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入窗口,一方明黄刚好映在床头。
肖纵醒来时头脑发胀,通宵毫无节制的剧烈运动让他浑身疲惫。
沉重的眼皮子抬得艰难。
日光不见委婉直射而来,让他不禁抬起手遮在眼前。
身旁还留有余温。
他忽然想起来有关于昨夜的一幕幕画面。
从模糊到清晰,从破碎到连贯。
直到脑海里拼凑起那张他日思夜念的面孔时,他惊然侧首。
只见身旁空无一人,唯有枕头还稍稍凹陷证明着曾经睡在上面的人并未走远。
肖纵撑起身,就在寻找衣物时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那个熟悉背影。
慵懒散发垂在何愿身后,日光描过边沿发丝,闪闪发光。
她随意套着他的牛仔外套,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宽大。
此时,她的手尽力从过长的衣袖中伸出,从他的钱夹中抽出了那张他仔细珍藏的照片。
他不知在恐慌什么,急迫地想要掀开被子上前抢夺。
可她先他一步座在了床沿,将手中的照片举在他面前:
“这是我的照片。”
他想伸手去够,她却将手背在身后,不愿被他拿走。
“肖纵,你爱我。”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正肃的眸里渐渐溢出难忍的苦涩:
“你还留着我的照片,这证明你爱我。既然你爱我,你为什么要离开?你为什么忍心抛下我?”
其实并不需要任何证明。
她比谁都清楚他爱她。
他的爱封固在他残破的内心,不会消失,不会衰减。
只会一遍又一遍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她就是要把证据赤裸裸地摆在二人面前。
让他无从否认,更无力逃避。
因为她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很大的问题。
无关于命途,无关于莫许。
是她与他必须直面的问题。
男人没有她那般勇敢。
闪躲的视线似是在逃避,又似是急于遮掩目波中不愿被她捕捉的真实颜色。
“你爱他。”
他低语。
他会离开。
他忍心离开。
只是因为他知道,她爱着那个身为她丈夫的男人。
她与她的丈夫相爱。
她怀了她丈夫的孩子。
她的丈夫能给她最好的生活,能给她的孩子谱绘最完美的人生蓝图。
而他呢?
让她跟着他受尽苦难,连命都差点搭进去?
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留在她身边。
他不配。
何愿面露惊异,刚要反驳什么却又止在了唇边。
深吸之下,她落下了眼帘。
仿若鼓起了偌大的勇气才再度开口:
“我承认,我对他的感情早就不纯粹了。我不想欺骗你隐瞒你,更不想把一切粉饰得心安理得。”
她不想自欺欺人瞒天过海,她要肖纵直面他自己,她也必须要抛开一切执拗去直面真实的内心。
她曾经不允许自己背叛肖纵,更不能接受一个人会对两个人同时拥有特殊的感情。
这样的人多荒谬啊,多可恶啊。
她真是天底下最坏的人。
她被钉在了自己为自己塑造的道德耻辱柱上反复鞭笞。
她痛恨这样的自己,厌恶这样的自己。
她发了疯的想扼杀与毁灭,从而让自己重生,变成她理想的“忠贞不渝”。
她用带有欺骗的坦诚伤害了肖纵。
又用自己编造的谎言伤害了莫许。
他们癫狂,他们哭泣,他们鲜血淋漓。
而她便是那个刽子手,一刀一刀劈砍在他们身上,血肉横飞。
“我与莫许……”
在念到那个名字时,她的声音顿了顿。
攥在衣摆的手带有规律地扣动着,她眉间凝作几缕惆怅,难舒难解:
“我与他之间的纠葛,太深,太乱了。恩情、亏欠、爱恨、血脉。我无法做到放下一切过往去笑着爱他接纳他,我更无法做到放下一切过往去与他恩断义绝。”
她的唇动让他迟疑了许久。
他似乎明白了,她误解了他的意思。
肖纵连忙摇头,逼迫自己连贯起唇齿间迟钝的发音:
“你爱他,他好、跟他好。”
他微微侧首,指着自己的耳朵急切摆手。
“我不能……”
吞咽使他的喉结轻轻一滚。
他薄唇轻颤,话有哽咽:
“我、不能、害死你。”
肖纵。
她总有一天会被你害死。
她会被你害死,就这么死在你的面前。
那声音将他从每一个午夜惊醒。
眼前浮现出那时她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她被他抱在怀里绵若无骨,她的温度在渐渐流失,苍白的脸再无血色。
他差点失去她了。
他就是罪魁祸首。
这是他的心魔。
这就是她想剖露的东西。
“你自以为差点害死我,对吗?你觉得那时我危在旦夕是你导致的,对吗?”
