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下,朱祁钰倒是来了兴致,继续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于是,于谦拱了拱手,沉声开口道。
“陛下明鉴,刚刚二位大人已经说了,圣母深居宫中,不谙政务,所以,对于这等会涉及朝政的事务,一时难以决断,也是有的。”
“但是,太上皇登基十数年,理当明白,瓦剌,鞑靼之间,以及和我大明的复杂关系,也先之妹身份如此特殊,收留她在宫中,必然会对三方关系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
“然而即便如此,太上皇仍遣阮浪往慈宁宫游说圣母,此举实则是为一己之情,不顾国家大事也!”
不得不说,这番话,也就只有于谦敢说了。
但是,还不止于此,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当中,于谦继续道。
“除此之外,圣母在处置此事时,也颇有不妥之处。”
“圣母既言,如今朝中诸事乃陛下做主,纵然不能明断其中曲折,也理当知晓,陛下遣怀恩公公过去传话,乃是深思熟虑后,衡量各方利弊所为,亦是为朝局平稳,边境安宁所为。”
“然而圣母仅凭阮浪一面之词,便觉此事无伤大雅,断定陛下小题大做,下达懿旨将那蒙古女子留在宫中,实乃武断之举!”
得,这下算是把太上皇和皇太后给一块骂了进去。
一个是不顾大局,一个是偏听偏信,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词儿。
不过,天子听完之后,神色却有些捉摸不透,沉默了片刻,问道。
“那以于先生之见,此事当如何解决?”
于是,于谦抬起头,面色坚毅道。
“请陛下再遣人传话,恳请太后收回懿旨,同时传命瓦剌使团,命其限期离京,之后,兵部会按照名册逐一核对,确保离京之人和入京之人一致,不漏一人!”
话音落下,文华殿中顿时变得针落可闻,老大人的目光落在于谦的身上,皆是复杂之极……
第768章 脸都不要了
不得不说,于谦的果敢和勇气,是当朝少见的。
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是毫无疑问,他所说的“不漏一人”,除了包括使团的一干人等,也包括其木格本人。
而且,更重要的是,于谦刚刚只是请天子给慈宁宫传话,请太后收回懿旨,但是,却没有说太上皇的旨意。
换句话说,他这是在打算带着兵部公然违抗太上皇的旨意。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在场的都是人精,略略一品便明白了于谦的意思,他其实是在钻一个空子。
纳其木格为妃,属于后宫事务,照例,是不必下旨给外朝的,又不是册封皇后,只不过是一个妃子而已。
何况,这个妃子也不是天子后妃,而是太上皇的后妃。
还是那句话,大明之前没有过太上皇的先例,所以很多的制度流程都是模湖的。
若是册封天子后妃,自然是要礼部上册表,尚宝司铸印,皇后亲授册宝,以全礼节。
但是,太上皇既居南宫,很多的机构都不比正经的后宫完善,譬如尚宝司,就只有宫中才有,南宫没有,而太上皇的旨意在南宫有用,可要是出了南宫,就要打个问号了。
太上皇自己,应当也明白这个道理,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旨意下给位高权重的老大人们,他们或许还会为难,但是,下给后宫里这些捧高踩低的宦官们,就不一定了。
所以,他很少下旨给后宫的这些机构,这也导致了,如今南宫中的很多妃子,说是册封,但是实际上,除了太上皇出京前正经册封的妃子,其他的人,金印宝册都是没有的,不过担着一个虚名而已。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至少,这段时日以来,因为新纳了不少后妃,内库供给给太上皇的财用,也大大增加了。
不过,或许是顾及着名声,所以,天子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需要支出的财物,只要南宫那边能说得出名堂,内库都照拨不误,只是如此一来,天子倒是得了个敬爱兄长的名声,但是太上皇骄奢淫逸的名头,算是摘不掉了。
回到其木格这件事情上,太上皇之前册封后妃,都是随意为之,并没有经过尚宝司和礼部,这一次显然也是如此。
既是这样,就出现了一个漏洞。
于谦作为外朝的大臣,不便干预内宫之事,那么理所当然的,对内宫的诸多事务,也没有太多的知情权。
也就是说,在旨意没有下到六部的情况下,他大可以假装自己并不清楚有这道旨意。
如此一来,持着天子下到兵部,要瓦剌使团限期离京的圣旨,于谦便可以按照名单“逐一核对”,“不漏一人”。
当然,这么做是有风险的。
说白了,装不知道只不过是一个掩耳盗铃的理由罢了,于谦这么做,其实是在变相的表达朝中大臣对于这道旨意的不满,重新将压力给回南宫。
这种情况下,太上皇能够做出的抉择,无非两个。
其一是放人出宫,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兵部按着圣旨把瓦剌使团遣回草原,那么一切自然消弭于无形。
其二则是把人扣下,等着兵部过去要人。
不过如此一来,这最后的脸皮,就算是撕破了。
于谦这么做,虽然冒犯,但是终究是留了最后的余地的,只要太上皇肯退一步,那么事情就不会闹大。
但是,兵部一旦“查出”瓦剌使团人数无故消失或者有冒名顶替者,进而前往南宫要人,那么,事态就严重了。
不用怀疑于谦有没有这个勇气,事实上,于谦敢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了他的决心,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蒙古女子留在南宫。
哪怕是为此得罪太上皇也在所不惜,他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只是为了给太上皇留下最后的面子而已。
如果太上皇不要这个面子,那么,就把一切摆到台面上来好了。
于谦如果真的到南宫去要人,那就不单单是其木格去留与否的问题了,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必然会掀起满朝议论。
这种情况下,如果太上皇顶不住压力,将人放了出来,那么,要面临的就是颜面尽失的尴尬局面了。
而如果太上皇坚持不肯放人,要把其木格留在宫中,那么结果其实也一样。
因为在于谦的带领下,满朝上下的弹劾,必然也会蜂拥而来。
若是太上皇还在皇位上,再多的弹劾他也不怕,皇帝不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够强逼他做,要不然的话,当初王振也不会在朝中横行多年。
可问题就在于,太上皇,如今已经不是皇帝了!
