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诧异这人不要牵手要袖子,还没问出声,就听傅回鹤幽幽道:“毕竟花公子这袖子看起来特别周正别致,正适合用剑断一截下来……”
花满楼当下没忍住笑出声来,却是真的分了这人一个袖子被轻轻捏着。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进了桃花岛的重重树影。
才走进来没几步,傅回鹤便见眼前四面八方全是小径,绕啊绕得看得脑袋疼。
虽然灵气汇于眼中便能轻松看破面前的奇门八卦,但身前表情认真侧耳倾听的花满楼显然玩得开心,傅回鹤便索性闭上眼,只两条腿跟着花满楼走走停停。
桃花岛的奇门遁甲之阵有阴阳开阖、乾坤倒置之妙,黄药师毕生所研奇门之术皆在于此。
花满楼幼时因眼睛不便甚少出门,家中为了解闷,特意搜罗了许多书籍给他。
最初时花满楼只能靠着触摸辨认雕刻凸起的字样,最后渐渐地随着他眼睛之外的感官越发灵敏,在读书甚至是书法丹青之流,都已然与常人无异。
也因此,花满楼的读书量之大,就连曾经慕名而去花家的几名老先生都自愧不如。
这其中,佛门梵经、奇门遁甲以及器乐音律,曾经是花满楼最感兴趣的方面,之后开始习得武艺,花满楼甚至专门钻研过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花家人都不敢轻易进出花七少爷的院子,生怕在里面转来转去磕碰到了哪里。
这还是花满楼第一次见到如此擅长奇门遁甲之人,对方还在一座岛上摆下这样的阵法,怎能不有技痒切磋之意。
傅回鹤沉下心神,将躯体交给花满楼,心念一转,竟试着朝另一个方向探去。
半晌,傅回鹤试探性地动了动手,花满楼手腕上的小莲叶也稍稍摆动了一下莲叶边边。
那日客栈之前,傅回鹤从未意识到在七情回归之后,他与种子结出的莲叶会心神相连,因着触欲解开时的尴尬,那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傅回鹤看见小莲叶就害臊,好几次都不着痕迹地扯着花满楼的袖子盖住小莲叶。
可就在他方才用灵力结合两个小世界的边缘时,却下意识地将灵力化成藕
丝模样的细线,灵气在那一瞬间竟然幻化成了莲花的模样。
这才提醒了傅回鹤,他与这颗种子之间的联系恐怕比他曾经自认为的要紧密得多。
之前他心神微动时小莲叶便会有所反应,方才傅回鹤无聊之下尝试心神进入小莲叶中,竟没想到轻而易举便换了一个视角。
——说实话,当植物的感觉有点怪。
傅回鹤活动着手脚,能明显感觉到动作间被多少限制着,但身体内的灵力运转却比起往常要快上许多,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暖洋洋的,类似被和煦阳光晒着的舒适感,想来这应该就是花满楼因为契约而分给种子的己身气运。
傅回鹤当年几近灭世,虽然最终抽出剑骨撑起天地,力挽狂澜,但终究不受天地待见。在众天道的眼里,他恐怕看上去就像是个不讨喜的黑漆漆。
花满楼就不同了,性情温和,再加上花家与他本身平日皆与人为善,功德加身,还有这段时间傅回鹤叠加在他身上的天道馈赠,整个人金闪闪暖烘烘,贴着别提有多舒服。
也难怪离断斋里的花花草草没有一个不喜欢他。
傅回鹤心中默念自己就是一株什么都不懂的小莲叶,自我催眠之下心安理得地贴在花满楼手腕上困觉。
舒坦~
“嗯?今天这么会撒娇?”花满楼的声音隐隐传来,带着笑意。
傅回鹤不太熟悉地抬了抬莲叶边边,懒洋洋地打招呼,无师自通地扭了一下。
——反正七童又不知道现在的小莲叶是他。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小莲叶在他袖子里动,每一下都会顶起他的袖口,实在是太过可爱。
这样的小莲叶倒是有些像之前,而不是最近那种遮遮掩掩又心虚的模样。
花满楼嗅到鼻间传来的有别于桃花香气的另一种气味,应当是祭奠亡人用的香烛……脚下一转,花满楼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继续前行。
他轻笑一声,语气温和而清雅:“所以……既然开心起来了,不如告诉我你在偷偷藏着什么小秘密?”
