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不想放过唐诗这个好用的劳动力, 但他也是懂细水流长道理的, 这要是一次把福星姑奶奶压榨狠了, 以后她哪还愿意再来刑部啊。
不行, 凡事适可而止,得先给她留个好印象。
葛经义把桌上的案子收拾起来,拉开门出来,看向唐诗笑道:“小俞公公久等了。我这一忙起来都忘了时间,这个点宫门应该关了,小俞公公今晚怕是不方便回去吧?这样,刑部还有几间客房空着, 我吩咐人收拾一下,小俞公公今晚就在刑部歇下, 明日我再派人送你回宫如何?”
好不容易磨蹭到宫门落锁的唐诗连忙点头:“那就劳烦葛大人了。刑部这卷宗太有意思了,小人看得入了迷,一时忘了时间,也怪我自个儿。”
“小俞公公要是喜欢,以后多来咱们刑部坐坐,这些卷宗随便小俞公公看。”葛经义笑着说道,然后叫来了一个女监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还特意叮嘱对方要换全新的被套褥子,别怠慢了客人
等吩咐了下面的人,葛经义想着还有点时间便对唐诗说:“小俞公公,收拾房间还要一会儿。你第一次来,不若让我带你逛逛刑部吧?”
黑灯瞎火,又是刑部,有啥好逛的?可跟葛经义在这干坐着也没意思。
唐诗想着这很可能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刑部一日游,便答应了:“那劳烦葛大人带路了。”
刑部的官员基本上都回家了,现在只有一小部分值夜班的在,所以很多屋子都黑灯瞎火的,葛经义就路过时跟唐诗介绍了一下。
他把唐诗往里带,后面的一座院子倒是有光亮渗出。
葛经义指着那院子说:“小俞,这是刑部大牢,左边的是男监,右边的是女监,要不要去女监看看?那边整洁一点。”
真实原因当然是唐诗是个女子,大晚上的带去男监那边不合适。
唐诗其实有点怕,但又有点好奇。在现代她也没去过女子监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就更别提古代的女子监狱了。
不过有葛经义带着,安全无虞,她就当是去长见识了。
唐诗点头:“那麻烦葛大人了。”
女监的看守都是穿着官差服的女子。为首的牢头是个膀大腰圆,声若洪钟的女子,看到葛经义过来,连忙起身行礼:“小人见过葛大人。”
葛经义摆手:“免礼,我就随便看看,现在可有审讯?”
牢头在前面带路:“回大人,有的,现在在审周家庄的那个案子。”
今晚这个审讯还算比较温和。
一个戴着枷锁,身穿囚衣,面色憔悴,身形矮小瘦弱的妇人坐在小凳子上,对面是审讯的官差。
牢头向葛经义说明案情:“廖氏的丈夫前阵子被她家里新买的那只五斗柜倒下来给砸死了,因为当时现场只有廖氏与其丈夫周屠,廖氏的嫌疑最大,因此将她拘了过来审问。不过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廖氏很可能是无辜的。”
葛经义随口问了一句:“哦,目前都掌握了哪些证据?”
牢头说:“回大人,该五斗柜周屠找人定做的,特意加高加厚了,比他自己还高出半个头,重达三百斤,也就是说砸死周屠的凶器是他自己准备的。”
“此外,衙役在搜查周家时还在周屠书房的暗格中搜到了一本他的日记,里面记录着周屠对廖氏的不喜和埋怨,经查,夫妻二人感情确实不睦。周屠是个读书人,廖氏大字不识,两人完全说不到一块儿去,他之所以娶廖氏是因为廖父救过他的父亲,于他们家有大恩,他不能休了廖氏。”
葛经义接了话:“所以周屠就对廖氏动了杀心?”
