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继续帮腔,“屁滚尿流——”
莫尹淡淡道:“那仅仅只是开始。”
程武猛喝了一大口酒,单手在空中挥动了两下,他跳下去,提着酒壶哼着歌跳起了舞,张志也跟屁虫似的跳下去在程武的对面抖肩,俩人嬉笑饮酒,脚步踉跄,纯然的欢喜。
莫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青衫薄衣微微滑下,他安静地饮酒,耳边嘈杂喧闹,竟也让他轻弯了唇角。
程武和张志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地抱在一块儿胡乱舞蹈,张志手脚灵活无比,如壁虎一般机敏游走,程武有些醉了,抓不住他,哈哈大笑地坐在地上,“你个灵猴。”
张志爬上城楼的一根柱子,手掌遮在眉毛上,挤眉弄眼,又是惹得程武笑得肚子疼。
张志其实没醉,嘿嘿一笑后,道:“先生被我逗笑了。”
莫尹偏过脸,冰雪般的脸在月光下些许柔和,张志跳下柱子,和程武坐在地上勾肩搭背地喝酒,“先生笑起来真好看啊。”
“是好看,”程武也笑眯眯的,“跟大姑娘似的。”
“我救他的时候可没想到他长得这么标致,那脸瘦的……”程武指了张志,“比你还瘦呢!”张志咧嘴笑,两人又是哈哈大笑。
莫尹只静静饮酒,一直到瓶子里的酒都全喝光了才跳了下来。
耳边只有轻轻的风声,跟随他的人不敢靠太近,就在城楼下守着,估计也看够了他们莫尹一手抓起一个,胳膊搂着猛地退到城墙边上,三人背撞到墙壁上,莫尹道:“真醉了吗?”
他语气十分冷静,如锋刃一般将欢喜热闹的气氛陡然一切。
而张志也立即反应过来,很快地转头看向莫尹,程武反应稍慢了半拍,有些迟钝地转头,莫尹侧脸如琢,眼眸微眯,“今有大事,可愿援手?”
*
矮瘦的个儿骑着一匹同他体型相似的瘦马出了城,他晃晃悠悠,浑似闲玩,等出了城不久,立即扬鞭狠狠一抽,马儿吃痛,嘶鸣着撒开蹄子狂奔。
那人疾驰半日,几不停歇地来到驿站,下了马,一张瘦猴般的脸孔笑嘻嘻的,将马栓好,跑入驿站讨水要菜。
驿丁全然不理,见了银子才给了几分好脸色,驿站少有人来,驿丁也是个惫懒的,招呼完又猫着偷睡。
天气渐冷,外头风沙大,这人在驿馆住了七天,驿丁只收银子不伺候,他也不恼,自己张罗着吃喝,自在得很,与驿丁倒还相熟了,虎哥长虎哥短的叫,问驿站可否有差事让他做,驿丁冷笑说这破地方他都不想待了,还讨什么差事。
第八天傍晚时分,驿站终于来了第二个人,进来也是要水要菜,驿丁骨头早懒成一团,动都不动弹,那人横眉倒竖地要恼,瘦条个的脸上堆着笑过去倒水,“官爷,我代虎哥招待您。”
“什么东西。”
那人转身,文牒摔在桌上,被人“哎呦”一声捧起,“原来是乌西的官爷,官爷恕罪,小的来帮您热酒热菜。”
那人又哼了一声,“快些。”
“是是。”
酒菜马上就来,倒是些好酒好菜,那人又道:“给我的马喂些草料。”
“好勒。”
吃饱喝足,那人正要继续赶路,却见那矮瘦的人挤了张哭脸,“官爷,您的马,它……”
“怎么了?!”
那人挤过去一瞧,连忙捂住了鼻子脸色大变,马拉了稀便,四蹄发软,那人骂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喂草料么!”
“还没喂呢,我一过来,您的马就在拉呢。”
瘦个儿无奈道,“要不这样,官爷,我把我的马借给您用?”
那人看它的马又瘦又小,简直不入眼,皱眉地捂着鼻子后退,瘦个儿又道:“您这马估计是风沙吸得多了,又着了凉,要不您在驿馆歇一夜,今晚草料里我给您加点药,明儿应该就好了。”
天色已渐晚,马厩里臭气熏天的,那人手掌扇着鼻子后退,眉头紧皱道:“给它喂些药。”
“好勒,您去歇着吧。”
真是受罪,一个月的工夫,来回不知跑了多少地,真是累煞他也,在乌西过惯了吃香喝辣的闲散日子,如今真是一点苦也不想受,见个驿站便忍不住要歇,歇就歇罢。
天色渐渐黑沉,房外人影轻推开门,脚步点地轻盈无比,毫无动静,将想要的东西拿到手,那人飞快地窜出门外,又极轻地带上门,趁着夜色来到马厩,牵起自己那匹瘦马,瘦马乖顺无比,睫毛下的双眼温顺如水,张志抚了抚马头,在马耳般低声道:“飞鼠,咱们回城。”
*
城楼下小屋门被敲响,程武一个激灵起身,迅速地拉开门,张志瘦小的身影在夜色中剪影一般,“武哥,东西到手了。”
程武四下张望,当机立断道:“走。”
数日前,莫尹在城楼上抓住两人说有大事要做,两人登时酒醒了大半,屏息凝神地听莫尹吩咐。
“这几日之中,驿馆会有个从乌西来的衙役,那衙役会随身携带一个封漆信封,”莫尹看向张志,“我听程武说过你是个偷盗的好手。”
张志轻点了下头,立即心领神会,“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将那信封偷来!”