在袖子里面正因为新奇动来动去的傅回鹤当即一僵,连忙醒悟过来捂住自己的花苞苞缩住不敢动了。
花满楼眉梢一动,眼角笑意更浓。
看来是真的藏了什么不得了的小秘密啊……更好奇了呢。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花满楼追问,想来应该是专心去破黄药师的奇门遁甲,傅回鹤松了口气,连忙抽出心神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不过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也足够傅回鹤弄清楚自己的花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睁开眼,神色有些复杂地瞥了眼花满楼的背影。
花苞自他七情归为之后结出,六欲每回来一条,花苞便会不受控制长大一分……换言之,与离断斋其他的植物相同,莲花种子靠汲取花满楼的气运发芽生长,开花也自然是因为种子对契约者最纯粹的情感。
只不过傅回鹤对花满楼的情感,显然便是曾经他最为头疼且竭力制止种子对契约者产生的爱情。
再换一种说法的话——
傅回鹤嘴角一抽。
——恋爱脑种子竟是我自己。
啧,脸疼。
瞥了眼在花满楼袖口边缘若隐若现的小莲叶,傅回鹤闭上眼,实在不敢想象如今已经隐隐长大了一圈的莲花苞随着剩下五欲的解开,而越发藏不住的时候,花满楼会有的反应。
……算了算了,先藏着。
能藏一天是一天。
傅白莲面无表情地开始摆烂。
就在这时,面前倏然一空,层层叠叠的树影退开,一大片纯白色的花丛铺开,中间簇拥着一处高高隆起的石坟。
傅回鹤视线一扫,便看
清上面所写的“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反手拉住了正欲往前的花满楼,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低声道:“此处便是黄夫人沉眠之地。”
花满楼自是猜到,却不解为何傅回鹤要阻止他。
傅回鹤略带深意道:“桃花的灵气皆聚集于此,咱们还是不要打扰黄岛主一家团聚为好。”
黄药师的执着皆在冯衡,桃花扎根桃花岛上灵气汇聚于这里,想必在这一年内都忙着重塑黄夫人的躯体,若黄药师自黄蓉处知晓傅回鹤不请自来的消息,很快便会意识到一年之期已到,岂有不第一时间赶来这里的道理。
果然,几息之后,黄药师与黄蓉的身形相继出现在附近,黄药师还未来得及与傅回鹤见礼,便因为听到石坟中轻微的动静而面色大变,连忙快步走了进去。
他身后的黄蓉因为黄药师年轻了十几岁的容貌身形尚有神情恍惚,但见父亲急匆匆前去母亲坟内查看,也担心是否有什么事情发生,连忙跟了上去。
父女进去之后不久,黄蓉难以抑制的惊呼声便传了出来——
“娘、娘亲?!”
……
桃花岛中除却桃花,梅兰竹菊这等雅致之物自然也是不缺。
而黄药师最用心雕琢的地方,当属桃花岛岛主的居所。
竹林幽静且气味清新怡人,正适合居住,黄药师的院落外便是这么一片竹林,而此时他正与花满楼对坐竹亭之中,各自凝神在竹桌上的小石子间,轮流伸手过去移动几颗。
面色都甚为认真专注。
黄蓉自厨房探出头来看了眼竹亭的方向,而后轻哼了一声,粘着冯衡坐下,娇声道:“娘,你看爹爹!一天到晚净想着奇门遁甲,都不陪陪咱们。”
冯衡笑容娴雅地揉了揉女儿的双手,她对这个不仅已然长大成人,甚至已经做了母亲的女儿心中满是愧疚疼爱,柔声道:“我还从未见过有旁人与药师能如此投缘。”
黄蓉闻言想了想,的确,自家爹爹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对真正有本事且性情不错的人,自家爹爹虽会礼遇三分,但也不至于如此投缘,这位花公子真真是头一个。
但娘亲才刚刚醒来,爹爹再怎么沉迷奇门遁甲,也该多陪娘亲才是!