牢头道:“是的,日记的最后周屠写了好几种制造意外杀死廖氏的法子,其中便有这用五斗柜压死廖氏的想法。五斗柜高大笨重,又经常是廖氏在使用,他若故意在最上面放重物,廖氏要用时够不着,需得站在椅子上去伸手去够,她若是抓住柜子,五斗柜重心不稳就很容易往前倾,倒下来砸到廖氏。”
“经过比对,日记上的字迹系周屠所写,而且廖氏是个柔弱女子,力气小,推不倒五斗柜,五斗柜上还有周屠的脚印。”
“案发时,周屠喝多了,根据现场的线索判断,他应该是不小心撞到了五斗柜上,很生气,踢了五斗柜好几脚,五斗柜上面放了好几床厚被子,还有一些他的书,上重下轻,重心不稳,被他这使劲儿一踢直接就倒了下来,将他砸死了。今晚是最后一次审讯,若再无其他线索,明日廖氏就会无罪释放。”
这案子目前看没什么问题。
葛经义点点头:“辛苦了。”
唐诗听得叹为观止。
【这么绝妙的杀人法子他也能想得出来,真是个人才。】
【可惜啊,聪明反被聪明误,结果他自己先不小心被砸死了。瓜瓜,你说这是不是就叫报应不爽。】
瓜瓜:【宿主,你们都被廖氏骗过了。】
唐诗震惊地看着坐在小凳子上一脸凄楚,瘦弱干瘪瘪的廖氏,不可置信:【什么意思?凶手是廖氏?】
瓜瓜直接颠覆了唐诗的认知:【那所谓的日记是廖氏的相好提前伪造的,就是为了嫁祸周屠想要杀妻,结果自作孽将自己害死了。】
【五斗柜也是廖氏嘱咐周屠让木匠打厚一些,高一些,说是结实耐用,还能装更多的东西。】
【那天晚上周屠确实在外面喝了酒,醉醺醺地回家。廖氏的情夫就藏在五斗柜后面,等周屠摇摇晃晃地经过时,情夫就在后面用力将五斗柜推倒。其实刚开始,周屠并没有被压死,他被压在下面不停地喊救命,那情夫往五斗柜上用力一坐,周屠才渐渐没了声息。】
【至于脚印,是情夫踢的。一样的鞋子廖氏做了两双,丈夫和情夫各一双,这样情夫过来私会时留下脚印也不会有人怀疑。这也是官府没发现她有个情夫的缘故,不止是鞋子,衣服她都做了两身跟周屠一样的,这样即便偶尔有邻居看到背影也会以为是周屠。】
唐诗听得毛骨悚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廖氏。
廖氏一身泛黄的粗麻囚衣,手腕纤细,好似一拧就能断,眉目温柔无害,宛如一朵可怜兮兮的小白花。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连鸡都不敢杀的弱女子竟伙同情夫谋杀了丈夫,面对刑部的严刑拷打也没露出半点破绽,还让女监们对她产生了同情怜悯之心。
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葛经义也极为诧异。这桩案子不算复杂,人证物证都齐全也有杀人的动机,本以为能结案了,谁知道他们都蒙蔽了。
得亏是带福星姑奶奶来走了这一趟,不然就让廖氏跟她的情夫逃脱了。
不过现在廖氏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贸然出声只会打草惊蛇,明天先放她回去,再派人去重新探查廖氏的案子。
葛经义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打算带唐诗再去看看其他关押的女囚,顺便给他开点小灶,早点把这些女囚的案子给办了,该放的放,该杀的杀,也为他们刑部省点粮食,腾点空间。
可惜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
葛经义刚准备往里走,一个值班的差役就匆匆来报:“葛大人,宫里的广全公公来了。”
葛经义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唐诗。
唐诗也一脸愕然。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瓜瓜提醒她:【宿主,皇帝也来了哦。】
唐诗顿时皱成了葛苦瓜脸。
葛经义本来还想邀广全一块儿逛刑部的,听说皇帝也到了,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哎,皇上要人,他不能不给啊,只是看福星姑奶奶眼睛水沁沁的,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他有些担忧,再联想到她今天极不情愿回宫的样子,葛经义心里有了些猜测。
“小俞,你是不是惹皇上生气了?”
