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早早入宫,并未来得及吃药,唯一吃的,便是沈砚的那颗暖香丸。
白净手指抚上指尖,宋令枝任由思绪乱飞。不知不觉,主仆二人走过大半个御湖。
再穿过前方长而窄的夹道,便是沈砚的寝殿。
一路上提着的一颗心放下,白芷眼睛弯弯:“姑娘,我们快到了,你身子可还撑得住?若不能,先在前方的水榭歇歇,奴婢记得那水榭……”
仰头望去,清冷雨幕后,水榭盖在湖边,三面临水。
金漆藤红竹帘半卷,雨珠清寒透幕,自檐角滚落。水榭前拄着一盏鎏金珐琅戳灯,光影绰约,映出身后两道影子。
白芷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麻木迟钝,她忧疑望向宋令枝:“姑娘……”
水榭坐着的人,正是沈砚。金丝滚边象牙白暗花袍笼着薄薄夜色,沈砚端坐在茶案后。
茶炉子烧着滚烫热水,汩汩白雾氤氲而起,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一名女子身着轻薄纱衣,身影纤细窈窕,她款步提裙,按下心底的不安,悄声走近沈砚。
双膝跪地,轻手轻脚将漆木茶盘端至茶案上:“殿下,请。”
声音清脆,怯生生。
为今日这一幕,她不知私下练过多少回,就连今日的衣衫熏香,亦是千挑万选。
目光浅浅从那冰裂纹茶杯上掠过,甫一抬眸,对上沈砚如钜视线,女子慌乱垂下眼,深怕沈砚瞧出端倪。
低垂的衫裙露出白皙细腻的脖颈,在光下犹如凝脂白玉。
女子声音轻盈,又大着胆子抬头:“……殿下?”
光影晦暗,广袖轻拂,女子起身,半边身子倚在茶案上,宛若皓月的手腕落在光影中。
身后的沈砚面无表情。
女子心一横,咬牙又唤了一声:“殿下……”
沈砚抬眸,冷眼扫去。
女子大惊,跌坐在地,她眼中慌乱不安。
今日若是不成事,回去之后,她必死无疑。若是成了……女子眼中蕴着贪婪之色,若是成了,她便是三殿下的人,有皇后相助,她为侧夫人指日可待。
女子颤颤发抖,跪着上前,双目垂着泪珠,似梨花带雨:“殿下,奴婢……”
沈砚忽的弯唇:“过来。”
女子大喜,只可惜尚未来得及动作,却见沈砚的目光越过自己,幽幽望向身后的雨幕,他轻声,“枝枝,过来。”
女子陡然一颤。
朦胧雨幕中,宋令枝一身红丝织金锦弹墨琵琶袖袍衫,衣裙窸窣,翩跹而至。
宋令枝福身请安:“殿下。”
嗓音如天籁,并不是女子方才刻意的矫揉造作。
女子惶恐跪在地上,满腹心思落在紧拢的眉宇间。
更深露重,轻薄春衫并无半点遮风之用,女子跪在冰冷地上,身上抖得厉害。
沈砚从未朝她望去一眼,只随手将宋令枝揽至怀里。
雨丝脉脉,地上映着三道长长黑影。
宋令枝坐立难安,眼中慌乱不减:“殿下,我、我先回房歇息了。”
她垂下眼眸,并不想打扰沈砚红袖添香。
清冷雨声中,少顷,耳边骤然落下低低的一声笑。
沈砚慢条斯理抬起宋令枝的下颌:“枝枝觉得……是打扰?”
没来由的,沈砚心底掠过几分不悦。或是宋令枝对自己的视若无睹,或是她脸上的无动于衷。
指腹掐着宋令枝下颌,四目相对,沈砚眼中并无半点温和笑意。
只一个眼神,当即有人从暗处走出,拖着那女子离开水榭。
“殿下!殿下!求您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
声音凄厉悲惨,宋令枝心口骤停,惊恐望向沈砚,下意识脱口而出:“她会死吗?”
