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沙窝一战后,也先对于各部贵族十分苛刻,但是在军中的威望却并未削减,所以,只要他有反应的时间,那么阿拉知院等人,绝无反抗之力。”
“也先囚禁孛都,是为了消除隐患,但正是这个举动,让他自己陷入了险境当中。”
“孛都在瓦剌位高权重,所以,要囚禁他,寻常的瓦剌兵士是绝不能用的,也先能够放心的,只有自己的亲卫,再加上,孛都也有属于自己的亲卫,所以,为防孛都反抗,也先势必要将他身边的大多数亲卫,都用来看守孛都。”
“除此之外,他还派了五百人前来‘护送’我返回大明,这支队伍,被郭总兵近乎覆灭,如此一来,也先身边的护卫力量,便降到了最低点。”
“所以,你是在赌这些人,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金濂皱眉问道。
杨杰轻轻点头,道。
“这种机会,绝无仅有!”
“孛都,或者说瓦剌内部,对也先心存反意的贵族们,一定能够意识到,想要杀死也先,这是唯一的机会!”
“何况,孛都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只要不想坐以待毙,就必定会放手一搏。”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显然,下官的猜测是正确的,孛都的确动手了……”
雪越落越大,将众人的肩头覆白,但是,却并无人拂去。
金濂定定的望着杨杰,面色复杂,半晌之后,他转向一旁的杨洪,声音颇有些感慨,道。
“以人心为棋,谋篇布局,算计各方,杨侯,你家这位小公子,当真是不简单啊!”
刚刚的一切,杨洪都看在眼中,但是,他始终一言未发,直到此刻,感受到金濂的目光,他方开口道。
“金总督谬赞了,小儿年轻莽撞,行事不周,在所难免,还请金总督念在他一片拳拳为国之心,多加照拂。”
这话隐隐带着一丝恳求,以杨洪的身份,这般姿态可谓有些低微。
金濂叹了口气,道。
“好了,本官的疑惑已解,倒是没什么想问的了,此事因杨大人而起,后续诸般事宜,便仍旧由杨大人料理便是,大军既退,本官也该将此间细节,具本上呈陛下,算是给朝廷报个好消息。”
说罢,金濂抖了抖肩头的雪,然后对着杨洪拱手为礼,告辞而去。
雪纷纷扬扬的落,杨洪和杨杰就这么站在原地,父子二人都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杨信再度回转,在杨洪的身后站定,低声道。
“伯父,金总督走了。”
杨洪轻轻点了点头,凛冽的北风袭来,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这让站在他身后的杨杰和杨信,都忍不住露出一丝担忧,但是,二人对视了一眼,却又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杨洪的声音响起,但是,却并不是对杨杰,而是对着杨信,道。
“信儿,此间事了,你随我回京师去吧,我此次来之前,陛下特准,让能儿也回京过年,你们兄弟几个,也有许久没有聚在一起守岁了……”
杨信闻言一愣,但是,还是点了点头,道。
“也好。”
话音落下,他的耳边响起一丝似有似无的轻叹,紧接着,杨洪再度开口道。
“能儿上次写信过来,说广西那边虽然平定,但是仍时有叛乱,柳溥老了,进取不足,总是想着守成,我观陛下对此,隐隐有所不满,这次回京,我递一道奏本上去,等过完年,你和能儿一同,到广西镇守去吧。”
“啊?”
这番话说完,杨信和杨杰皆感到一阵意外,不过,杨信只是沉吟片刻,便道。
“听伯父安排!”
“父亲……”
但是,杨信不反对,杨杰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愧意,忍不住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就在他刚刚开口之时,杨信一个眼刀过来,便让杨杰停住了口。
紧接着,杨信开口道。
“伯父放心,侄儿为杨家男儿,自知功名当自马上取,如今鞑靼,瓦剌相继内乱,边境已然安稳,侄儿正当往东南平叛,以酬壮志!”
这番话,杨信说的神采飞扬,坚定无比。
但是,他越是如此,一旁的杨杰脸色就越是愧疚,声音也罕见的低了下来,就像个犯错的孩子。
“大哥……”
杨信却摇了摇头,面色和煦,看着杨杰的样子,他轻轻伸手,拂去杨杰肩头的雪花,道。
“你我兄弟,不必多言,此番你草原一行,抵过大哥在边境镇守数十年,能有你这样的弟弟,大哥觉得很骄傲!”
雪花飘落,冷风席卷。
杨杰抬起头,正对上杨信的目光,雪越下越大,但是,再大的雪,也掩不住此刻杨杰眼中隐隐泛起的水意。
片刻之后,杨杰重重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杨洪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二人,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带着欣慰和高兴,但是同时,也隐隐带着一丝怅然和担忧。
不过,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的扫了这被白雪覆盖的宣府城墙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第1010章 于谦回京
冬至过后,距离年节也就越来越近了,整个京师上下,也都慢慢的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今年的冬至大朝,和往年相似,却又有不同。
相似之处在于,仍旧盛大繁复,热闹的很。
不同之处则在于,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礼部很识趣的修改了仪注,删掉了天子率群臣往南宫朝拜的环节,改为由吏部尚书王文率群臣朝拜。
据说,为了这一节,礼部讨论了许久,让天子去肯定是不行的,他老人家往那直愣愣一站,最多就是敷衍的拱手行个礼,不仅太上皇不高兴,就单是引导的礼官自己,都无奈的很。..
