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当口,这个得罪人的活,可不是好干的……
踌躇片刻,俞士悦拱了拱手,还是推辞道。
“陛下明鉴,太子殿下心性纯良,天资聪厚,睿智仁德,此本天成,臣等东宫属官,不过从旁辅佐,岂敢贪天之功?”
“此赏臣受之有愧,确不敢领之。”
言下之意,太子表现的好,是本性天成,出不出宫,太子都是这样。
这花既不否认太子在宫外的表现,又巧妙的避开了敏感话题,属于是两不得罪。
但是,这明显不是天子想要的,当下,天子明显有些不高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胡濙却笑呵呵的站了出来,道。
“陛下,太子殿下虽幼,但是,一片仁爱万民之心,可堪为朝廷表率,此皆祖宗庇佑,陛下圣德昭然,教导有方,东宫属臣辅弼之功也,俞次辅实在太过谦逊了些。”
“不过,臣窃以为,除了东宫属官之外,一众太子师傅,虽无平时亲自教导,但是也有规谏翼护之微末寸功,陛下仅赏东宫属官,似乎有些……厚此薄彼了些!”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讶然的望着胡濙,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没听错的话,这位大宗伯这是在……跟陛下讨赏?
的确,早在太子出阁之前,甚至早在太上皇回京之前,天子曾经有过一次大规模的加封。
在场的六部七卿,内阁大臣,甚至加上军府的重臣,有一个算一个,都各自加封了太子师傅的职衔,名义上来说,的确都算是东宫大臣。
但是,这也就是个名头而已,太子三师和太子三少,早已经不是洪武初年时真正辅弼太子的大臣了,到了如今,虽然名义上仍有辅佐规谏东宫之责,可实际上,已经和三师三少一样,变成了加衔所用。
真正实际和太子接触最多,辅佐太子的,还是太子府的属官,而并非太子师傅。
事实上,胡濙这会要是不提,在场的一众大臣几乎都忘了,他们身上还背着这样的加衔。
所以,这位大宗伯到底在干嘛?
这和您的人设对不上啊大宗伯。
要说要钱,这满殿里头,不应该是某户部尚书最擅长吗?怎么您也跟着学坏了……
与此同时,感受到一阵若有若无注视的沈尚书不由瞪了瞪眼睛,啥意思呀这
是?!
他要钱是给国库要的,给户部要的,给你们这帮大臣要的,又不是给他自己要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天子的内库当中划拉来那么多银子,可一两都没有落进自己的口袋。
这帮人,真的养不熟的白眼狼,回去就削他们的预算!
**的!
于是,随着胡濙的话音落下,文华殿中的气氛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然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胡濙,却是八风不动,静静的站在原地,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见此状况,天子眨了眨眼睛,不由笑道。
“大宗伯说得对,是朕疏忽了,怀恩,再从内库拨出锦缎三十匹,珍珠十斛,银一千两,赐与众位太子师傅,以彰太子之德!”
“臣谢陛下赏赐!”
和犹犹豫豫的俞士悦不一样,胡大宗伯就干脆的很,眼见天子出手这般大方,笑眯眯的就拱了拱手领赏。
于是,天子的目光顿时下移,落到了俞次辅的身上,无言的压力袭来,俞次辅低了低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胡濙,心里碎碎念着,反正第一个不是我,口中也道。
“臣代詹事府一众属官,谢陛下赏赐!”
好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在场的这么多人,身上就没有不背着太子师傅的加衔的。
有了这两位打样,他们就算是想拒绝,也不好开口了。
于是,众人只得同样拱手道。
“臣等谢陛下赏赐!”
“嗯……”
天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道。
“好了,折腾了这么久,朕也累了,外间应该还有不少事情要做,诸位先生这就退下吧。”
这话一语双关,一是说昨夜刚刚地震,需要处理的公务很多,二就是说,拿了东西得办事,天子出宫的这回事,该怎么安抚外朝舆论,就靠你们了!
老大人们面面相觑,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
到底,还是让天子给糊弄过去了。
这出去面对一众朝臣,可怎么解释哟……
尤其是左都御史陈镒,想起都察院那帮上蹿下跳的崽子,本来刚刚地震,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就憋着劲儿要进谏天子,希望天子能够自省德行的,结果这个节骨眼上,天子又闹这么一出。
陈总宪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望着胡濙的目光,也不由多了几分幽怨。
他们原本也没想着能把天子怎么着,毕竟天子性格向来如此,喜欢先斩后奏,爱咋咋地。
之前的冬至大节是这样,现在出宫也是这样,他们自己也知道,天子做都做了,再劝谏也没什么用。
但是好歹,这过场得走一走啊……
结果这位大宗伯这么一闹,他们的这嘴,算是彻底被堵上了!