沈砚不假思索:“会。”
宋令枝瞳孔骤紧。
沈砚颇有闲趣打量着宋令枝,指骨在案沿上轻敲:“……想为她求情?”
不待宋令枝话落,沈砚先一步,朝那人使了个眼色。
女子狼狈不堪摔在地上,精心描绘的妆容染上雨水,乱糟糟的。
她伏首跪地,连连为沈砚和宋令枝磕头,额头血迹斑驳也不敢停下:“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落在案沿下的指骨并未停下,沈砚眼中带笑:“差点忘了,枝枝见不得血。”
先前在客栈那回,只是见到毒发而死的张妈妈,宋令枝便连着干呕好几回,又接连做了好些时日的噩梦。
沈砚垂眸,笑着将袖中的匕首交到宋令枝手上。
“枝枝还没杀过人罢?”
宋令枝浑身僵住,不可置信。寒意和恐惧遍及四肢,动弹不得。
沈砚神色自若,轻拂广袖起身:“杀了她,或者……”
目光下移,落至那杯不知下了何药的茶水。
沈砚哑声一笑:“你替她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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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宋令枝,你总是学不会
雨淅淅沥沥下着。
檐角挂着一小盏玻璃绣球灯, 晦暗光影落在水面上,映出波光粼粼。
清寒雨幕中,沈砚一双黑眸深沉寂静, 似檐外的一方黑夜。
滚着金线的象牙白广袖自眼前拂过, 夜风掠过, 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
宋令枝身子颤栗。
落在耳边的字冰冷彻骨,不带一丝一毫的暖意。
沈砚声音轻轻, 目光再未落在她脸上。
映着光影的匕首泛着银光, 亮白的光线瘆人可怖。
女子还跪在檐下,雨水自檐角滴落, 胡乱砸落在她背上。
磕头声犹如鼓点, 震耳欲聋。雨声清冷, 伴随着女子凄厉尖锐的哭声,惨不忍睹。
“姑娘, 求求你救救奴婢!求求你!”
她挣扎着冲过雨幕,要到宋令枝眼前去。
岳栩眼疾手快,拽着人往后。长剑亮在她身前, 不容女子往前半步。
雨声不绝, 晶莹雨珠滚滚落下,天地间好似只剩下女子的声音。
心口起伏剧烈, 宋令枝骤缩的眼眸映出沈砚颀长的身影,垂首往下望, 冰裂纹茶杯中的茶水冷却,无人问津。
那一抹象牙白身影越过茶案,早有宫人撑着油纸伞在檐下垂手候着。
“——殿下!”
骤然抬身, 宋令枝倏地伸手, 握住那一方象牙白衣袍, 宋令枝屈膝半跪在青缎绣墩上,仰起的一双秋眸水雾氤氲。
沈砚转眸凝视,眼中波澜不惊。
“殿下。”
攥着沈砚袍角的指尖泛白,宋令枝抬首,嗓音喑哑干涩,“我、我不想选。”
声音低不可闻,惴惴不安。
风声摇曳,滚落的雨珠裹挟着呜咽之声。
宋令枝不可避免又想起前世避暑山庄的那一夜,那夜的雨声也如今夜一样,经年累月,她仍是忘不了那一夜笼在心口的噩梦阴影。
那时她喝的茶,也是加了药的。
沈砚眼神淡漠。
“殿下,我不想选。”
宋令枝又重复了一遍,落在雨幕中的身影摇摇欲坠,似断线纸鸢,孤独无助。
滚滚泪珠滑过眼角,宋令枝双眼垂泪,好不可怜。
沈砚俯身,指骨匀称的手指轻抚过宋令枝眼角,晶莹泪珠落在那青玉扳指上,越发显得玉质莹润细腻。
沈砚脸上淡淡,无半点多余的情绪起伏。
他低头望着掌心之上的宋令枝,泪珠落在沈砚指尖,似那日黄鹂在他指尖轻啄。
力道极轻,不足为惧。
台矶上的女子还在叩首,哭声渐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