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从来没有听裴清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他目光柔软地注视着裴清,眼睛里充满了温暖的光芒,“裴清,抱着我。”
裴清原地僵持不动,过了一会儿才俯身下去,手臂从莫尹背后绕过去,他靠在莫尹的肩头,额头微微发热。
莫尹手掌盖在他后脑勺的黑发上,低声道:“你不是蠢,你只是太想有个好父亲……”
哪怕这个父亲是一天也没见过面的,是死的,是不存在的,也强过是一个有妇之夫。
莫尹紧了紧手臂,侧过脸在裴清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真是可怜又庸俗的故事。
又真好利用。
莫尹脸上笑意若有若无,继续柔声细语。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裴清,别怪自己,你没做错任何事,就算有错,也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对不起你。”
裴清抱得他很紧。
莫尹抚摸着裴清的背脊,他身上散发着温暖好闻的热气,语调柔软,声音轻轻的,说话的气息在裴清耳边,像温暖的风,湿润的雨,泼洒在裴清冰冷的心头,他因他融化,又为他坚硬。
莫尹的语气忽而又变得紧张,“合作案是谁发现了什么吗?你会不会在公司里有麻烦?”
裴清放开他,四目相对,他看到莫尹眼神中的忐忑。
“其实我后来也有点后悔,”莫尹眼中闪烁着淡淡恐惧的光芒,“他今天来花园里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想他应该是知道是我做的了,他会不会告诉裴总,让裴总现在就把我赶走?”
裴清脸色微沉,“他说什么了?”
莫尹抿唇摇摇头,神色中略有难堪。
裴清没再追问,他大概能想象,握住了莫尹的手,“你放心,你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我会保护好你。”
莫尹依旧摇头,“是我不对,我做错了事,我愿意认错,我去向他道歉,他要惩罚我,我也都接受,只要不让我离开你,只要不对你有影响,我怎么样都行。”
裴清的太阳穴鼓鼓跳动。
刚才在书房里,裴明疏和他说的那些话里句句有深意,他稍稍冷静下来一想,大概裴明疏是认为他是故意利用莫尹来窃取方案。
不错,在他这个正人君子的兄长眼里,他这个私生子当然就是这么卑鄙无耻。
假使要洗脱辩解,把事情真相全盘托出,受指责的就会是莫尹了。
可换个角度来说,裴明疏在明知自己会负责合作案的前提下还装模作样地和他公开竞案,难道这做法就光明磊落吗?!
有很多事,他的确一开始就没有资格去争。
只是为什么他们还要给他这样虚无缥缈的幻象,让他以为自己有那样的希望呢?
所以他在公司没日没夜地加班,努力地完善方案,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可能性?
像被蒙了眼的驴不停地向前奔跑,而区别在于,他的面前甚至都没有那根胡萝卜。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是觉得看他这样奋力挣扎去够自己够不到的东西的样子很滑稽可笑,可供娱乐?
如果不是莫尹,是不是他会一直蒙在鼓里,到最后认命般地接受自己失败的命运?
他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争过,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捉弄摆布他?
裴清面色冰冷,心中像是涌上一股漆黑冰冷的液体,一点点将他心中的某些地方填满,“没关系,你只要不承认,他也拿你没办法。”
“那你……”
“我也没关系,”裴清看向莫尹,眼神坚决,“你什么都不用管,你记住,不管谁问你,这件事都与你无关,我会保护你的。”
莫尹在他强势的注视下,眼神动摇地慢慢点了点头。
他抱了裴清,小声道:“裴清,我是不是真的害了你?”
裴清搂着他,语气淡淡,“你是爱我,不是害我。”
莫尹在他怀里沉默良久,问道:“那我们到时候还能顺利离开吗?裴总会不会不同意?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你赢了,或许裴总会高兴一点,到时候我们也能顺利一点,对不起……”
裴清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赢”了,但是裴竟友没有高兴。
也许先前,真的是他太天真了。
窗帘拉得死死的,床头只开了一盏台灯,算算时间的话,应该已经过了零点,实际又是新的一天了,只是屋外必定还是一片漆黑,黎明之前的黑暗总是格外沉郁,兴许是在考验人有没有勇气去跨过那片黑暗,走向光明的未来。
可是有的时候,人有了勇气,方向却是错误的,便也只能越走越黑,永无天日。
他一直想着离开这里,做回自己。
可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懦夫似的逃避?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却可以决定到底往哪走。
为什么没错的是他,被轻视的却是他,被愚弄的还是他,一切一切错误的后果又凭什么让他来承担?!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孤身一人……
“公平”是他从生来就没有的东西,没有任何人想过要给他的东西。
可是莫尹说他觉得不公平,他看不惯他们那么对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争取。
他如果继续那么无动于衷下去,岂不是连为他付出的人也一起辜负了?
