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阶等的,如惊蛰他们,其实应该称内侍,只有有了阶等,才能评得上一句太监。
只是时人已无所谓,皆混用一起。
惊蛰先是看到了服饰,紧接着才看到那小太监的模样,原是长寿。
长寿去了承欢宫,伙食待遇,本该比北房好上不少,可不知为何,他瞧着却比之前干瘦,脸色透着惨白。
惊蛰惊讶:“长寿,你是生病了?”
长寿舔了舔干裂的唇,摇着头,抓着惊蛰往外走了几步。谷生识相,没再追上去。
惊蛰能感觉到,长寿抓着他胳膊的力气之大,宛如要掐碎他的骨头,疼得他微蹙眉,“长寿,你抓得……”
“秋逸死了。”
长寿猛地冒出这句话。
惊蛰愣住。
长寿神经质地盯着惊蛰看,看他的反应,咬牙哆嗦起来:“你知道,你果然知道……之前去北房找你的就是她,她死了,你知不知道,她来找你的那天就死了……”
惊蛰顾不上胳膊,急忙问:“她是怎么死的?”
他还记得秋逸当时的惶恐,尽管她来北房或许是另有原因,但回去就死了?
长寿:“在路上冲撞了贵主,被直接抹了脖子。”
惊蛰茫然了一瞬,而长寿却用力揪住惊蛰的衣袖,语气凶狠地说道:“你那个总是来找你的侍卫呢?他那天手里染血了对不对,我都听到七蜕说了,你在给他擦血,你知不知道,秋逸或许就是他杀的!”
惊蛰下意识挣开长寿的动作:“不可能,他那日说……”
说什么来着?
——“来时的路上,发现下属办事不力,没能好好干活,便顺手将事办妥了。”
的确是同一日。的确是前后脚。的确是……杀了人。
长寿和惊蛰一处生活了好几年,如何不明白惊蛰的反应,他当即呵了声,冷冷地说道:“你自己还不是怀疑是他?”
惊蛰蓦然抬起眼,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长寿,冷然道:“你刚去承欢宫不到一月,就将自己当成承欢宫的人了?你又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这和你有何干系?”
“你!”
“容九的事,徐嫔娘娘是怎么知道的?你说的?秋逸冲撞了贵主被杀了也好,是容九杀的也好,徐嫔娘娘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为何不去和贵主哭诉,为何不去处置容九,偏要通过这种雕虫小技,七拐八弯地来寻我?”惊蛰还从没这么牙尖嘴利过,“怎么,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担得起这份贵重吗!”
长寿急头白脸地回:“谁说是徐嫔娘娘派我来的?”
惊蛰努力压下心头的火气:“你熟悉我,难道我不熟悉你吗?长寿,你本性不坏,可无利不起早,你会为了一个本就不认识的宫女出头?”
长寿被惊蛰这么讥讽,狠狠摔袖,往后倒退了几步。
“枉费徐嫔娘娘这么看重你,可你真的冥顽不灵,要不是秋逸去找你,怎会在路上出事?徐嫔娘娘失去了信重的手下,你明知因果,却不去……”
惊蛰懒得和长寿废话,转身就回了储秀宫。
长寿是不敢追上去的。
惊蛰知道人会变,却从没想过会变得这么快。且之前徐嫔看着稳重大方,怎会突然出此下策,派了长寿这等来做打手?不怕拖后腿吗?
谷生三两步追上来,凑在惊蛰身边。八卦是人之常情,他忍不住问:“你怎么和他闹起来了?”
谷生和惊蛰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惊蛰是个好说话的。
能闹成这样,肯定不一般。
惊蛰叹了口气,只说他们原来是一处的,各自去了不同地方产生了分歧。
此时晨光微熹,各处的小主开始醒来,梳妆打扮,或是屋内休息,或是各处说话,不一而足。
惊蛰忙起来时,还没想什么,一旦稍微闲暇,就忍不住想着刚才长寿的话。
他心里叹了口气,若刚才忍住不发作,好声好气说话还好,和长寿吵起来,等回去,长寿那个碎嘴巴肯定会添油加醋。
这便是狠狠得罪了徐嫔。
不过他前脚拒绝了徐嫔,后脚来了直殿司,本也是落她面子。
其实那日秋逸来找他,未必没有徐嫔的示意,惊蛰一直以为秋逸回去了,可没成想,秋逸那日竟是……死在路上了吗?
长寿不敢说,只说是贵主。
可整个皇宫敢这般肆意杀了宫人的,不外乎那几个……是陛下?