这些弹劾的奏本到最后,必然是要送到天子的桉头的。
正常情况下,天子自然是不好“违逆”太上皇的圣旨的。
但是,如果是在满朝劝谏的情况下,天子顺应群臣之请,亲入南宫和太上皇“商谈”,那么结果,其实就不用想。
其木格,太上皇必然是留不住的!
当然,这么做的话,引起的影响就大了,首当其冲的便是于谦,必然会被太上皇死死的记恨,说句不客气的,真的闹到这等地步,太上皇对于谦的厌恶,只怕就会仅次于某东厂督公。
虽然说,有天子的庇护,太上皇动不了他,但是,时时刻刻被这么一位尊贵无比的太上皇惦记着,换了旁人,只怕要寝食难安。
除此之外,即便是不提太上皇,于谦这种行为,其实也有些冒犯皇权的意味,自古谏臣不好当,尤其是直刺君过的谏臣,尤其难做。
所有人都敬佩这种人,但是,真的要与之为伍,却未必有多少人敢,尤其是在如今天家这种复杂关系之下,这种行为到底会带来何等深远的影响,谁也无法估量。
但是,即便如此,于谦还是毫不犹豫的做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只需要天子给一道遣返瓦剌使团的圣旨,其他的一切,不论是骂名还是非议,他来承担!
不过……
“于先生稍安勿躁!”
上首天子的声音响起,顿时将众臣的目光吸引了回来。
只见天子的神色澹然,口气平静,目光轻轻的落在于谦的身上,道。
“瓦剌使团自然是要走的,但是,他们既是来求援的,那么,我大明若是毫无表示,便将其遣返,未免有失宗主之身份。”
“且先让他们在京城再留一段时日,至于其木格,既然圣母和太上皇都想让她留在宫中,那便留在宫中吧。”
说着话,群臣罕见的天子脸上瞧见一抹嘲讽之色,旋即,天子轻轻抬头,目光穿过灯火通明的宫城,落在了遥远的某一处,口气清澹,道。
“既然圣母说,相信朕能定国安邦,保祖宗社稷平安,那朕自然不能让她老人家失望。”
这话的意味耐人寻味,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天子对此事心中已然有了定计。
底下众臣的神色各异,尤其是于谦,踌躇片刻,正想开口再劝,却没想到,一旁的胡濙率先开口,道。
“陛下圣明仁德,臣等之幸也,此事既然已有处置,臣等便就此告退。”
说着话,拉着于谦拱手行礼,还没等后者反应过来,便退了出去。
一旁的沉翼和王翱面面相觑,最终,到底也没多说什么,同样拱了拱手,道。
“陛下,臣等告退……”
被胡尚书强拉着出了殿门,于谦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拉着一张脸,道。
“大宗伯,此事……”
胡老大人摇了摇头,止住了于谦的话头,道。
“廷益,可有空闲,到老夫府上一叙?”
如今早已经过了下衙的时辰,若非是于谦等人有随时出入宫门的令牌,恐怕出宫都困难。
抬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宫城,于谦也意识到,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只得闷闷的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于某便叨扰大宗伯了。”
随后,朝着胡濙拱了拱手,然后转头上了自己的轿子,吩咐人往胡濙府上赶去。
不过,看着于谦上轿子离开的身影,胡濙却没有径直回到自己的轿子上,相反的,他转回头看着刚刚离开的文华殿,想起刚刚天子最后说话时,有意无意的扫过自己的那一眼,胡濙似乎透过殿门,看到了殿中的某个尊贵的身影。
随后,胡老大人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
“陛下,这可是第2回 了……”
说着话,胡濙揉了揉额角,感到一阵无奈,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是真的不想跟于谦这头倔驴再多说什么,但是……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想起自己那个倒霉女婿,胡濙不由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就是个劳碌命。
如此想着,胡老大人抬步上了轿子,同样朝着自家府邸赶去。
与此同时,文华殿中。
群臣都走了个干净,但是朱祁玉却没有起身回后宫,而是重新将眼前的国书摊开,细细的看了一遍,随后问道。
“南宫那边,情况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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