他听不到她质问的厉声,只能从她沉肃点脸上读出她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她尽量放慢每一个字:
“我是一个成年人,我必须要对自己负责,我不能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导致这件事发生的是我的逞强与不自惜,高强度的工作让我身体早已预警只是我视若无睹,所以我才会头晕,才会摔倒在地。我现在告诉你,肖纵。这跟你没有关系,这不关你的事。”
眼前的男人并没有松懈下绷在心里的那根弦。
他困在自己心魔的迷宫里难以脱身,难以释怀。
“我是不是应该背上和你同样的罪责?”
发红的眼眶承载不下滚烫的泪珠,她无奈笑道:
“你为了给我凑钱,去挖死人金险些丧命。你为我顶罪,被滥用私刑差点被人虐打而死。这都是因为我,是我差点把你害死……”
“不!”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她知道她又揭开了她最不忍提及的溃口——那些她永远难以“偿还”的亏欠。
湿润的眼角泛起微红,
他疯狂摇着头,双手拼命摆动:
“我、是废人。我、让你、不幸福。”
“谁要你自以为是的幸福……”
哭腔让她的声音颤抖:
“你问过我了吗?”
“被困在思念与内疚里的人不仅仅是你,还有我。你有没有想过,这叁年来你所经受的煎熬,我一分都没有比你少。”
何愿狠狠擦了把眼睛,抹去了愤然与肃厉,留下了满满一池委屈:
“肖纵,我过得不好,我一点都不幸福。”
心海震颤起波澜,越翻越高。
当浪花狠狠砸下时,是惊心动魄的顿痛。
他被思念与内疚折磨,其中苦楚他最是清楚。而他现在才惊醒,原来这份刺痛在以同等的力度落在她身上。
他在承受的。
她也在承受。
她一定将他的离开归结在自己身上。
她一定一步一步踏过了万水千山去寻找他的踪迹。
她该多难熬?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一道道温热的时痕遍布在他的脸上:
“对不起……”
她说她过得不好。
她说她一点都不幸福。
都是因为他啊。
“对不起、对不起……”
他怎么那么蠢。
蠢到用这样的方式去伤害她。
“愿……对不起、对不起……”
他试探着靠近她,无措地捧起她的脸,抚过一串串泪珠。
悔意充斥了他凝望着她的眼睛,他的动作万分疼惜。
她学着他的模样用指尖拭去了他的泪痕。
顺势将双手环在了他的颈间。
“肖纵,如果你觉得自己亏欠了我,你就对我好。”
她笑了:
“十倍百倍对我好,千倍万倍对我好。然后赖在我身边,打死都不走。”
日阳照进他的眸,金灿灿的。
待驱散了最后一缕阴霾后,只剩下了一片快要将她淹没的浓情。
“好。”
肖纵点点头。
她倾身扑入他的怀中,紧紧贴近,紧紧环搂。
那是她最安心的港湾,她喜欢被他笼罩,被他包裹。
他回拥着她,将头埋入她的颈间,轻嗅着属于她的气息。
不见急不可耐的贪恋,只有小心翼翼的呵护。
游在她耳边的低语清清浅浅。
却没有什么比这更坚定:
“我一定、对你好,死、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