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在土石落叶层上的时候,卜算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体内还是体外更痛,多处对应穴位的毛孔间渗出血来,他全身的真气,都被那一挥袖击散,武功尽废。
天方真人那一袖子,废掉卜算子只是顺带,袖风扫过之处,更有许多落叶震碎,向旁边不远处的登山长廊里,劲射过去。
这些碎叶,打到那些被定住的老君山弟子,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只是在落点处,绽放开细微的波纹。
长廊里一对对值守的道士,相继跌坐下来,酸涩的眼睛稍稍一眨,就泪流不止。
将近十个时辰,浑身筋骨、舌头,分毫不能动弹,连眼皮的眨动都变得缓慢干涩起来,那种死寂不变的折磨,让他们的时间感官都变得错乱起来,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到可怕的虚弱漂浮。
多亏了老君山弟子都有斗睡魔、辟谷练静功的经历,换了一般人经历了这样的折磨之后,甫一解脱,恐怕都要发狂呐喊,直至虚脱昏死过去。
“掌教!”
有弟子嘶哑出声,趴在栏杆上,向那边俯首。
走廊里的树丛间的道人们,全都挣扎着,向那个地方伏下身子。
他们双眼的痛苦,让无法遏制的泪水模糊了视野,但那一身白袍的身影,在所有模糊了的景物之中,显得更为突出。
“你们,辛苦了。”
天方真人仰头看向山顶,已然可见的重重殿宇,在烈日之下,露出半阙檐瓦。
“且睡去吧,醒来的时候,你们会回到山上,住回自己的家。”
丛林之间,关洛阳等人和休朔城的铁甲锐士们赶到,把这些暂且还没有行动能力的老君山弟子,纷纷运走,保护起来。
天方真人一步跨出,振衣如旗,长风浩荡,飞跃至山顶广场正中,降落下来。
他双足踏地惊起的一圈风尘,让老君山那些战死的高手缓缓躺下,合上了双目。
而那些还有一息尚存的道人,纷纷感觉到地面蒸腾起浑厚纯净的暖流,汇入自己的经脉之间,缓解了虚弱至极的痛苦。
火罗道的众多护法,都在周围殿宇梁柱之间,隐隐现出身形。
夜摩天双手拢在袖中,不修边幅的从藏书楼那边走出,双目精芒一闪,看出天方真人居然正在借地传功,为那些道士疗伤。
‘好狂妄的道士。’
他那双手缓缓从袖间抽出,飞沙走石的昏暗之气,从小酉洞天前方沿着长桥滚滚而至,吹到老君山的广场上。
魔教四海,火罗八风,当年揽四海八风入宗师。
气势慢慢攀升到顶点的夜摩天,正要挥出那一掌,身前滚滚荡荡的昏暗之气,突然像是被天光作斧,劈了一记,骤然惊散。
天方道人的视线映入他眼中,旋即一黑。
邵凌霄的黑袍微漾,来到夜摩天前方,隔绝了那一道视线,飞光连鞘,被他右手压着,斜触地面。
“余图的弟子?”
他笑了起来,“真是惊喜。”
两人各在一座山上,四目相对。
天方真人周围所有道士的身影,无论是死是活,都在缓缓漂浮、后退,脚下蒸腾起如光如雾,如丝线的热气,逐渐幻分五色,袅袅升空。
邵凌霄的声音传到背后:“摩天,去通知计划提前,另外,接下来你们所有人都不许插手。”
烈日的光芒若有所感的昏暗下来,天际的云层,漫起了一层灰色,无风无雨无雷,只是云似乎厚了一些,光便暗弱下来。
邵凌霄手掌一旋,五指扣住剑柄,连着剑鞘抬起了那柄举世闻名的飞光。
剑指天方,清冷的无形之气,瞬息间遍布空中,游走四野。
站在书楼边的许红梅、赫连瑶花等人,感觉到极细小清凉的气,从自己的眉眼之间,流动过去。
满空剑气,如无孔不入的水光,汇成一道微亮的风,过山一斩。
“来!”