秋逸冲撞了陛下?
那容九为何……他近来不在北房巡视,是去了景元帝身旁伺候?
那天,他杀的人,就是秋逸?
他心思不宁,做事就有粗心,下午搬东西时,不小心砸伤了手指,红肿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他捏着那根手指垂头丧气。
皇宫昏暗得快,惊蛰一时不察,撞上了人,哎呀了一声,鼻头酸得要落泪。
“怎么不看路?”
是容九。
惊蛰听着声音,下意识抬头,宫道昏暗,他勉强看得出来容九穿的不是侍卫服。
而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人正埋着头,但衣服看着……好似是哪处的太监……不过着实站得有点远,看不清楚。
“没什么,容九怎么在这?”
惊蛰是要回北房,容九是从御花园的方向过来,再往西边走……是要去哪?
不过惊蛰不过一想,便没细究下去。
“去办事。”容九淡声道。
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惊蛰原本已是习惯,可总忍不住去想长寿的话,想着容九这双手,曾杀过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人……只是,他到底没问。
“有话要说?”哪怕昏暗,容九那双眼好似长了钩,“不要吞吞吐吐。”
惊蛰:“本来想问,后来一想,自有你办事的原因,我多嘴问,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他拖长着声音,慢吞吞摇头,还朝着容九摆手。
“你有事忙,就快去罢,我回北房。”
擦肩而过时,冰凉的大手抓住了惊蛰的手腕,又滑落,准确无误地捏住了那根红肿起来的手指。
嘶地一声,惊蛰都顾不上他们动作暧昧,泪汪汪地看着容九:“容九,你做什么?好疼。”
容九:“肿了。”
惊蛰听着怪怪的,竭力解释:“是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失手,砸伤的,不严重。”
容九又用力,惊蛰嗷呜了声,蔫儿了。
好!痛!
容九松开手,从怀里摸了个瓶丢给惊蛰:“回去涂上,每日两次。”
惊蛰:“不用了,你之前还给了我的,我用那个涂涂就行了。”
容九轻哼了声,却不理他,说完就走。
身后一直不说话的两人紧跟而上,只他们一直没抬头,惊蛰也没看到脸。
惊蛰困惑地挠了挠脸,容九刚刚,是生气了吗?
但他哼的那声还挺好听的。
……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后,惊蛰又嗷呜了声,灰溜溜地跑了。
他有时真受不了自己!
…
自御花园来,穿过西庆门,至宫道,再往前几步,就是承欢宫。
承欢宫和储秀宫相差不远,若是有心,甚至还能听到储秀宫的热闹。
不过今儿,承欢宫可是灯火通明,比别处还要招摇。
无他,景元帝来了。
徐嫔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皇帝,自然高兴得很,处处挑高灯笼,免得让陛下不喜。
景元帝清心寡欲,甚少在宫妃留宿,翻牌子也少,徐嫔迄今都没和景元帝有过。
只是从前景元帝与她下过几回棋,许是得了皇帝喜欢,曾连着半月都大加封赏,一时风光,后宫无两。
刘才人死后,景元帝许久不入后宫,一来就是承欢宫,如何不叫徐嫔欢喜。
景元帝落座,不怎么说话,徐嫔早已习惯,为他奉茶后,又说起从前下棋之事,抿着唇笑。
“若是现今的妾身,便不会输给陛下那么多子。”
景元帝漫不经心地说道:“近来常练骑射,倒是落了棋艺。不若,徐嫔陪寡人练练射艺如何?”
徐嫔的笑意微僵,背后莫名一寒。
“陛下,想怎么练?”
景元帝抬起眼,目光在阖宫的宫人上逡巡,过不多时,落在外头守门的,一个浑身哆嗦的小太监身上。
长寿本不敢抬头,只是听着声音有些熟悉,才下意识看了过来,却猛地对上景元帝冰凉的眼,震惊之色满溢而出,膝盖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
怎么,怎么可能……那张脸……
景元帝懒洋洋地挑眉:“那就他了。”
长寿想高呼求饶,却被拥上来的两个太监堵住了嘴,拖到了庭院里。承欢宫遍地都是高高灯笼,亮如白昼。
景元帝接过宁宏儒递来的弓箭,对上徐嫔煞白的脸,难得笑了笑:“徐嫔,莫怕,寡人射艺不精,也就是试试手。”
话罢,他冷白的手指摸上弓弦,锋锐的箭矢飞射出去——
噗呲一声,没射中果子。
深深扎入了长寿的大腿肉上,长寿嘴巴塞着布条,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