难不成,日后史书上要这么记载……
景泰二年七月,帝携太子私出皇城暗访民情,回宫后诸臣齐聚文华殿谏止,后帝以太子心怀灾民,颇有收获,赐诸臣金银锦缎,诸臣乃止而退之?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于是,出了殿门,一众大臣迅速就围到了胡濙的身边,纷纷道。
“大宗伯,您这到底是为何啊?”
“对啊,此事现在已经在朝廷上下传开了,外头诸多大臣等着要说法呢,该怎么对他们说,总得有个章程啊!”
“陛下的赏赐是大宗伯接的,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呀……”
文华殿外,一帮位高权重的老大人,个个议论纷纷,愁眉苦脸的,毫无朝廷重臣的威严。
“哼,这话说的,跟俞次辅你没接一样?”
胡濙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睛尖的很,一眼就看到了浑水摸鱼说出最后一句话的俞士悦,两句话怼了回去,让俞次辅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迅速别过头去,一副什么事都
没有发生的样子。
懒得跟他计较,胡濙望着围着他的一帮大臣,霸气的道。
“老夫就打算拿了赏赐回府,其他的事情撒手不管了,你们要待怎的?”
看着这位五朝老臣这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一帮大臣顿时苦笑一声,末了,还是陈镒上前道。
“大宗伯,眼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如今外间人心本就动荡,朝野上下因地龙翻身一事议论纷纷,更有流言称此乃陛下失德,方有天惩,欲谏陛下修身养性,自省敛德。”
“如今陛下擅自携太子出宫,虽说是为令太子明白灾情,教导治国之道,但是终归太过任性妄为,我等匆匆赶去迎驾,便是为了先行向陛下进谏,以平外朝舆论。”
“可现在……这等事情若处理不了,后续恐怕既会令陛下圣德有损,亦会使朝堂动荡,您德高望重,到底该怎么办,总得拿个主意吧!”
还是那句话,这么多人当中,陈镒的压力最大。
他这个左都御史当的,但凡出点什么事,底下闹腾的人最多,很多时候,他知道这帮人是在蓄意养望,甚至是有其他企图,但是,科道言路,到底不比旁的衙门,他也不好太过压制,是真正的左右为难。
眼瞧着陈镒认真的样子,胡濙也收敛了刚刚略显不羁的样子,偶尔的童心可以,但是,不能太过分,毕竟大家都是同僚,人家是看着他资历老才给予尊重,可要是真的倚老卖老,那离他滚出朝堂的日子,也不远了。
沉吟片刻,胡濙看着在场的众臣,也正色道。
“你们担心的,老夫自然清楚,但是陛下向来深谋远虑,既然带了太子殿下出宫,就不会仅仅只是一时任性,所以,老夫刚刚说的就是实话。”
“眼下京城刚刚地震结束,安置灾民,追缉捕盗,重建民房,开棚施粥,安抚民心,件件桩桩都是要事,各位若是信老夫的,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至于陛下出宫这档子事,就让他们传去,要进谏的,就让他们谏去,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各有司职,做好自己本分之事便可!”
“得了,把心放肚子里,出不了什么大事,散了吧!”
说罢,胡濙也不待众人有所反应,拨开围着他的一众大臣,慢悠悠的就走了出去。
留下在场诸臣面面相觑,一脸苦笑……
这话说的,跟没说差不多!
难不成真的就什么都不管吗?
内阁的几个大臣相互瞧了一眼,真要是这样,打明儿起,内阁接到的奏疏怕是要摞成山。
但是,事已至此,他们要法子,人家胡老大人也给了法子,至于信不信的,他就不管了。
叹了口气,一众大臣相互拱了拱手,各怀着心思,纷纷往自己的衙门赶去。
不管怎么样,胡濙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如今刚刚灾后,千头万绪的,别的权且不说,救灾是耽搁不得的。
日头渐渐落下,傍晚下衙之后,踏着火红的云霞,俞士悦出了东华门,想了想,便命人往于府行去。
今天的事情,着实是有些让他想不通,于谦到底是亲自跟着天子出去的人,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
不过这次,于谦似乎意料到他会来一样,俞士悦刚刚在于府门前落轿,于府的管家便已经在门口等着,见他下来,拱手一礼便道。
“见过俞次辅,我家老爷吩咐了,次辅大人若是过来,不必通禀,直接带大人去见老爷便是。”
俞士悦心中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也没有多说,点了点头,便随着老仆进了于府。
“父亲,这些东西如何处理?”
在管家的带领下,俞士悦很快便到了于府花厅。
有了胡老大人这么一闹,天子赏下来的锦缎珠银,便是给所有的太子师傅的,所以,作为太子太师的于
谦,自然是占了其中最大的一份。
如今,赐下的这些东西,刚好就放在花厅当中。
俞士悦一进来,刚好碰上于冕开口发问。
此刻,于谦坐在厅中,手中端着一杯茶,随手摆了摆,道。
“既是陛下所赐,便如往常一般,锁进中屋,好好收着吧。”
“是……”
于冕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但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便带着两个下人抱起东西往外走。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