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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最终等不到药,他仿佛打定了主意,余生便这样陪着她。
  葛清营行医一生,见过无数生老病死,竟是震撼难解,究竟何等的心志,何等的情感,才能令他做到这种地步?
  所以这味药无疑是及时雨。葛清营立刻着手熬药,八八六十四刻钟不离药炉。
  药好后,他还担心卫觎喝不进去,不过簪缨接过药碗轻声细语地一哄,卫觎眸子微动,虽然听不懂,还是一口一口地喝了进去。
  上下同时松了一口气。
  灯影莹莹的殿室内,簪缨守在榻边,看着男人仿佛熟睡一般成熟安静的眉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观白,观白,回家吧,我好想你。”
  她一直衣带不解地守着。
  殿外值守的兵士,望着天边的
  月亮,轻声向同伴道:“嘿,知道吗,原来所谓守莲的毒龙就是扬子鳄,老子摘莲时差点被咬掉手指!”
  他笑着笑着,喉咙突然哽咽起来,仰头抹了一把眼睛,“他妈的,老天对大将军还不算瞎了眼……”
  卫觎陷入一场走马观花的梦里。
  俄而,他见到了自己亡故多年的母亲,阿母容颜婉丽,犹如生时。他万分喜悦地大步奔去,迫不及待地告诉她:“阿母,父亲不曾对不起你。他没有续弦纳妾,没有十六个儿子,只有我和阿姊。”
  母亲微笑地看着他,神情间充满慈爱。
  卫觎一转头,又看见了身着清雅宫装的阿姊。
  阿姊的性格随了母亲,人如其名,是如出一辙的温婉,可是今日,她却怒气冲冲望着自己。
  卫觎正不解,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臭小子,你做的好事。”
  卫觎大惑,错眼间唐素姊也来了,毫不客气地照着他的右脸又来了一下子,似笑不笑地抱臂哼哼:“小兔崽子,你可以得很呐。”
  他做错什么了?
  卫觎不明所以,无以自辩,正在这时,胥三哥抱着一撂书籍,文质彬彬地走近。
  卫觎看见解围的人,连忙迎上去,三哥一见他,却开始唉声叹气,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好像有些挑剔,又似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子胥公是打人不打脸的斯文人,他闷了半晌,温和笑说:“十六,你转过身去。”
  卫觎也不知他为何要如此听话,依言转身。
  然后他的屁股上就轻轻挨了一脚。
  可以说,卫觎就是被他未来岳丈踹醒过来的。
  他的唇上已冒出了一层胡青,睁开漆黑的眼眸,便见在榻边守着他的簪缨。他手指微微一动,顶不住打了个盹的簪缨立时醒来,与他四目相对。
  明明日日相见,却如久别而归。
  案头的蜡烛燃了一夜,刚刚烧到芯底,一缕轻渺的青烟袅袅飘散在这间静谧的室宇。
  卫觎想,这总不会还是梦了吧?
  “观白,你醒了!”
  簪缨一愣之后,眼睫濡湿,要去唤葛先生进来,卫觎勾起指尖拽住了她。
  簪缨见他气血充盈的红润薄唇微动,按捺住弼弼心跳,忙将耳朵凑去,听见他字正腔圆的两个字:
  “成亲。”
  第164章 并立顶峰,共治天下。……
  卫觎醒来后, 折磨他多年的宿毒药到病除,身上戾气消散,英气轩昂。葛神医为他诊过脉,也终于心石落地, 贺他瘳愈之喜。
  且难得的是, 卫觎体内气血依旧强劲充旺, 全无盛极转衰的隐患, 未伤根本, 应是那株水莲之功。
  簪缨自然无不欢喜。
  二人只在行宫逗留一日, 次日卫觎便发令回京。
  林锐等人护卫二君回洛阳的路上, 喜跃之余还在赞叹:“主公果然威武远胜常人啊,又如此心系社稷, 这才醒过来,便急着回京了。”
  簪缨在马车内听见议论, 以帕掩唇,眼波流媚的眸子瞄向身旁, 若含谑意。
  卫觎翘着长腿坐在旁,若无其事将手边的一册宜忌黄历合上, 目光睇去,“成亲是岳父岳母同意了的,我自当竭力达成,笑什么呢。”
  簪缨嘴角不自觉地轻扬,却总觉他所说的她父母给他托了梦,十分放心乐意地将自己托付于他,不尽不实。
  她上一眼下一眼细细凝望卫觎,“我阿父阿母真是那么说的?”
  “自然。”
  男人胡茬已刮,漆发未冠, 清爽随意地束在头顶。来时穿的厚裘早已舍弃,因元气充沛不畏严寒,他身上不过一件白地明光锦的夹衫。
  洁白交领束着那片比锦色还干净的冷白肤质,衬出一枚凸出的喉结,惹得簪缨频频瞄望了好几眼。
  卫觎可不觉得自己诓骗了阿奴。现在想来,三哥在梦中送他的那一脚,饱含爱护,不正是想让他改口唤他岳父吗,如此,不正是愿意将阿奴许配给他之意吗?
  “做什么,不认识了?”
