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出生,嫁娶,产子,都是人生大事,然谢期心中却并无波澜,既无对未来生活的恐惧,更无忐忑不安。
但想到萧琰的温和体贴,也只是微微产生了一点期望。
萧琰,跟萧直是不同的,她已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必然不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天子娶妻,西京长街十里红妆,坐在凤辇之中的谢期并不知,萧直一直在暗处看着,看着她穿着婚服,带着凤冠,嫁给旁人。
曾经她也嫁给过他,也不能说只嫁,只能说是纳。
那一年,她只有十八岁,却美的好似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
别人都怕他,只有谢期不怕,还对着他笑,哪怕不是以皇后之位入宫,只是贵嫔,对谢家女儿来说,都算得上打压了,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
现在想想,她的性子真的很好,从不自怨自艾,会怜悯贫弱,怜惜弱小,只有别人冒犯她时,才会反击,而这种反击也像小猫挠人,并不叫人觉得疼。
分明,他们也曾有个好的开始。
她也曾想跟他好好相处,好好过日子,纵不爱他。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萧直想着他们前世的每一件小事,她微笑的时候,哭泣的时候,苦苦哀求他的时候,还有今生她对他怨愤的话语,交错着在眼前闪回,最后变成眼前这一幕,她坐着凤辇,离他越来越远。
他的阿鸢,那么美,那么好,萧琰也会看到她喜扇之下的娇颜吗,也会看到那身皇后衮服下洁白柔软的身子吗?
他想起来,上辈子,最初入宫时,他第一次翻得牌子便是阿鸢,那时他刚继位,满心都是对谢觞的不满,在前朝这位独断专行的大将军又驳了他的面子,在后宫,他还要去临幸谢家的女儿。
他只有戒备和烦躁。
然而在看到喜扇后那张玫瑰一样的面容,那双比繁星更亮的双眼时,他的心就静了下来。
她容颜的出色,让他对谢觞的不满,少了一些,却又冒出了一个想法,谢家献出如此出色的女儿,难道是要效仿妲己褒姒之流,来乱他的心祸他的国?
纵然只是贵嫔,她却不曾表露怨怼,想要跟他这个夫君好好说说话。
而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萧直想起来了,他没有斥责她,却说了,‘尔以贵嫔位入宫,尚不算朕之妻子,何故如此矫揉造作,执喜扇之礼?’,她如星子一样明亮,跳跃着动人光芒的眼眸,就这么黯淡下去。
嫁给了萧琰,他的阿鸢,也会对他那皇叔,妩媚动人的笑吗?也会盈盈羞涩,扑入他的怀中,求他轻怜蜜爱吗?
萧直感觉到胸口被她用簪子扎过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喉头腥甜,一口血涌上来,被他硬生生咽下。
凤辇早已没影,天色也暗了下来,围观的百姓都散去了,他却仍旧站在那里,一直望着。
“主子……”
对上黄存礼担忧的目光,萧直摇摇头:“回去吧。”
终究是因为,他不曾珍惜,悔悟的太晚了,但好在,她跟他都还活着,而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第59章 病弱
凤辇经过朱雀门, 承天门,再过坤势门,便停在凰栖宫中。
喜娘将她扶下凤辇, 坐在帐中, 一室寂静。
不久, 她便察觉到有人推门而入, 脚步声由远至近, 她的心还是提了起来,这毕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洞房花烛,还是嫁为正妻。
上辈子, 她便是五姓七家的贵女,是人人艳羡的皇贵妃, 也没有经过这么一遭明媒正娶,洞房花烛。
有些紧张, 手心都沁出汗来。
一只冰凉的大手,将她攥着的右手拉起, 柔而坚定的掰开她紧握的拳头,拿了帕子给她擦拭手心的汗水。
“怕吗?”
这人也是个傻的,居然第一句是问她怕不怕。
“不是怕……”
“不怕,为何不将扇子拿下来见一见我?”
还是近乡情更怯?萧琰的脸也有些红。
“还没有却扇,妾身如何能跟陛下相见?”
