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情急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忽略很多东西。
就像焦敬所说的,宫人和护卫是不一样的。
孙太后在宫中多年,见过的阴诡事情多了。
菜食投毒,药用相克,冬夜风寒……如此种种,阴损,但是有效。
而且一旦出事,因为很难查清真相,所以对方不会有所顾忌。
但同时,这些事情因为摆不到台面上,所以大多数时候,是可以避免的。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养着这么多的心腹宫人,餐食该怎么试毒,衣物该怎么检查,怎么辨识各种急性慢性的药物,怎么防备各种意外,她有的是经验。
所以这种暗中的手段,只需找些有经验的宫人,时时小心便是,关键就是,要有自己心腹贴身的人。
侍奉的人,对太上皇来说至关重要。
一旦这种贴身之人怀有异心,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谁也查不出来的“意外”。
所以,这些人必须要自己来安排,如此才可以放心。
护卫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但是,和贴身侍奉的宫人不一样,护卫如果要动手做什么,可用的手段很少。
戍守的禁卫,毕竟都是在殿外,而且也接触不到餐食衣物之类的东西。
所以他们如果要做什么,只能是闯宫,暗杀,行刺,强行灌毒,推人落水之类的暴力手段。
可问题就在于,这种手段一旦使出来,是根本压不下去的。
投个毒下个药什么的,只要不被当场抓到,在刻意袒护之下,查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的多了。
但是,这种暴力手段,只要用了就无所遁藏。
整个宫禁,那么多的宫人侍卫,只要稍一呼喊,就是震动朝野的大事。
对于这种事情,朝廷上下,必然是要严查的,即便是天子至尊,也压不下去。
所以,在羽林后卫的这件事情上,不争,才是不败!
卫队是朱祁钰安排的,统领是他选的人,那么出了事,他就洗脱不了嫌疑。
不然的话,宫城禁卫,岂会如此松懈,以致有刺王杀驾之事发生?
但是,若这个指挥使是孙太后选的。
那么理所当然的,朝臣会觉得,这个人必然是太上皇的“自己人”,也必然会尽心尽力的护卫。
这种情况下,出了什么差错,大概率最后就会被归于一场意外,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谁也没有办法多说什么。
所以,焦敬说的不错,羽林后卫由天子自己来找人,才是真正的保护太上皇。
总算是将其中的关节理的清清楚楚,孙太后再次感到一阵力不从心。
宫中的手段,她尚可应付。
但是,一旦涉及到朝事,兵事,军事,她所知晓的,实在太少了,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带进坑里去。
揉了揉额角,孙太后开口道:“此事,的确是哀家莽撞了,你是老成之人,若无你提醒,哀家险些犯了大错。”
焦敬低着头,脸色依旧恭敬的很:“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当圣母赞许。”
暖阁中又沉默下来,拨了拨手里的珠子,孙太后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她再度开口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羽林后卫毕竟护卫太上皇安全,其中还是要有自己人的。”
不一手包揽,和全盘让出去,是两个概念。
这一点焦敬自然明白,点了点头,道。
“圣母放心,羽林后卫建制五千人,大多是从京营和京卫中抽调人手,有英国公府在,安排些咱们的人进去并不难。”
这句话总算让孙太后的心情好了一些,不过,提起英国公府,她心中亦是复杂的很。
这个根深蒂固的公府,曾经帮助过她,也曾经挟势自傲,让她颇为不满。
轻叹一声,孙太后问道:“张軏那边,丧事办的怎么样了?”