“不错,到时将里头东西调换之后,我会让你再还回去。”
“好!”
张志毫不犹豫道,连缘由都不问。
莫尹心中蓦然微动,“倘若事情败露……”
张志立即举起手指,“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若供出先生,便叫我不得好死。”
莫尹凝视了他片刻,转头又看向程武,“从明日起,你睡在城楼,每日不定时地返回家中,等哪日张志将信封带回,你便同他一起返回,张志,庸城之中有人埋伏,但他只潜伏在我身边,不会在意你,到时你便装作来与程武饮酒闲玩,明白了吗?”
“明白了。”
程武也道:“明白了。”
莫尹将两张酒后毫无可爱之处的脸孔来回看了一遍,淡淡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倘若事情不小心败露,全由我来承担。”
“不会败露的,”张志信心十足地拍了下胸脯,一伸左手,对莫尹笑道,“先生你看,这是什么?”
莫尹还未认出,程武却惊愕道:“你奶奶的活腻味了你,还老子裤腰带!”
谁也没问为什么,他们接受了莫尹的指示,便在今夜带着莫尹所要的偷偷前来。
“先生,我偷到手了,那人睡得很死,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您需得快些,把里头东西换了,我得趁那人睡之前把东西再放回去。”
屋内点起烛火,莫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头一张折叠的画像便掉了出来。
莫尹看了一眼为他举蜡烛的两人,直接将画像展开。
画像极为清晰,画者画技出众,画中人的五官描绘得极为清晰,连同他孤高冷傲的气质也跃然纸上,画像旁还书写了此人的姓名特征所犯罪责,画像的右肩盖了个印,清晰地写明户部侍郎刘丛所绘。
程武和张志都已经呆住了。
只要不是瞎子就能一眼看出画中人正是面前的莫尹!
反应过来后,二人都未说话。
莫尹一言不发地从袖中又拿出一张画像,这是他提前绘制用来掉包的。
张志已回过了神,道:“先生,来不及了,直接放进去吧,上头既封了漆,那人也未看过里头,不会露馅的。”
莫尹摇了摇头,“刘丛办事谨慎,不会做无用功,必然已提前和乌西总管通过气了。”
张志面露急色,那可怎么办!
程武也反应过来,他亦很快便道:“要么去驿站放把火,把这东西烧了。”
莫尹看了两人一眼,这两人面上的焦急不似作伪,看上去竟全都出自真心。
莫尹放下两张画像。
他们大反派,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放弃的。
桌上铺了两张画像,一张是莫尹本人,另一张则是他预备的假画像。
真迹在上,假画在下,程武举烛,张志研墨。
莫尹眼眸冰冷肃杀,袖子高高挽起,双手各执一笔,一笔仿字,一笔仿印,左右手各司其职运笔如神,他雪白的侧脸逐渐凝结了细密的汗珠,唇线绷得紧紧的,露出的手腕上两道旧伤逐渐愈发红艳。
时间点滴而过,似是过了许久,又似是只在须臾之间,假像上如拓印般现出了与真迹上一模一样的字与印!
程武长呼了口气,竟将手中烛火直接吹熄了。
室内一片黑暗,唯有紧张的呼吸声。
程武连忙点烛,莫尹已将画像折好,此地干冷,墨迹落笔就干,他将画像放入信封之中,又重新将信封漆好递给了张志。
张志将信封揣在胸口,微一拱手,双眼中流露出“先生你放心”的坚决之意,立刻转身出门,还不忘踉踉跄跄地作出醉态。
屋内,程武松了口气坐下。
莫尹手腕发红发烫,程武见状忙取水让他浸泡缓解。
手掌浸在水中,微微有些发抖,莫尹看向程武,“你们不好奇吗?”
“好奇,”程武扭脸,憨直的脸上一片赤诚,“你不说,我就不问,你帮我们报了仇,守了城,你是我们的恩人,你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莫尹沉默地凝视着水中泛起一片鲜红的手掌,他有想过事后是否要找个机会将两人灭口,以保万无一失。
“我和你们一样,”莫尹淡淡道,“也是要报仇。”
*
“将军,急信。”
信封呈上,贺煊倏然起身,亲卫手中拿着信件,贺煊目光定了一瞬,再不犹疑地将信封拿下,拆开察看。
信封中如乌西总管所说,画像、字、印齐全,画中人是个文弱男子的形象。
贺煊放下画像,长出了口气。
不是他。
不是他。
嘴角不自觉地便挂上轻松笑容,连亲卫都看呆了,迟疑道:“将军……”
将信封随意地丢还给亲卫,贺煊道:“帮他们四处找找。”
“是,将军。”
亲卫方要出去,却见他们将军取下挂在墙上的马鞭,径直走过他身侧,走得太快,甚至刮起了一点风,亲卫急急跟上,“将军,您这是要去哪?”
手掌向后有力地一挥,爽朗威严的声音传来,“去接你们军师!”
第5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