第156章 五行灭相,五色补天
山顶书楼另一侧,一条大蜈蚣本来盘卧在书楼的阴影之中,此刻也受到惊扰,驾驭黑雾,翻转飞旋。
蜈蚣背上,苏木道人的上半身凝聚出来,接住了一片在风中飘上来的枯黄叶子,随着黑烟凝成的手掌微微合拢,枯黄的叶片发出了如同薄铁片崩断的清脆声响。
这声音不由得让苏木道人的眼神有所变化。
“奇怪。好像不是一般的灌注内力让物质变得坚硬锐利的手段,而是从物质本性上,做出了一定的修改。让木行之气化为金行之气?这人到底是练武的还是练法术的?”
因为之前关于天方真人的情报太少,所以他们在算计的时候,都是默认把这个老君山的新掌教,看成和少林往生方丈,差相仿佛——这在他们那时候的想法中,还算是高估了一点的。
可是现在看来,这个一直表现的都很“平庸”的老君山掌教,与他们的预估出现了不小的偏差。
夜摩天绕过书楼,闪身来到苏木道人身边,手中捏出了一张折成三角状的朱砂黄符。
“道长,你的奇宝,还是你来运用最为精准吧,通知朱琳琅,可以准备行动了。”
如果是之前,遇到这种计划提前的事情,苏木道人肯定要表达几句自己的意见,不过自从原装肉身被毁之后,他的性子沉了不少,什么也没问,就接过黄符,铺展开来,点了一指。
符纸上如同多了一点黄豆大小的墨迹,随着时间,慢慢的延伸扩大。
洛阳城一间客栈之中,火罗道的西方尊使朱琳琅,正在跟一群弟兄饮酒作乐,随身携带的纸符突然一冷,顿时被他察觉,从怀中掏了出来。
那一点阴寒的墨色正逐渐扩展。
众人都看到了这种异象,纷纷停下酒杯,注视朱琳琅。
朱琳琅道:“兄弟们,各自查查自己的东西是否备全了。”
一个个饱满的水囊被他们取出,放在桌上,还有人打开塞子闻了闻,确认那股刺鼻的味道。
日头倾斜,已经是下午,客栈之中再没有任何一点声音发出,众人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一想到即将要去做的那件事情,即使是胆大包天,能在自己一手造就的尸骨堆中酣睡的朱琳琅,也不禁手心微微发汗。
他把符纸放在一边,用筷子压住,正襟危坐,静静的等待着符纸完全化作黑色的那一刻。
冥冥中难以解释的感觉,让他不自觉的抬头朝老君山那边看了一眼。
……
老君山上下,所有人都在看那一剑。
如风如烟,如同一条飞腾神龙的剑光剑气,无声的从一个山头吹到另一个山头,飞得越远,剑气越盛,剑光越亮,吹袭更快。
转瞬间,就在所有人眼中留下深刻璀璨的痕迹,从眼到耳再到触感,大脑,不分敌我的让旁观者都升起了一股所有感官颤栗的感觉。
给人一种只要身处在这道剑气的对立面,便是十方天下,无处可避,无法可挡,只能束手待毙的冰凉窒息感。
天方真人身上衣袍飘动,目光如磐石般不可移转,一抬手,手掌心里绽放开夺目的金光,瞬间将整只手掌渲染成纹理清晰的纯金色泽,轰在剑气的顶端。
轰咔!!!!!!!