焦敬当然明白,孙太后表面上问的是张軏,实际上却是在问英国公府的近况。
“圣母放心,丧事已经操办妥当,英国公府那边,最近很安分。”
沉吟片刻,焦敬开口答道。
“法场行刑之前,张輗曾去探望过张軏,想来,他们兄弟二人定是谈了什么。”
“张軏是个聪明人,他应该是对张輗嘱咐了什么,从狱中回来之后,张輗身上的骄纵之气少了很多,许多事情,也不再那么固执了,若有需要商议的,他也常常主动过府,和臣及任侯商量。”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孙太后点了点头,道。
“如此便好,英国公府毕竟人脉广阔,势力颇大,所以,该安抚的,你代哀家好好安抚。”
略停了停,孙太后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道。
“另外,虽说指挥使一职太过扎眼,但是底下的指挥同知,指挥佥事,若有可能,还是要争取一两个。”
“朝中诸事,哀家一介后宫妇人,总归是力不从心,日后太上皇归来,你们私下里去跟太上皇问安,也需得有人能够行方便。”
这话似乎另有深意,让焦敬愣了片刻。
但是旋即,他就点了点头,道:“圣母放心,臣一定尽力。”
焦敬说完,便告退离开了。
孙太后一个人在暖阁当中坐了半晌,然后便披起天青色的大氅,出了殿门,迎着风口,遥遥将目光归于北方。
廊下枯叶翻飞,风中愁绪万千,心中万般话语,尽数付于萧瑟秋意……
第492章 乖孩子
出了慈宁宫,朱祁钰没多耽搁,乘在驾辇上,便到了景阳宫。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相比较孙太后的劳心劳力,吴太后这段时间的日子过的可谓舒心不已。
在后宫当中谨小慎微,收敛锋芒了半辈子,本以为就这么平平淡淡,悄无声息的终了此生。
结果,一朝惊变,乾坤倒转,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从不为人知的先皇遗妃,变成了两宫并尊的皇太后。
风光显赫不说,后宫大权握于掌中,自是扬眉吐气。
原本冷清清的景阳宫,也变得花团锦簇,华贵非常,和慈宁宫一样,景阳宫也早早的就升起了暖炉。
进了暖阁,朱祁钰便瞧见,吴太后穿着一身轻便的淡红色牡丹织金纹琵琶袖袄裙,手里拿着几个小玩意在逗孩子。
在她的身旁,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娃娃,穿着一身淡青色曳撒,小嘴抿的紧紧的,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对于面前的小玩具,明显心不在焉。
稍远一些,坐着一个面容明丽的女子,一身黛蓝色鞠衣,看着雍容华贵。
朱祁钰大步走来,每行一步,便有宫人下跪行礼,很快便惊动了暖阁中的这几个人。
吴太后整了整衣衫,继续端坐在榻上。
小娃娃则是被从榻上抱了下来,由明丽女子牵着,迎到了暖阁前,屈膝行礼,道。
“臣妾给皇上请安。”
看着两岁半的小娃娃笨拙的想要下拜,朱祁钰弯腰将他抱了起来,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
不错,陪在吴太后身边的,正是杭贵妃和她的儿子朱见济。
随手让杭氏起身,朱祁钰来到软榻前头,将济哥放在榻上,然后才恭恭敬敬的给吴太后躬身行礼。
“给母妃请安,儿子刚刚有些事情牵绊,迟来了些。”
不用她吩咐,青珠已经带着一帮宫女,端着各色的茶点,手炉之类的东西,送了上来。
吴太后倒是没什么反应,将小娃娃揽进怀里,随手拿起一块小小的糕饼,放在朱见济的小手里,方含笑道。
“哀家这里有济哥和贵妃陪着,左右没什么大事,不过一时兴起,叫你过来说说话罢了。”
朱祁钰一笑,低头认错:“是朕来的不够勤,以后定当多来请安。”
吴太后点了点头,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道。
“你是一国之君,哀家知你国事繁忙,但是,古人说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如今皇后有了身孕,还要照顾固安,精力疲乏,后宫诸事繁杂,你得了空闲,需常来看顾。”
这话说的,让朱祁钰微微一愣。
让他看顾?
什么时候,后宫的事务,要他这个皇帝来处理了……
瞥了一眼旁边低着头剥橘子的杭氏,他脸色微沉,但也没有发作,只道。
“母妃放心,坤宁宫里有兴安在,若忙不过来,朕便把怀恩也打发过去,总能协理妥当的。”
闻听此言,杭氏的手停了停,但立刻就恢复如常。
吴太后对于这个回答,也显得有些不悦,但是,还没等她说话,朱祁钰便继续开口道。
“方才,到景阳宫来之前,朕刚刚去给慈宁宫请安,圣母打算转过了年,给太子开蒙。”
“当时,朕便想起,早几个月,济哥也想着读书,这回过来,刚好想问问母妃和贵妃,是否一并让济哥也跟着过去听听,早些识字?”
话虽是问的两人,但是目光却落在了杭氏的身上。
说到底,吴太后还是不同于后宫的普通妃嫔的,听到朱祁钰的话,她瞬间把后宫的事情抛在了脑后,皱眉问道。
“太子要开蒙?这么早?”
事情涉及到太子,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小事,开蒙虽然不像出阁讲学一样意义重大,但是却也不单单是后宫之事。
如果说,出阁讲学是太子开始拥有自己的势力,那么开蒙读书,就象征着太子开始正式进入朝臣的眼中。
在此之前,太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娃娃,玩乐戏耍,喜乐吃喝都随意。
但是,开蒙识字读书,就要开始学礼。
有了课业,就会有成绩。
太子日常是否懂礼,天资是否聪颖,课业是否合格,行事是否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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