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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说失忆后有什么好处, 便是对从前完全没印象,做什么事说什么话, 都只遵循自己的心。
  话已经说出了口,躲闪的眼神回过来,没能得到女子的回应,她只是羞怯地侧着脸,眼睛都不给他看一下。
  少年暗暗扣紧自己的手,侧过身去,“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
  心灰愧疚时,耳边却响起女子温柔的安抚声。
  “你不需要道歉。”
  他偷偷朝她背后看去, 女子的后背只僵硬了一下,很快便恢复自如。
  少年轻轻吐了口气, 转移话题问:“你明天就要离开了吗?”
  柳云溪的脸还热着, 不敢给他看正脸, 故意抬手撩了头发在身前捋两下, 抿唇道:“嗯,我还有些事要去做,也不好长久停留在此打扰旁人的生活。”
  旁人,说的就是他吧。
  少年刚因为大胆告白而汹涌起来的心境, 很快就被她这一句主客分明的话给凉透了。
  明知道没有可能,还要对人家痴心妄想, 他也真是够笨的。
  心里暗骂自己的蠢笨,开口仍旧忍不住关心:“那你明天什么时候启程, 我送送你。”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上赶着是很没面子, 可在喜欢的人面前有什么面子可谈, 不抓住机会, 等明日一别,天宽地远,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在少年的满心期待中,柳云溪模棱两可的回了句:“应该是早上出发,具体的时辰说不准……”
  她这几天赶路累得厉害,还不知道明天一早什么时候能起得来床呢。
  心有考量,同样的话落在少年耳中是另一种意思了。
  “我懂了。”他失意地低下脸。
  人家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估计也只把他当成个半熟不熟的路人看待,自己说了那种越界的话,一定要惹她厌烦了,连送行也不要他去了。
  少年一下一下咬着自己的牙,心里酸溜溜的,又疼的很,把自己珍视的宝贝捧给别人看,却连一句温柔的夸赞都得不到。
  他就是个傻瓜。
  心里有怨念,走路都不高兴,踩着细软的草地,赌气不想再让自己不识趣地倒贴上去,可每每看到她的裙角,都忍不住借着月光偷瞄她的身姿。
  可是……她真的是很美啊……
  原本也不是他的,不过是路过偶然瞥见一眼,此生能遇见这样一位能让他一见钟情的淑女,如何算得上遗憾呢。
  他看着女子散在身后的长发,声音淡然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就当是听了个笑话,随便听听就忘了吧。”
  闻言,柳云溪心中一暖。
  他真的是很乖啊。
  突然的告白是弄的人手足无措,他还能惦记着她作为一个陌生人会为此感到困扰,要她别往心里去。
  嘴角勾起笑容,轻声夸赞:“阿玉,你人真好。”
  忽然被夸,少年害羞的抓了抓头发,眼神游移,“你不讨厌就好。”
  从山林间吹来的夜风带着清凉的草木香气,从宽敞的草地上刮过,吹起了女子披在身上的外衣,一声轻不可闻的惊呼后,她肩上的衣服被吹开。
  柳云溪忙转身去抓,身后的少年不动声色的伸开手臂,稳稳的将外衣抓在了手里。
  她愣了一下,眼看着少年回避视线走过来,重新把外衣披在她身上,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一定是错觉吧,她竟然有一瞬间感觉沈玉衡和失忆之前没什么不同。
  此刻的他,没有沉痛的过去,也没有对未来充满野心的憧憬。
  那相同点在哪里?
  或许是,他对她那毫不掩饰、汹涌热忱的爱意吧。
  心底涌上的甜蜜让她压不住嘴角的笑,温声道:“今夜已经挺晚了,我们回去吧。”
  “好,听你的。”
  少年答得干脆,尽管他很不舍得当下能独处的时间,但对她而言休息最重要,只要是为她好,他就高兴。
  一路散步回院子,把人送到屋里。
  隔着一道半开的门,少年站在台阶上,鼓起勇气看向她,腼腆地说:“明天见?”
  “嗯。”柳云溪微笑着点头,缓缓关上了房门。
  少年站在关上了的门外,久久没回过神来——好像做梦一样,无论是失忆后空白的脑袋,还是见到柳云溪,心里飘飘然的柔软……
  大概,他是在做一场美梦。
  就算明天就会梦醒,他也不会太难过。自己的心,在和她见面的时候是那样的安稳愉快,那种幸福的满足感,一生能有那么一回,已经足够了。
  少年的脚步声从门前离开。
  屋里,柳云溪重新躺回榻上,半梦半醒中的采晴睁开眯着的眼睛,好奇问。
  “小姐,你跟姑爷说话了吗?”
  “说了不少。”柳云溪微笑着闭上眼睛。
  采晴追问:“情况怎么样?您跟姑爷说你们以前的事儿了吗,姑爷有没有恢复一点记忆?”