所以,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这一节肯定要改,但是问题就在于,该怎么改,天子不去,那么,就要有人代为朝拜。
这个人选才是争议的焦点,朝中有不少大臣认为,既然皇太子已经出阁,自然当由皇太子率群臣贺太上皇冬至大节。
但是,这个提议也同样受到了不少人的反对,一则太子年幼,承受不了太过繁复的仪典劳累,按照原本的仪注,冬至大节,太子本就当率众臣朝拜皇帝,这一点是不可更改的。
如果说,再让太子率群臣贺太上皇,那么,同样的仪程要来两遍,要考虑太子的精力体力是否能够撑得下来,万一要是大节上太子因为体力不支出什么事,那可就是他们这帮大臣万死莫辞了。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其实还是在于法统的问题。
这个提议刚刚在早朝上提出时,便被以王文为首的一干天子党竭力反对,他们的理由除了太子的精力问题之外,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就是……
“皇太子乃陛下册封,承陛下法统而领群臣,故冬至大节当以储君而贺天子,此乃君臣之礼。
“若贺太上皇,太子则当以太上皇长子而贺,若领群臣,则礼仪乱矣,切切不可。”
这句话在朝堂上,也就只有王文敢直接了当的说出来。
当然,说出来之后,自然也引发了诸多朝臣的激烈弹劾,有说他离间天家关系的,有说他欲陷太子于不孝的,还有说他藐视太上皇的。
为了这件事,朝堂上倒是大大的吵了一架,王文自然是不怕这些弹劾,但是,他毕竟也是七卿之一,不至于亲自下场跟一些普通官员争吵。
所以,最后这件事情,其实就变成了诸多郕王府出身的官员,在王文的带领下,在此事上抗辩。
与之相对的,则是以朱鉴为首,以徐有贞为主心骨的一些太子府官员,与之相争。
其他的普通大臣,各有看法,但是,也脱不出这两点。
最后,还是大宗伯胡濙亲自出面,以太子幼弱为由,建议由吏部尚书代天子及皇太子朝拜,算是勉强把这事儿湖弄过去了。
不过除此之外,其他的地方倒是顺顺利利的都办下来了,唯一不同的,就是后宫中皇后娘娘孕期已有六月,所以并没有亲自接受命妇朝拜,外朝命妇在朝拜两宫皇太后以后,就匆匆结束了。
但是,这件事情的影响,却依然在后续发酵当中。
尤其是冬至大节过后,朝廷的主要政务基本上都已经告一段落,大多数的衙门除了年尾的一些总结性工作,大多都闲了下来,所以,便也更引发了种种议论。
正阳门外,年节临近,各种各样的商贩小厮,也逐渐多了起来,即便是在京城正门处,进进出出的百姓,也络绎不绝。
距离城门的不远处,一辆四人小轿停着,老者身着儒服巾冠,披着厚厚的大氅,揣着双手望向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远处一队马车缓缓而来,随行者数十人,不像是普通人的马车,但是,却也没有打出什么牌子。
见到这辆马车,老者不由喜上眉梢,向前迎去。
“廷益,你终于回来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停下,帘子掀开,一名脸色清癯的老者端坐车中,看到底下的人,他也连忙起身,从马车上下来,拱手为礼,道。
“仕朝兄,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周围依旧有老百姓来来往往,只不过,他们也都自觉的避开马车的队伍,毕竟,这马车虽然低调,但是光看周围的护卫,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
可是,他们绝想不到的是,这看似不起眼的两个老者,竟然是当朝的兵部尚书和内阁次辅。
许是因为真的许久未见,俞士悦再次看到于谦,不由得一阵激动,上前紧紧的握住了于谦的手,道。
“廷益,这一趟去,辛苦你了……”
俞士悦虽然身在京城,但是,他位处内阁,能够得到的消息,自然比普通大臣要多一些。
正因如此,他才知道,这次于谦出京,究竟经历了多少艰难,得罪了多少人。
说着话,他扫了一眼于谦身后的随从,道。
“你也是,既回来了,钦差仪仗还要收起来,官服换下,就连兵部都不提前知会,不然的话,何以如此简薄……”
然而,于谦却摇了摇头,道。
“去时浩浩荡荡,是为震慑而去,回时悄然无声,才是于某本性,仕朝兄,你知道的,奢靡虚浮之风,我并不喜,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最好。”
俞士悦察言观色也是一绝,听于谦的这副口气,他就明白,于谦的心里藏着事。
不过,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却并没有多问,只是道。
“也罢,你今日回京,我特意备了好酒好菜,晚间遣人送到了你府上,今日你我共谋一醉如何?”
于谦倒是也没有推辞,笑着点了点头,于是,二人便上了马车,往于府赶去。
不多时,到了于府门外,二人下了马车,果不其然,和上回一样,在于谦带回来的随从当中,有几个人默默地行了一礼,然后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见到这副场景,俞士悦才松了口气,侧了侧身问道。
“现在没别人了吧?”
看到堂堂的内阁次辅,太子府詹事,现在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于谦也不由苦笑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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