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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满楼抬起手,用期待的语气轻声道:“但是这颗种子的话,我还是很想看它开花的。尔书说它从来没有被交易,那应当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傅回鹤一噎。
  “苏楼主待小荆如亲子,我也会疼惜爱护教导我的种子,一定会让他识文断字,通晓伦理,不会输给其他有爹爹的种子半分。”
  傅回鹤:“……”
  我拿你当挚友,你却想当我爸爸?
  傅回鹤当即转移话题,不想在花满楼嘴里听到什么爹爹之类的话,听得脑壳疼:“百花酿还是很好喝的,今年再酿一点吧?酿多点,要不然陆小凤的那份也留给我算了。”
  “嗯,好。”
  “说起百花酿,你在里面真的放了许多种花?”
  “也没有,要看当季节都有些什么,寻常的话不过就是些药效不相冲的花,有梨花、桃花、玉兰……对了,傅兄,你还没告诉我,我的这颗种子是什么花呢?虽然它还没能发芽,但还是避开一点为好,万一哪天它醒过来看到我手里拿着花,吓到它怎么办?”
  “第一面的感觉很重要,万一吓到它,它日后不与我亲近该如何是好?”
  “傅兄?傅兄……”
  巴掌大的傅回鹤坐在花满楼肩上,闷头抽着烟斗,满脸郁闷。
  别叫傅兄,傅兄头疼。
  说罢,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放弃这种可怕的养崽子的念头?
  第24章 发表
  花满楼嗅闻到夏日的花香气,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与林间叶片吹拂发出的沙沙声。
  不远处还有小溪流动的汩汩响动……就是没有人声的动静。
  傅回鹤抬手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每个世界的天道脾性不同, 落脚点在哪里都并不是个定数, 之前带着尔书过来,我足足横跨了半个沙漠才找到石观音。”
  其实傅回鹤大抵能猜出来一些,苏梦枕那个世界, 他交易出的种子无疑是将事态朝着正面的方向发展, 苏梦枕的存活,代表了京城乱象的提前结束与朝廷明君清明治下的百姓和乐,那一方世界的天道自然是欢迎傅回鹤的。
  而这里……暂且不说原随云做了什么,就石观音和荆棘种子上的这一笔孽账,就已经让这方世界的天道看傅回鹤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了。
  傅回鹤在被人看不惯这种事情上还是挺能看得开的:“还好没给咱们扔海里, 不然我还要耗费灵力过来,回头被人看见你在海面上凭空行走,又得传出什么传言了。”
  傅回鹤能让别人都看不到他,但是要遮蔽花满楼的身形则需要更多的灵力,现下这种情况, 灵力倒是要省着用的东西了。
  花满楼抬手拢了一下乱晃的傅回鹤,淡笑道:“好吧,看来今晚要露宿一晚了。”
  傅回鹤推开花满楼的手指,就要跳下来,却被花满楼按在了衣领旁边。
  “乖乖坐着。”
  傅回鹤感觉一向温和温柔的花满楼变了, 以前花满楼不会这般说话的。
  他忍不住开口:“我虽然变小了,但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我知道啊。”好在是夏日的天气, 花满楼慢步走在林间, 方向恰好是溪流的那边, “可是你才这——么大一点,我怎么忍心让你来搬东西烧火呢?”
  傅回鹤:“?我可以变回来。”
  “不,你不可以。”花满楼拍了拍巴掌小人的脑袋,随手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瓷瓶塞进傅回鹤的怀里,“帮我指一指路?”
  傅回鹤拔开塞子,嗅闻了一下发现是百花酿的味道,当即开开心心地抱在怀里。
  “咱们不需要生火的。”傅回鹤见花满楼在碰见枯树枝时会弯腰捡起来,开口道,“就算是在夜里,寻常蛇虫鼠蚁也不敢靠近咱们。”
  如果是有人故意驱使便另当别论了。
  花满楼笑着道:“点火有时候不是给我们看的,而是给其他人。这边燃了火堆,若是有人路过,一般都会过来看一看查探一番的。”
  “你们人类真麻烦。”傅回鹤皱眉,“好吧,听你的——坐下来生堆火是吧?”