唐诗苦逼地摇头。
要是有这种事就好了。皇帝一生气就把她仍回昭华殿关禁闭,罚月俸,她就可以奉旨躺平了。
见唐诗不愿意说,葛经义也没再多问,终归皇上也不可能会拿福星姑奶奶怎么样,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装作不知道天衡帝也来了,掉头往大门的方向走:“小俞,咱们快点,别让广全公公等久了。”
唐诗苦兮兮地跟了上去,一路上琢磨着待会儿见了天衡帝要说什么。
可等她走出女监的大门,看着站在月色下身姿挺拔,眉眼冷峻的天衡帝时,想好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天衡帝看着唐诗磨磨蹭蹭地跟在葛经义后面便知道她还不想回宫。
下午的时候看她反应那么大,他特意留了时间让她好好消化这事,但她显然是属蜗牛的,遇到点事就往壳里钻,到处躲,指望她自己想通是不可能的。
“走吧。”天衡帝当着葛经义的面就朝唐诗伸出了手。
唐诗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下意识地看向葛经义。
葛经义多精的一个人,低垂着头做恭敬状,仿若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见唐诗没动,天衡帝挑了挑眉,上前两步抓住她的手就往外拽。
唐诗懵了,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中炸开,将思绪都炸成了浆糊。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低头看着牵着她的那只大掌,指腹有硬邦邦的茧子,很结实很有力,她试着挣脱,却动弹不得。
直到马车前,天衡帝扶着她的胳膊将她送上了马车才松开了手。
唐诗钻进马车,还有些不可置信,抬手拍了拍滚烫的脸蛋,又用力搓了搓左手手心,总感觉上面滚烫滚烫的,她连忙在心里呼唤瓜瓜。
【瓜瓜,皇帝今天都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我怎么感觉他怪怪的?】
瓜瓜:【等会儿,我查查……打了英国公和驸马后,他就回宫批奏折,然后……没什么不对劲儿啊,宿主,是不是你想多了?】
唐诗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那种被用力束缚的感觉还残留在掌心。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她掀起帘子偷偷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天衡帝和葛经义站在刑部大门的石阶上低语。
【瓜瓜,他们在说什么?】
台阶上,见天衡帝回来,葛经义连忙行礼认罪:“皇上,今天是微臣逾矩,带娘娘到刑部的……”
“既知是逾矩为何还要明知故犯?葛经义,你想过后果吗?”天衡帝的声音不大,却问得葛经义心里发怵。
他躬身解释:“皇上,今晚刑部就微臣在,微臣本打算明天一早就送……小俞公公回宫的。”
“可万一有人回来发现了她的身份呢?葛经义,她若是出了事,就是将你九族诛了又有何用?”天衡帝冷声质问。
葛经义被问得无话可说,半晌才惭愧地道:“此事是微臣思虑不周,请皇上责罚。”
“再有下次,你们全家去西北修城墙!”天衡帝撂下这话,转身直接回到了马车上。
唐诗的脑子里还不停地回荡着那句“她若是出了事,就是将你九族诛了又有何用”,脸上刚消下去的热度又情不自禁地涌了上来。
【瓜瓜,你说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瓜瓜:【怕你女扮男装的身份被发现?听说皇帝很爱面子的,要是他的妃子在外露宿被人知道可能不大好吧。】
唐诗扑通乱跳的心跳听到这个分析顿时放缓了许多,她用力点头,像是在说服瓜瓜,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说得很有道理,他肯定是怕我的身份暴露,丢了他的人。原来葛大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啊,难怪他那么客气呢。】
只是等天衡帝上来后,唐诗仍不敢看他,头低得都快垂到膝盖上了。
天衡帝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托着她的下巴,强制将她的头抬了起来:“怎么,在外面玩疯了,连回宫的时间都忘了,现在看到朕知道心虚了?”
唐诗正愁没法解释今天的行为,如今现成的借口就送上门了。
她连忙谄媚地笑了笑:“皇上,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好久没出宫了,正好葛大人说刑部附近有一家烤羊肉很好吃,奴才就过来尝尝,哪知吃完饭天就黑了。”
“这样啊,好吃吗?”天衡帝似笑非笑地问道。
唐诗猛点头:“好吃。”
天衡帝冷笑:“你吃得倒是挺开心嘛,朕还没用晚膳。”
“啊?为什么?是御膳房没给皇上准备吗?”唐诗自己都觉得离谱,御膳房忘了谁也不可能忘了皇帝啊。
天衡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气饱了。”
丢下这句,他拿起一旁的书看了起来,似乎是不打算搭理唐诗了。
唐诗总感觉这话别有深意,但她是那种得过且过的性格,实在不愿意深想,她甩了甩脑袋,悄悄问瓜瓜:【谁又惹到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