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叫楚留香的?”尔书想了半天才想起名字来,“就一道灵气而已,能有什么事?”
“篡改离断斋契约内容的就是那道灵气。”
傅回鹤冷笑一声,原本应该是十分有气势的表情,却因为身量只有巴掌大,平白多了许多的可爱。
“有人从气运之子的身上窃取了气运,利用我的那丝灵气,以我的名义篡改了离断斋的契约内容。所以篡改契约的代价尽数落在了我的身上。”
傅回鹤半边身子都泡在水里,灰蓝色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狠厉。
他方才被雷兜头劈了九道,就连湖水都被劈的几乎煮沸,如今体内灵力混乱,倒真是终日打雁反叫雁啄了眼。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花满楼的手指动了动,指尖碰触到的巴掌小人已经不似方才在湖底时反常的滚烫。
傅回鹤拿出那杆烟斗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缩小之后的烟斗并没有如同之前一样逸散出灵雾,安安静静地就像是个把玩的摆设。
傅回鹤也不意外,拿着烟斗在茶盏边沿磕了两下,见烟斗只是吐出两团稀薄的雾气,懒懒道:“估计得休息一阵子。”
“不过虽然我不舒服,但是幕后捣鬼的那个人也没多好受。”傅回鹤向来是个不吃亏的,“想要夺回交易给离断斋的东西——呵,痴心妄想。”
“偷回去多少,都得给我成倍吐出来。”
“这个香盒的客人是谁来着?”尔书举着爪子提问。
尔书并不像傅回鹤的记忆那么逆天,对这方香盒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想来能在反过来在离断斋做手脚,只能是交易出去的种子所为。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它的错觉,它怎么感觉老傅好像一直在隐约避开谈论香盒所属的客人?
傅回鹤看了眼花满楼,眉目微动,吐出一个名字来:“原随云。”
尔书一惊,也下意识地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听到这里,也察觉到两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思忖了一会儿,了然道:“你们说的这位客人,与我有相似之处?”
尔书低头扒拉自己的小爪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尾巴尖绕过去扫了下沉思的傅回鹤。
傅回鹤冷不丁吃了一嘴的尾巴毛,呸了几声之后一巴掌将尔书乱扫的兽毛掸子扇到一边。
转回头对上花满楼带着询问之意的面容,傅回鹤偏了偏头,语气淡淡道:“原随云和离断斋交换了一双可以视物的眼睛。”
“他是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的少主,家世显赫,父亲疼爱,天资聪颖,武学天赋极强。他原本是无争山庄百年来最被看好的继承人,却在三岁时因为一场大病高热不退,致使双目失明。”
花满楼的手指微动,暗淡无光的眸子被垂下的眼帘遮挡,面上看不清神色。
这几乎……与花满楼前半程的人生轨迹重合在了一起。
“他的眼睛有那一方世界的天道法则的压制,他的交易选择有可能衍生出另一个不同轨迹的小世界。所以若想复明,所付出的等值代价也十分沉重。”傅回鹤明面上像是在说原随云,暗里又何尝不是在告知花满楼一些无法摆在明面上的规则。
就像当初傅回鹤开出交易给花满楼一双眼睛时,花满楼将要付出的代价一样——终其一生困于离断斋内,无异于以灵魂交换。
何其沉重。
这世上本就没有平白的好事,更别提离断斋从来都将交易明晃晃放在这张长桌的桌面上。
无言良久
,花满楼才轻声问道:“他交易了什么?”
“武学天赋。”见花满楼的手往旁边走了走,傅回鹤也十分自然地换了个姿势,上半身趴在花满楼的手指上,“从他踏出离断斋那一刻起,在武学一途他永远不可能跻身高手之流。”
“但显然,这位原少庄主后悔了当初的交易,却又不肯放手已经得手的眼睛。”
“他利用了他带出离断斋的种子。”
花满楼闻言,忍不住道:“如若种子开花,离断斋不是可以应允他一个愿望?何至于此?”