  黑暗中,柳云溪放轻了声音,“你说的这些都没有,我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坦白,不至于太刺激到他,但是在那之前,得先去给他找个大夫。”
  谈话声在小姑娘轻轻的鼾声中落罢,二人一夜安眠。
  第二天一早。
  柳云溪早早起了,意外的有精神。
  箬竹和采晴收拾好了行李放上马车,采晴站在马车边朝她招呼:“姐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篱笆院子里,柳云溪恭敬的对二老行礼,“感谢你们的照顾,接下来的路我们要轻装简行,那些食物带不走了,就请你们收下吧。”
  两位老人看看厨棚下堆着的腊肉、肉干和一些干粮饼,憨厚的笑了。
  “谢谢您,祝你们一路顺风。”
  柳云溪走出院子,坐上马车。
  那车缓缓前行,她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撩起窗帘往后看,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想见的人,脸色难掩失落。
  采晴就坐在她旁边,见她奇怪的举动,问:“小姐,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柳云溪轻声答,落下了窗帘。
  可能是她想多了,他应该只是客气地说了一句而已,何况自己也没回应他的告白,就那样忽视了人家的心意,说不定他现在还在生闷气……
  下次再见,得好好跟他解释。
  她劝说自己放下了心,下一秒却在马蹄声和车辙滚动声中听见了一句中气十足的呼喊。
  “等一等!”
  柳云溪惊讶地撩开窗帘,迎面就见山林中有个人影追着跑来,她赶忙叫停马车。
  少年跑来车窗前,把手中攥着的一捧洁白的鲜花送到了她面前,缓了一下气息,那双明亮的眼睛欢心的望着她。
  “这是山上开的白山茶,你昨夜不是想看的吗,我还找到了一只红的,如果你不嫌弃,就请收下吧。”
  看到一簇洁白的山茶花中夹着一只暗红的花,柳云溪感到喉咙哽咽,捧了花到怀中,周身都被花香围绕,半晌才回一句。
  “谢谢你。”
  她取下那只红山茶,探出手去,将花别在他发间,指尖轻轻撩了他的长发从花茎下压过,发丝柔滑的触感是那样熟悉。
  少年站在那里,被她温柔的动作拨乱了心弦。
  “再见。”他轻声告别。
  柳云溪微笑着答他,“我们会有再见的时候。”
  一瞬间,少年的眼中又点起光亮,可羞红的脸很快扭过去,不自在道:“算了吧,你要是带着你丈夫一起回来,那还是别见了吧,我不想叫你觉得为难,也不想让自己变成不识趣的白痴。”
  看他可爱的反应,柳云溪轻笑一声,“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男子,不会变成白痴的。”
  手背从耳侧滑下,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才收回去。
  少年默默打了个冷颤,只为那一点触碰,脊柱好像触电似的,酥酥麻麻的电流一直往下窜。
  他害羞的捂住被她蹭过的地方。
  她对她的丈夫,也会这样吗?
  望着远去的马车,少年长久的愣神,为那片刻的柔情,恋恋不舍。
  失魂落魄的走回家,脸颊的羞红未消,被院里的两位老人看在眼中。
  都是过来人,看到少年的反应,老妇人很快明白了什么,露出担忧的表情。
  “阿玉,你对那位柳姑娘是不是……”
  不等老妇人说完,少年故作镇定,解释说:“没,我跟她没有什么,就是随便说两句话而已。”
  老人看着他,摇头道:“不是我们要故意泼你冷水,只看那位姑娘的言谈举止,就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出身,吃穿用度比咱们好上百倍不止,像咱们这样的平民百姓,人家是看不上的,我们是不想你期望太多,反而伤心。”
  自己心里清楚的事,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少年撇了下嘴,极力要证明自己没有被虚妄的情爱冲昏头脑。
  对二人强调说:“我真的没有,我自己也知道不该奢求得不到的东西,而且她已经成婚了,我不会自找没趣。”
  听罢,两个老人相看一眼,选择不再深究。
  老妇人微笑说:“孩子,咱们吃早饭吧。没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了。”
  “嗯。”
  一家三口进了堂屋,一如往常。
  晌午的阳光强烈了不少,天顶的乌云散去大半,露出清澈的天空,宽广透亮。
  饭后,少年去山上打猎砍柴,老人去江边捕了些鱼回来在厨棚里收拾,老妇人在旁边洗衣裳。
  良久,老妇人一边晒衣裳,一边喃喃自语,“咱们这样是不是对他不公平?”
  老人把腌好的鱼挂起来,表情严肃,“至少咱们还是好心,他要是跟着那个女子走了,在外头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江边驻扎的军营还没撤,估计还有水匪余党在各处逃窜,我可不希望阿玉像咱们的儿子那样遭遇不测。”
  老妇人听着,惆怅的表情淡了些,仰头望着蓝天,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