  花满楼察觉到傅回鹤的语气,眉梢微动:“嗯?”
  一道锐利的剑气转瞬即逝,如同锋利的剑刃划过黑夜,花满楼身前不远处一棵大树轰然倒下,便有了一个绝佳的树墩与树桌。
  白色的灵雾拽着枯树枝从林间窸窸窣窣而来,很快就在树墩旁边堆成了一个火堆,甚至还贴心的卷了一把枯树叶放在一边。
  傅回鹤微微一笑,端坐在花满楼肩头,矜持道:“是这样吧?”
  语气是清清淡淡似乎不值一提的样子,但小眼神不住地瞥向花满楼。
  花满楼略微一想就摸清了傅回鹤的小心思,唇角微勾,毫不吝啬道:“好厉害。若是让我来,恐怕要半个多时辰才能准备好。”
  傅回鹤看着花满楼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动作熟练的生好火,俊秀的面容在火光下摇曳出淡金色。
  傅回鹤天性不爱火,于是朝花满楼的衣襟里面躲了躲,侧身背靠在花满楼脖颈间,抬头看向月亮。
  花满楼决定了要跟着傅回鹤来,除了火折子,自然也准备了别的。
  他从怀
  中取出一包果干,这还是之前他来离断斋时带给尔书磨牙用的。
  花满楼成年后行走江湖的次数并不少,这般的夜间露宿虽不是常事但也有过,只是那些时候身边要么跟着花家的护卫,要么有陆小凤这样的朋友聚在一起,总是热闹非凡的。
  像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却是少有。
  傅回鹤转头看到花满楼手里的果干,探着身子闻了闻,没闻到味道,知道这不是花满楼亲手做的,当即失了兴趣,重新坐回来,取出烟斗继续努力吞云吐雾。
  花满楼捻着手里的果干转啊转,忽然道:“那天在湖里……”
  傅回鹤勾唇:“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至少不会来问他。
  花满楼坦然:“问了尔书一些,结果引来了一道惊雷,吓得小家伙缓了许久。”
  傅回鹤当然知道那天的惊雷,要不是他当夜睁着眼睛失眠恰好挡住了,那道雷就算不劈在尔书脑袋上,少说也要烧两下它的耳朵毛以作惩戒。
  “上古大神开天辟地,百仞建木立于灵丘,上接神界,下稳凡尘。亦生有飞鸟走兽珍奇花草数族,与人族隔山相望,共居一境,名为……苍山境。”
  傅回鹤说出第一句的时候声音尚且有些艰涩,但说到后面,忽然觉得大抵是时间过去太久,久远到本来以为血淋淋的曾经都变的那么微不足道。
  千百年,足够当年的恩怨化为连历史都未曾记载的神话故事,遥不可及。
  “人族虽没有得天独厚的种族天赋或坚不可摧的体魄,寿命也如蜉蝣一般转瞬即逝,但却有着无与伦比的修炼才能,以及天命所归的偏爱。”
  “人族有各大宗门收拢教导弟子,妖族一盘散沙,强者为尊。”
  “起初人族与妖族还算和谐往来,但苍山境不过就那么大,想要登上建木天梯成为神族,就需要更强的力量。妖族野性未退,想要提升力量,于是将视线投向人族;而人族想要更多的灵草兽骨,妖族自然成了最好的战利品。”
  “后来啊……”
  傅回鹤微微眯起眼:“两族争斗愈演愈烈,天道降下天谕,苍山境每隔百年便会诞生一名天选之子,他会拥有最卓越的天赋,最旺盛的气运,当他死后尸骨血肉便会融入苍山秘境,两族有能者居之。”
  “渐渐地,两族发现,气运之子的路途走得越顺,天赋越强,修为越高,死后开启的苍山秘境宝物便会更多,而随着几百年的时间过去,终于,他们发现一个可以人为选定气运之子的方法。”
  “他们像是养蛊一样养着这些可能出现气运之子的孩子,观察天道选择天命之子的条件,最终将目标放在了拥有神兽血脉,天赋惊人的傅氏一族。”
  树枝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为傅回鹤平铺直叙的话语染上一份惨烈的火光。
  “谁人不想登上登天梯呢?”傅回鹤嗤笑一声,“人族想,妖族也想,为了这个目标,对立为仇的两族都可以联合起来共谋大事。”
  “之后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两族做的隐晦,神兽血脉又子嗣艰难,傅氏不到七百年的时间便几近灭族,死的就剩下据说是天赋最强剑术卓绝的傅氏少主一个。”
  花满楼的手中捏着树枝,用力之大骨节处都泛着青白色。
  “我是不是不太会讲故事?”傅回鹤自嘲般的笑笑,“主要是时间过去太久远,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没有,我想听。”花满楼哑声道,发丝垂下被风撩动着靠近火焰,好似下一瞬便要引火上身,“后来呢?”