傅回鹤抬眼看他:“与濒临死亡的荆棘种子不同,原随云带走的种子有契约年限,不可能永远跟在他的身边,除非他许愿将种子留在身边。若他许愿一双眼睛,那么终其一生他都只能是一个武学废人;但若他许愿要回武学天赋,已然发芽的种子将会回到离断斋,他见过光明的眼睛将会再度失明。”
“鱼与熊掌,如何选?”
很显然,原随云不想选,他哪一个都想要。
他不仅想要,还已经用出了手段,付诸实践。
“想要替换离断斋的交易物品并非易事,但这些年来我与离断斋都始终未曾察觉有交易品丢失,这就证明,原随云用来替换他交易给离断斋交易品的东西,并非等价他的武学天赋,而是对人类而言更珍贵的东西。”
傅回鹤的声音冷凝下来。
“这些金色的灵雾,是人类的生机,换句话理解……原随云在用他人的性命窃取曾经的武学天赋。”
“我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达成了如今的局面,但只要他活着一天,只要他与离断斋的契约还在,便会有人因此无辜丧命。”
“因为生机流向离断斋,所以这些命债都被算在了离断斋的头上。”
而傅回鹤这个离断斋的店主,看管不利之罪首当其冲,被九道天雷当头劈了个正着。
傅回鹤屈指叩了叩茶盏杯盖:“待到我灵力恢复一些,我便亲自去走一趟。”
原随云不能留,而那颗助纣为虐的种子……
傅回鹤眯了眯眼,掩去眸中复杂。
***
因为离断斋灵力失衡,无法进出,花满楼暂时在离断斋住了下来。
得知这件事最高兴的莫过于后院里那些心智尚幼的花花草草。
大榕树后面探出一个圆溜溜的黑色花盘,上面还零星长着三四瓣金黄色的花瓣。
黑心金光菊用叶片拍了拍大榕树,催促的意味甚浓。
大榕树慢腾腾地伸出枝条,咔咔几声脆响,几根树枝折断掉下来。
大榕树是离断斋里第一颗发芽的种子,扎根在离断斋已经有几百年,比尔书被傅回鹤孵出来的时间还要早,做什么都是懒洋洋慢吞吞的。
除了傅回鹤,大抵没人知道这棵几乎独木成林的榕树根系究竟蔓延到了哪里,就像花花草草们不明白为什么后院看起来并没有大小的变化,可不论多多少植物,都不会显得拥挤一样。
金光菊拎着根系吧嗒吧嗒跑到树枝旁边,做出一个思考的动作,又拍了一下大榕树没有收回去的枝条。
大榕树没动,金光菊气的根系在地上拍了好几下,掀起一片泥点子。
一旁凑过来的小雏菊用叶片和花苞卷着一截长长的藤蔓拖过来,看颜色显然是脱离主干有些日子了。
金光菊满意地点了点花盘,拍了两下小雏菊的叶片,引得小雏菊害羞地将叶片缩成了一小卷。
这些植物大多数都是没能开花的,像是小雏菊一样结出花苞的已经算是十分了不起,对黑心金光菊这株后院的“前辈”都很是崇敬。
前段时间大家都说金光菊前辈要枯萎了,但是现在金光菊前辈不仅神采奕奕地活着
,还带来了救下离断斋的恩人!