裴清握住莫尹的手,轻描淡写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他没有察觉,他说话时的神态、语气,是那样捉摸不定,城府深沉,甚至还有些许冷酷。
莫尹仰望着裴清,嘴角扬起浅浅的微笑。
终于看到他亲手培育的棋子一点点往他想要的方向去染色,他仰头轻轻碰了下裴清的嘴唇,柔顺道:“嗯,我全都听你的。”
第21章
当天晚上裴清没离开,就留在莫尹房间过了夜。
这么一件事本不足为奇,两个都是男孩子,平常关系也很好,裴竟友连问都没问,吃过早饭另外有事就先走了,裴明疏坐在两人对面,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端着咖啡杯轻抿。
裴清放下刀叉,莫尹也连忙跟着放下。
裴清招呼都不打一声,推着莫尹的轮椅往外走,莫尹低垂着脸,像是不敢看裴明疏。
等两人离开餐厅后,裴明疏把咖啡杯放下。
陶瓷杯子发出“嚓”的一声,佣人们呼吸一颤,这才发觉今天餐厅的气氛仿佛分外冷凝。
裴清送莫尹到学校,在车上和莫尹吻别。
两个人的关系又发生了变化,莫尹能感觉到裴清对和他分开有诸多不舍,同时也充斥着比之前过分得多的占有欲。
果然,裴清握了他的手亲了一下他的手指,说:“下课我来接你。”
“不用了吧,你工作那么忙。”
裴清不置可否,下车去给他开车门。
今天天气比昨天更冷,莫尹系着裴清去年新年送他的围巾,在课堂上安静地写着笔记。
上课的教室在三楼,梯形的大教室,两面十字形的窗户从低到高,鳞次栉比地将阳光请入教室内,照在桌面上明晃晃又暖洋洋的,莫尹笔尖在纸上划过,他神色淡淡的,因为没什么表情,所以看上去温和中带着些许清冷,只是眼睛微微有些肿,蓦地,他像是发现了身后有审视的视线,侧过脸看向后门。
裴明疏一身深色大衣,风度翩翩,长身玉立地背着手站在教室的后门口,他站的位置很隐蔽,教室里的教授没有发现,只有斜对角的莫尹回头看见了他。
视线相撞,莫尹很慌乱地低下了头,手一晃,笔尖长长地斜开。
裴明疏仿佛听到了纸片被划破的声音。
莫尹发现了他,却不再看他,头比之前更低,那只原本认真记笔记的手却是顿在了远处,冻在了那里般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三分钟,也可能是更短,莫尹慢慢地回了头。
裴明疏仍站在原地,他脸上也是没什么表情,可目光却是温柔深沉,比他身后深秋的暖阳炽烈许多。
莫尹的视线像是完全被他吸引住了似的,就那么直直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转过了脸。
这一次,他坚持的时间更短,很快的又回了下头。
当他第三次回头,看到裴明疏仍站在教室门外时,他转头放下了手中的笔。
轮椅推动着来到教室的后门口,莫尹低着头,小声道:“你来做什么?”
裴明疏俯视着他头顶的那两个发旋,“接你下课。”
莫尹手攥着轮椅扶手,语气有些生硬道:“裴清会来接我的。”
“所以我提前来了。”
“……”
莫尹仰起脸,脸上有些生气的样子,裴明疏侧着身,面庞英俊温和,“我想和你单独再聊聊。”
“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
莫尹神情语气又低落下去。
“我不这么认为。”
莫尹又抬头看了裴明疏一眼,抿了下嘴唇,道:“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说话。”
裴明疏沉默片刻,温声道:“既然不想跟我说话,为什么还要出来呢?”
“你——”
莫尹脸颊绯红,像是又气又恼,他眼皮还有些肿,昨天那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又浮现在裴明疏的脑海中,他微微俯身,放柔了语气,“小尹,不要赌气,我想和你好好聊聊,好吗?”裴明疏双眼注视着莫尹,一向进退有度的人强势起来简直叫人难以拒绝。
莫尹神色狼狈地扭了下脸,他眉头微皱,显然也是很为难挣扎,裴明疏耐心地等待着,最终莫尹还是轻轻地说了声“好。”
离下课还有半个多小时,莫尹回去收拾整理了书本。
a大比较自由,经常有学生中途离开教室或者进入,教授都是不管的。
莫尹推着轮椅去坐电梯,裴明疏和他一起下去,到了楼下后,裴明疏去推了莫尹的轮椅,莫尹默默地放开了自己控制的手,任由裴明疏带他去了僻静处。
两棵巨大鲜红的枫树下,长椅上落满了枫叶,裴明疏拂去树叶,用手帕擦拭了长椅表面后坐下,莫尹在他身旁,视线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砖红色的建筑。
裴明疏单翘了一条腿,手掌放在膝头,姿态和在家里的书房一样,他肩膀微微侧向莫尹的方向,“很抱歉,我伤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