  “后来?”傅回鹤默然了一阵,继续道,“那傅氏少主是个剑修,剑修嘛,总是有些脾气的,又是正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张扬年纪,乍然经历一夕之间全族被灭的惨境,又在仇恨中得知
  看似风光无限各族尊敬的傅氏,实际上被人圈养着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一怒之下提剑上了灵丘,将各族辅以厚望的建木斩成了两截。”
  傅回鹤眨眨眼,突然笑出声来:“听起来是不是特别冲动没脑子?”
  花满楼却没笑,感受着靠在颈边的小身体,他低声道:“父母之仇,家族血债,不该报吗?”
  傅回鹤的笑声戛然而止。
  半晌,他轻轻道:“那倘若建木断裂,导致天河倾倒,地裂海啸,苍山境中生灵涂炭,尸殍遍野,也是应当吗?”
  “不应当。”傅回鹤没等花满楼回答便抢先说出口,这种选择何必要让他人再度面临一次,“他知道,却还是做了。”
  当初一腔悲愤的傅凛诘问天道,始终没能得到答案,但是傅凛以身祭天,魂魄放逐后醒来,成为无根飘零的傅回鹤后,他忽然便懂了。
  支撑天地的建木哪里是那么好斩断的?
  可就在那一天,建木偏偏就被人妖两族祭祀全族血亲造就出的“气运之子”一剑斩断。
  这个身负人妖两族多年来各种天材地宝喂养,傅氏神兽血脉得以觉醒最彻底的气运之子,斩断了已经支撑天地太久,早已腐朽于内的建木。
  而后神兽剑骨于灵丘拔地而起,血肉化为新的土地蔓延开去,呼吸成为世间烟云灵雾,七情六欲补全天道规则。
  与其说是人妖两族为私欲迫害傅氏,不如说是天道为了苍山境的存续,布局造就了一个新的、所谓的……造物之神。
  世上从来就没有神灵,没有神界。
  天道不过是用最小的代价,用傅氏,换了苍山境一个未来。
  傅回鹤没有将这些东西说与花满楼听,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他只是无所谓地勾着唇角,懒懒道:“离断斋便是天道看在傅氏少主‘偿还罪孽’的份上,给了横死的傅氏族人一次重新为人的契机。”
  “这些年来人族昌盛,大千世界衍生万千。”
  “借着大千世界里的大气运者,这些种子受其庇护,得其馈赠,才能化作人形,重入轮回。”
  此时,花满楼才终于明白,尔书所说的——离断斋中的种子都曾经姓傅——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它们……都曾经是血脉相连的族人。
  “那位傅氏少主呢?也在离断斋中吗?”花满楼掩去面上的若有所思,不动声色问。
  傅回鹤侧坐在花满楼肩上,没看见此时花满楼的神情,闻言一顿,而后十分自然地回答:“早死透了,傅氏的族人有天道的补偿,和他这个天道钦定的罪人可没什么关系。”
  “只要他一日不认罪,天道的补偿就和他沾染不了半点。”傅回鹤扬着眉毛,眼里满是倔强,“天道要是看不惯,大不了就是劈两下,它还能怎样?”
  轰隆隆一阵雷鸣,却只是在夏日的夜空中郁闷作响了几下。
  傅回鹤心下更爽,简直可以唱两句小曲那样的爽。
  在离断斋它想劈人就劈人,出来到别的天道地界上了,它还能越过别的天道劈下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