金光菊转着花盘环视后院一圈,有些不满意地摇了摇叶片。
将这些小家伙聚拢过来,黑心金光菊俨然一副领头花的模样,开始用叶片和花盘比比划划,时不时根系搅动在一起像是在做什么示范一样。
小家伙们连连点头,领了任务一般兴高采烈地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
年纪大些的花草们不想同小家伙们凑热闹,但若是被求上门来撒娇,也还是会和大榕树一样随了这些小家伙的意愿。
因着这些小家伙,花满楼回到尔书为他准备的房间时,惊讶发现,房间里的一应陈设与他小楼中的房间别无二致,花满楼在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几乎有些混淆自己是否回去了小楼。
花满楼的手指拂过藤编桌椅表面的触感,心下温暖。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墙边传来,花满楼侧首“看”向那边的方向,笑若春山:“谢谢你们,我很喜欢。”
对花满楼而言,离断斋里的每一个生命都是十分可爱的存在。
以黑心金光菊为首的小家伙们顿时害羞地一缩脑袋,一溜烟跑去后院扎根土里安静吸收灵力去了。
离断斋中虽无四季寒暑,却如外界一样有昼夜之分。
夜半三更,金色的雾气丝丝缕缕穿梭在离断斋中,后院里的植物们好似并没有被影响太多,但傅回鹤却是将自己再度关在了茶盏里,抱着从黑心金光菊那里薅下来的花瓣,卷成枕头睡得毫无心跳呼吸。
尔书正坐在门槛上发呆,自己抱着自己的毛绒大尾巴,无意识地揪啊揪的。
“怎么坐在这?”
花满楼的声音在尔书身边响起,吓了小兽一跳。
小兽转头看向花满楼,就见这个一举一动都带着世家公子韵味的青年,就这么一撩袍脚和它一起并排坐在了门槛上。
尔书嘿嘿笑了下,所以说,有谁能不喜欢花公子呢?他真的是一个让人很舒服的存在。
“老傅在恢复灵力,我帮不上什么,就随便窝一会儿等他做梦。”
“做梦?”花满楼没能理解尔书所说,重复了一遍。
尔书伸了个懒腰,小爪子开花似的抓了抓,懒洋洋道:“我是耳鼠一族嘛,没什么别的能力,就只是可以吞食别人的梦境。不管是好的坏的,但凡是主人不想梦到的梦境都可以被我们吃掉,然后安心睡一个好觉。”
“其实吃了我们的肉也有差不多的作用,所以耳鼠一族是最先灭亡在上古时期的灵兽,我大概是大千世界里仅剩的一只耳鼠啦。”
“不过今天挺奇怪的,老傅往常躺下没一阵就睡着了,这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他居然还没做梦。”
“他经常会做梦?”花满楼问。
尔书犹豫了一下,含糊着说:“他心里事多,又是个不爱说的闷葫芦,总憋着就会做梦……”
花满楼于是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
倘若是美梦,即使不会沉迷也断然不会想办法剥离,傅回鹤如此,做的恐怕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美梦。
“花公子怎么还没睡?是有什么心事吗?”尔书问。
“有些睡不着。”花满楼道,“方才在湖水里,我听见了一些声音。”
花满楼垂眸,想起在湖水之中他抱着失去意识的傅回鹤往湖面上浮的时候,耳边响起的声音。
他带着傅回鹤离开了那片凝滞的湖水,却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那些声音。
……
在一片水流嗡鸣声中,花满楼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女子温柔的安抚声,还有男人沉稳低沉的笑声……然而不过转瞬,那些温柔的声音便化作冷漠的利刃,消失在一片喧嚣之中,徒留孩童哭到嘶哑的啼哭声。
【这应该是傅氏百年来天赋最强的孩子了】
【……以前可从没有在隆冬出生的婴儿,也不知道继承的会是什么血脉】
【……用身生父母的骨血祭祀,一定能引出最强大的血脉之力!动手吧!】
【这个孩子将成为傅氏的少族长,从今往后,他就是苍山境的珍宝!】
婴儿的啼哭声渐渐弱下去,一阵脚步声传来,少年清亮的嗓音响起,带着少年天才意气风发的傲气。
【我可是傅家的少族长,是将来要带领傅家登上升天梯的族长。】
花满楼在听到傅这个姓氏的时候便收紧了抱着傅回鹤的双臂,但他记得傅回鹤之前的嘱咐,不听,不想,于是收拢心神,只一心带着傅回鹤朝着湖面之上浮游,用力挣脱开湖水中不断吸引他们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