黄蓉正要说什么,便听冯衡的声音轻轻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你爹爹恐怕只觉得当年之事是他对不住我,此时心中正别扭要如何开口才好,便再给他些时间罢。”
黄蓉一愣,而后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就见那张秀美文静的面容温婉而笑,眼中闪动着聪慧明澈的光。
少女时期的黄蓉活泼机敏,生得一张七窍玲珑心,原是自此而生。
黄蓉当下便笑道:“原来爹爹从前看我逗趣作怪又拿我没办法时叹的气,都是和娘亲有关呀!”
……
傅回鹤背靠着桃树,远远看向竹亭里的两人,见两人切磋完了奇门遁甲之术,竟又拿出玉箫古琴,不由叹了口气。
傅时宜的身形悄然在他身边显现,轻笑道:“我竟是未曾想到,以花公子的性情,竟然会同药师脾性相投。”
傅回鹤懒懒道:“七童那是没见到黄药师岛上那些被切了舌头的仆人,若是见到了,恐怕多少会扫了兴致。”
黄药师偌大的桃花岛自然不可能只有这么零星的几人,岛上做活的仆从都是黄药师自岛外抓来的大恶人,切了舌头又废了武功,终身困在桃花岛永不得出。
傅时宜一想也对,便心念一动,引得那些哑仆躲开了些。
“花公子难得雅兴,还是莫要扫兴为好。”
傅回鹤却道:“七童未必不知道黄药师的为人,只是不明他人经历,不辨他人善恶罢了。他与黄药师此时相交,两人不谈朋友之
谊,只论奇门遁甲音律之妙,亦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傅时宜默然半晌,而后浅浅笑开:“族长的确十分了解花公子,难怪方才在迷踪阵里明明近在咫尺,却还要以莲叶之身亲近。”
傅回鹤一口气岔开,连连咳嗽了两声,摆手道:“这话你可不能在七童面前说,知道不!”
“唔,我尽量。”傅时宜唇边笑意越浓,眉眼间的艳丽也越发逼人。
竹亭之中,玉箫的声音先行呜咽而出,时而低吟婉转似闺中密语,时而高昂吟唱若昆岗凤鸣。
古琴的声音悠扬随行,带着温和恬静,诉说着万物美好的舒软安逸,像山间的泉水轻轻拍打圆润的溪石,清凌作响,又似清风拂过竹林桃花,韵味轻吟。
两方声音并无比试压倒对方之意,而是相和而起,并奏齐鸣。
紧接着,琴音一转,七弦的语调叙述出人生的波折与岁月的流逝,带着一种轻轻的惆怅与洞悉尘世的茫然,将人的心神径直朝下拖去。
花满楼的琴声中揉进了内力!
“嗯?”傅回鹤直起身子,皱眉看向花满楼的方向。
傅时宜却是指尖微动,眸中略有几分惊疑。
她此时已是此间天道,尤其对自己本体扎根的桃花岛掌控最为强势,她清晰的感觉到……桃花岛上的灵气正在不由自主地朝着花满楼的方向涌去。
黄药师似乎从花满楼的状态中猜到什么,萧声也同时一转,一首碧海潮生悠扬而出。
没有夹杂内力,只是单纯的凝聚了黄药师多年观海观世对潮起潮落感悟的曲调,呜呜咽咽着道尽世间苍凉与红尘欲望起伏。
花满楼手中的琴停下了。
他的耳边萦绕着碧海潮生的萧音起落,手中忽然翻出一方玉盒,取出一截青玉色的竹节来。
傅时宜认出那东西是什么,当下看了眼身边的傅回鹤。
傅回鹤虽面色微动,却并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而是就这么静静凝视着花满楼,仿佛支持他去做所有想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