无声无息的剑气,在这一下碰撞之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裂声,紧随其后的,就是刺耳无比的金属颤音。
那一道浑若烟雨的剑气,炸裂成了一道道颤鸣的剑光,细若丝线,游空飞射。
天下各门各派的有名剑客,都懂得练剑气功夫,有的剑气恢弘,有的剑气凝实,但是能把剑气练的跟头发丝一样纤细,依旧每一根都锐利刚强,如有实质的,恐怕数不出十指之数。
邵凌霄剑不出鞘的第一招,就已经是举世间万千剑客,毕生难以望其项背的绝高境界。
曲绕如意的剑丝,在天方真人的手掌前方崩散之后,带着金属摩擦的声响,游行滑动开来,分别攻向他腰腹头脸之间的数十个穴位。
更有一部分,直接绕向他身后,回旋过来,穿刺切割,少许修长剑丝刮过地面的时候,直接在地砖上留下杂乱的铲切痕迹,碎砖承受不住,向上崩弹翘起,露出锐利的角。
天方真人根本管都不管,整个身子向前一撞。
那些还带着刺耳颤鸣声的危险剑气,在他这一步之间,好像就真变成了柔软的棉线蚕丝,粘连在他的衣物表面,在他身体加速的瞬间,飘拂向后,没有能够给他带来任何伤害。
并非是以刚对刚的固守,而是一种裹挟了风和烟,光和影,把敌人的兵刃都裹挟在自己这一方的气魄。
再怎么锐利纤细的剑气,都在这样的气魄之下,心悦臣服,化作了绕指柔,成为了天方真人一往无前的点缀。
潜伏在周围的部分火罗道护法,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身子都不禁晃动了一下。
他们骇然的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差点就追随着天方真人的身影,完全不顾身姿平衡的冲了出去。
天方真人掠过那道横跨两峰之间的长桥时,本该坚固不可变形的桥体,好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还没有干的面塑,猛然之间晃动扭曲,臃肿挤压,变形得不成样子。
邵凌霄立在长桥彼端,面对着整座桥体变形,断崖,深谷,云气雾海,共同形成、压迫过来的一股凶险大势,手中连鞘长剑变化了一个角度。
如同在摇摇欲坠的万千沉重刀刃之下,悠闲地拨动了琴弦。
这一剑的变化简洁明了,却巧妙无比的,正中了天方真人推过来的那一掌掌心处。
邵凌霄脚下滑退了一尺。
天方真人的身影在半空中骤然一顿,长袍鼓荡翻飞,浑身粘连的剑丝都震碎消散。
他们两人对拼的余劲,扩张开来的时候,是垂直于地面,空气波纹的边缘,像是一圈无坚不摧的轮刃,直接把长桥这一端与断崖连接的地方切断,碎石迸射。
本就变形的桥体,在又一次遭遇重创之后,从这个断裂的地方开始,崩塌了一半,大块的桥梁残骸,向着云雾深谷坠落下去。
崩塌的声音和深谷之下久久才传过来的坠落声,伴随着邵凌霄的话,一起响起。
“听说你是九年前才踏入宗师的境界,居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余图真是幸运啊。”
“日月的运行只要一昼夜,万民的仓储只要一春秋,九年十年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了,这世上,没有人会在十年前等你!”
天方真人根本不在乎正下方失去了立足点的问题。
他身影一旋,就在空中维持着原本的高度,绕过了一个半圆,去到断崖之上,从侧面挥掌打向邵凌霄。
邵凌霄陡然拔剑。
那古朴典雅,散发着细微檀香味道的乌色剑鞘,在半空中不被手持,拔剑出来的时候,剑鞘还悬停在原本的位置,没有半点移动、摇晃。
这一剑出鞘之快,出鞘之流畅,令人匪夷所思,仿佛不是从实体的剑鞘里拔出来,而是从虚空中,从幽暗的洞窟里,流出了一抹飞光。
黑袍仗剑,后发先至。
剑刃顶端的一点微芒,在天方真人的掌力还没到之前,已经先到了天方真人心口处。
天方真人身边空气膨胀,人影一分为二。
剑尖从两道模糊的身影之间刺过,没有伤到任何一人。
邵凌霄不看那两道模糊影像同时挥掌袭来的模样,剑刃上挑。
周围剧烈加热膨胀的气流,被这一剑上挑时带起的寒光所约束,全部向这一剑的轨迹汇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