  簪缨的目光实在专注,卫觎漫淡含笑,定着那双点漆的剑眸,朝她递出掌心。
  却又停在中途不动。
  不动声色地诱引。
  是不一样了。簪缨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被他的力道一揽入了怀。
  她挨着他,还情不自禁地抬手摸摸卫觎有若刀裁的俊眉。
  她只觉卫观白蛊毒一解,在威武之外,身上又多出一种天清地宁的英俊气,语言难描,却是目之一触,心便欢喜。
  卫觎笑着将女子一个劲儿看他好像看不够的视线遮住,“路还长,阿奴先睡一会儿。”
  听手下人说,他昏迷之时,她一直在身边不眠不休地照料他。他初醒时,见她眼睑下还有两片青影,可想而知有多辛苦。
  簪缨倒没觉得疲累,不过想到回洛阳后还有许多积攒的事务要处理,也就闭目养起精神。
  左右路上有观白打点,余生有他,皆是安心。
  二人返回洛阳之日,京中也有未化的雪层覆地。
  因这场在立冬之前反常降下的大雪,中书省担心二君不在京中,坊间会有逆反之徒散播不利的舆论,便取得卫令公的同意,由傅则安捉刀,以天象之说衍出一篇祥瑞降世的说辞,道这场大雪正是王朝焕新,瑞雪丰年的吉兆。
  几个西阁元老商议后,又作主张,发告示减免淮河以北州郡的三冬粮赋,以应天象。
  白马寺同时配合行事,以女君之名为寒人施粥,舍棉衣,颇得百姓拥戴。
  看来他们不在京时,国有肱股,政事都处理得井然有序。
  不过二君往返长安一趟,不能没个名目。卫觎让省台拟令:“迁都建宫则大兴土木,今干戈初弥,不宜劳民伤财,洛阳自古王兴之都,帝居之所,国都定此正为合宜,毋须妄动。”
  此令一下,九州咸服。
  中书省趁势上表,国不可一日无主,请主上继天立极。
  自然,言语间不乏模棱两可,因为他们委实不知该请哪位主君践祚,好几次私下请示卫中书,这位老而成精
  的老明公皆笑而不语。
  卫觎对此不置可否。二人一道去见过了卫崔嵬,他让簪缨回后殿歇一歇,自去尚书六部巡问政事。
  如今他身体大好,精力充沛,有他处理这些事,簪缨乐得清闲,便起驾先回合德殿。
  朝堂政通人和,宫里也有喜事,便是任氏生产诞下了一子。
  簪缨才洗去风尘,略作休歇,已有半年未上差的任娘子便抱着孩儿来拜见女君了。
  换了身合欢色绣襦常服的簪缨忙让任氏免礼,见她身上浮肿尽消,体态轻盈,襁褓中的麟儿眼若葡萄,粉嫩可爱,喜爱地伸手逗了逗,口中说:“任姊姊才出月子,外面又冷,也太多礼了,在暖阁子里好生将养就是了。”
  任氏连连福身,“蒙娘子垂怜,仆妇到京中这半年,哪里在娘子跟前伺候过一日,竟是舒舒服服养胎来了。娘子出京办事,走前还不忘为仆妇备下几个经验老道的稳婆。如今这小家伙顺利来到人世了,怎可不来拜见女君同主君?”
  簪缨笑说,“杜伯伯得此麟儿,定然高兴了。”
  “他呀,倒是叨咕着怎不是个如娘子一般玉雪可爱的女儿,美得他。”
  任氏的口齿还是如此伶俐,又求簪缨为孩儿赐名。
  簪缨想了想,方欲语,这时卫觎从前朝回来了,她看见他,突发奇想:“不如主君给起一个吧。”
  任氏忙颔首道:“这一芥小儿,若得主君赐名,当是三生有幸了!”
  卫觎听见簪缨给他发下的任务,脱了履,依言走近,低头望着任氏怀中婴孩。
  那婴儿原本在咿咿哼唧,一见卫觎靠近,兀然眨动眼毛,吮指噤声。
  簪缨在旁看得失笑,观白已解了那种可怕的羯人蛊,怎么还有令小儿止啼的威力。
  卫觎道:“便叫彦和。”
  “才彦人和,是个好名字。”
  簪缨笑靥明灿,在任氏的指导下,伸臂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抱了一会。
  她怀抱婴儿时,卫觎便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
  待过了新鲜,簪缨才将小彦和归还其母。眉眼带笑的任氏随后告退。
  “观白,”待任氏离开,簪缨回头问他,“你不喜欢小孩子吗?”方才都不见他笑。
  “没有。”卫觎矜淡地说完,脱下外袍,换了常服,走到案几前翻看堆积的疏呈。
  簪缨轻怔地看着那道处理公务的挺拔身姿。
  若说卫观白解毒后身上最大的变化,大抵便是没有那股和她黏黏糊糊的劲儿了吧,端重自持,积石沉敛,就像她刚认识的那个小舅舅。
  虽说她还有些不适应,不过也是好事,说明他已恢复到正常了……
  正想到这里,簪缨便听见卫觎着人传召太常寺郎。
  她挑眉,想那太常寺是主管宗庙宫廷礼仪的,眼珠微转,忽有一种预感。
  她走过去刻意地看他两眼,卫觎垂眸落于疏呈上,神色如常,似无察觉。
  簪缨抖擞大袖,与他并居上首,卫觎还是未转头。
  然待太常寺郎一至,他开口便问:“距今最近的婚嫁吉日是哪一日?”
  这位太常侍郎还是最先向二君投诚的世家姬氏子弟,原以为是个闲职,不料能得到二君召见,而卫君又如传说中一样威严煊赫,魂先吓掉了一半儿。他跪在下首,脑中飞快回想,回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