萧琰一愣, 敲了敲自己的头:“是了, 是朕不得体,梓潼勿怪。”
当即吟了一首却扇诗, 那柄喜扇徐徐褪下, 露出一张带着红晕的芙蓉娇颜,头上金灿灿宝石凤冠, 额间精致珍珠花钿,唇上朱红的胭脂,却不如眼前人,十分之一的美。
她本就是明艳张扬的容貌,此时一装扮,则更加国色天香,比之娇艳玫瑰,更似盛放牡丹,漂亮的似天上神女,美的惊心动魄。
萧琰痴痴的望着她,还好,这凤凰儿一样的美丽姑娘,终究是落入他的怀中。
“梓潼,我十分欢喜。”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扶着她的肩膀揽她入怀,一股清凛梅香盈入她的鼻尖,殿内一片灯火通明,儿臂粗的龙凤喜烛徐徐燃烧着,一时有些暧昧。
此时,谢期却不合时宜的想起来萧直,萧琰与他,不愧是叔侄,传自一家的血脉,哪怕萧琰更像他娘亲,殉葬的裕太后那般,英俊脸蛋没有丝毫攻击性。
但眉宇间,却总有两分相似。
也不知为何,这辈子,萧直竟也用起雪中春信这种冷香来,分明他前世一登基,就用了只有帝王才能用的龙涎。
真是晦气,大喜的日子居然想起这么个不合时宜的人。
萧琰十分欢喜,想要低下头,亲一亲她的脸蛋,脸却越来越红,直到双颊浮上不正常的红晕,咳嗽了一声,便止不住,剧烈咳的要将肺都吐出来。
谢期吓了一跳,哪里还有什么绮思,急忙给他断水拍背。
桌案上不仅放着各种婚礼用具,还温着一碗药,萧琰指了指,她立刻心神领会,喂他吃下药,又扶着他在喜床上躺下,因喜床上还有枣子莲子花生等坚硬果子,她还先收拾了一通。
谢期眉头隐约可见忧色,她知道萧琰身子不好,可没想到他身子已经不好到这种地步。
方才咳嗽,布巾上都有些淡淡的血迹。
“没事的,就是这几日我欢喜的太过了,晚上有时多思多梦,才会这样。”
“我这身子,就是这么不中用,我时常觉得既我已是注定要早死入土的人,何必拉着人家清清白白的世家女儿陪我,若我早去,她岂不是要守活寡。但对你,我却执念了,你那日说要嫁给我,哪怕只有几年好活,你可知,我有多么开心。”
这偌大的牢笼,终于有一个他喜欢的姑娘,陪着他守着他。
“因为我的私心,嫁给我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夫君,苦了你了。”
谢期有些愁绪,她是爱说爱笑爱热闹的性格,对萧直那样的人,他有权势时她便虚与委蛇,无权势时便处处挑衅。
可面对这么一个风吹吹就倒的玻璃人,她那大咧咧的作风,都收敛了,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陛下别这么说,是我执意要嫁给您的,我不后悔。”
萧琰摸了摸她的侧脸,笑的很是开怀,一碗药下去,他咳嗽止住,可脸上不正常的薄红却丝毫没有减轻。
谢期担心至极,便想寻太医,被萧琰阻止。
她虽存了利用萧琰权势的心思,但如今既嫁给了他,便与他乃是夫妻一体,只有盼着他好,多活几年。
“陛下如何要讳疾忌医?”
萧琰却只是摇头,按住她:“这是老毛病,入秋后我睡得不安稳便会如此,多歇歇也便罢了。今日你我大婚之日,若传出去我寻了太医诊治身子,保不准有心之心,借题发挥,说你不祥。”
“如今好不容易娶了你,朕并不想多生事端,对你不利。”
谢期一愣,眼眶热了起来。
她想过萧琰是见色起意,并非她自夸,这副爹娘给的容貌,的确有倾国倾城祸国妖姬的潜质,这大概也是上辈子萧直一直舍不得杀她的原因。
但以色侍人,多是居高临下,带着赏玩意味,就例如萧直那般。
萧琰却非常郑重,还如此为她着想,饶是谢期这种被伤过,心已冷得不像样子的人,也难免有些动心。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都是老毛病了,不打紧。”
在他再三保证下,谢期只能无奈应了。
“咱们还没喝合卺酒,我这身体,是不能饮酒的,也只能做做样子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明明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却没个康健的身体,而下头那些七窍八孔心的臣子们,现在就已经打主意,殷勤献好想要站队,捞个从龙之功了。
不是所有人,都盼他活着长久的。
“委屈你了,梓潼。”
谢期哪有什么委屈的呢,她性格是这样,若是旁人跟她较劲她脾气上来是半步不退,非要好好较一较的,上辈子没少因为这性格吃亏。
可若别人先对她示了弱,她有几分狭义心肠,怜悯弱小,自己倒要先不好意思起来。
如今见萧琰皇帝之尊,句句话都隐隐对她示弱,处在下锋,难免让她觉得心中有些愧疚。
“哪里委屈呢,我们既然已经在一起,喝不喝合卺酒,又有什么要紧。”
萧琰却摇头:“今日大婚,一辈子只有一回,梓潼体贴我,朕却不愿留下遗憾。”
谢期无奈,只能取了葫芦,将酒倒入各一半的葫芦中,她还不放心:“陛下沾个边,做做样子便罢,我来都喝了吧。”
两人对坐,谢期先喝了一口,交换葫芦,则把剩下的一饮而尽,将空的葫芦合在一起,这才一仰一卧,乃是圆满。
合卺酒本有助兴之功,谢期也是个不耐酒力的,两葫芦就下肚,很快便上了头,双颊红扑扑的,眼睛也亮的惊人。
萧琰很想帮她褪下凤冠衣裳,将她抱起入罗帐,春宵一刻可是值千金的。
然而他身子实在是不争气。
只能望着她自行卸了钗环,脱下衣裳,乖乖巧巧上床一边,藏在被子里偷偷看他。
萧琰有些意动,俯下身眼神描绘她这一张漂亮的脸,饱满的额头,小巧的鼻子菱形的嘴唇,真是没有一处生的不合他的心意。
他亲了一口,好柔软,带着她身上天然的甜香。
启开檀口,舌尖探入,看她长长睫毛不停抖动,却乖顺的依偎在他怀中,不禁心神激荡,然而就在手附她胸口,探入其中,进行更进一步的行动时,萧琰忽的眉头紧皱,咳出一口血来。
谢期吓得够呛,苦口婆心求他宣太医,萧琰却坚持不允。
“因是天气转凉,我又犯了老毛病,不得动气动欲的缘故,是我拖累你了。”
谢期哪里还敢提议这事,只盼他先养好身子再说。
“我这身子,天一凉就会犯病,便会力不从心,这夫妻之事,也只能等我好些,再跟梓潼行周公之礼。”
萧琰满面歉意。
谢期窥见他眼底的黯然,明白他的心情,毕竟是男人,身子却弱成这样,新婚夜跟妻子都不能合契相融,就算他性子天生温吞豁达,也难免会心中难受。
她握住了他的手,言语间并无怨怼失望,只有安慰和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