇狡猾,又多分散,想要清剿并不容易,朝廷近年来财政吃紧,恐怕也难以长久用兵,故而,臣以为,此次挂印出征之人,需当选老成持重,精通兵法之辈,方可一战功成。”
“故而,臣举荐中军都督府张輗,张将军乃先英国公张辅之弟,在军中素有声名,由他挂印出征,定可顺利剿灭倭寇,以彰我大明国威!”
这番话说出来,底下一众群臣倒是有些骚动。
应该说,朱仪出言举荐张輗,并不算意外,毕竟是儿女亲家,如今朝堂上谁不知道,两大公府同气连枝,早已经同进同退,朱仪要为张輗争下这个差事,也算正常。
只是,这才刚刚议定要出兵,这个时候,这位成国公便急吼吼的跳出来,是否有些过于着急了。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勋贵当中,立刻便有人产生了异议,永康侯徐安率先出面,道。
“陛下,张都督虽然家学渊源,可毕竟久在京师,而且,他身居中军都督府,执掌要紧,若是出征沿海,未免不妥。”
“臣以为,右军都督府武兴大人,素有战功,熟稔军务,担当此任更为合适!”
这个意外,却是大多数人没有想到的。
永康侯徐安,是定国公府一脉,只不过,如今定国公府袭爵的那位,年纪太小,还没有上朝的资格,所以一直以来,在朝堂上,定国公府都十分低调。
但是,低调并不是不存在,在很多关键时候,定国公府的态度和立场也很坚定。
而永康侯徐安和隆平侯张福,便算是定国公府在朝堂上的喉舌,就拿上次整饬军屯来说,最初响应朝廷大政的,便有定国公府,而代为出面的,就是这两位侯爷。
至于武兴,虽然没有爵位,但是,也确实是老定国公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这个时候,徐安出面,要替武兴争抢这个差事,难道说,定国公府,打算重新下场,开始介入朝局了吗?
朱仪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看了一眼旁边的徐安,脸色有些难看,道。
“徐侯爷此言差矣,如今整饬军府的差事已经办结,以张都督在军中的声望,自然更加合适挂印出征。”
这话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味道。
不过,徐安却不慌不忙,道。
“国公爷所言自然不错,不过,武都督多年在战场上厮杀,这种亲临战阵之事,张都督怕是没有武都督擅长,刚刚国公爷也说了,朝廷财政吃紧,理当速战速决,武都督在调任军府之前,尤其擅长速战,故而,此战还是由武都督挂印,更为合适!”
和朱仪不一样的是,徐安这话绵里藏针,笑呵呵的就把他顶了回去。
一时之间,殿中也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的确,从战场经验上来讲,武兴要远远优于张輗,但是,这不代表张輗没有优势,他的优点,就像朱仪所说的那样,家学渊源,说白了,有一个好爹,还有一个好哥哥。
河间王张玉,定兴王张辅,这两位的声名,直到现在,都还在军中赫赫,有他们的声望加身,至少在诸多军官和勋贵当中,张輗还是有号召力的。
当然,由于张二爷出战的次数太少,所以,这份号召力到底能转化几分,也是一个问题。
毕竟,这些声望不是他的,而是父兄的,真的到了军中,凭张輗的本事,能不能镇得住这些骄兵悍将,可未可知。
从这个角度而言,本就是军中出身的武兴,的确似乎更加合适一些……
眼瞧着殿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这个时候,上首的天子却开口,道。
“此次出征,事关重大,不可不慎,挂印之人关乎胜败,自然不可轻易,既然诸卿有所分歧,那么,今日便暂且不议,下朝之后,诸卿慎加思量,然后再举荐合适之人!”
此话一出,底下不少人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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