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算对不起任何人,也从未对不起她这个儿子。
她做这么多不都是为了他吗?
没想到他不仅不感激她维护她,居然还要去同他祖父告她的状!他难道不知道他祖父知道这些事会怎么看她吗?会怎么对她吗?
光这阵子常山下山狐假虎威做了那几件事就让她在家里的地位大打折扣,那个死老头子要是再给她折腾出些什么事,她以后在这个家还有什么地位?
“徐云葭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样对我!”她还以为裴有卿做这些是因为云葭给他洗了脑,才让他跟她这样作对!
陈氏的心中越发痛恨起云葭,也越发觉得愤怒委屈起来。
可陈氏在这说了半天,哭了半天,却没听到裴有卿的安慰,一时,她心里不禁越发悲愤起来,哭得也就更加真情实感了。
终于,她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然后屋中响起一阵朝她走来的脚步声。
裴有卿走到她面前拿起她的帕子替她揩拭掉她脸上的眼泪。
陈氏见他这般动作只当他是心软了,她立刻手伸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仰头,泪眼婆娑地同他说道:“子玉,我该给的该还的都已经给了还了,再也不欠他们了,你不能再让你祖父来定我的罪,如果你祖父知道,我就彻底完了啊!”
裴有卿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
过往时候的记忆涌于脑海之中,他想起小时候无论何时都对他慈爱温和的母亲,即便严肃也关切他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让她如今竟然变得如此陌生起来。
那个曾经在炎热夏日在他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觉,坐在床边替他打扇,还有在他学习骑马时无论炎日还是寒冬都会在一旁守着他的母亲到底去哪了?
又或许是她一直都如此,只是他从前并不知道她的这一面罢了。
“您真的还清,不欠他们了吗?”裴有卿忽然哑声问陈氏。
陈氏忽然被他这么一问,眼里的泪意都停了一息,她的手还抓着裴有卿的胳膊,四目相对,迎着裴有卿的注视,她的柳眉却轻轻皱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欠他们什么了?”
想到他刚才追出去找徐云葭,陈氏的脸立刻又沉了下来:“徐云葭又跟你说了什么?!她又怎么挑拨我们母子间的关系了!”
“子玉,你不能什么都听她的,被她挑拨啊!”
眼见都到这个时候了,母亲竟然还在一味地指责别人,却从未反思自己做得过不过分,裴有卿痛心疾首,眼中的失望也越来越甚。
他垂眸哑声:
“云娘并未说什么。”
“我也不会被任何人挑拨。”
“我只问您,三年前,您是不是让人给郁弟下药了?”
裴有卿问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陈氏,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于是他清晰地看到了她脸上的慌乱。
虽然不过眨眼功夫就消失了,但裴有卿的心已然彻底沉了下来。
果然如此。
云娘没有骗他,她也没有冤枉她,真的是母亲害了郁弟。
真的是她让人给郁弟下了药!
握着帕子的手忽然止不住开始颤抖,裴有卿死死攥紧,双目通红,他张口欲言,最后却只是麻木地看着,双手则僵硬地垂落于身体两侧,依旧紧攥着,甚至握得比先前还要用力。
“为什么?”
他哑声询问,却不等母亲开口,便自问自答道:“因为我的世子之位,还是您担心郁弟会超过我?”
说完他的眼睛便更加红了,犹如滴血一般,他嘶哑着嗓音厉声说道:“您知不知道那事关他的功名!”
“您有没有想过如果让祖父让大伯父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怎么想?!”
“您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这样的事!”
陈氏原本还想辩白,但听到这席话便知道辩白已然无用。
或许是因为今日经历的事情已然够多了,她沉默片刻后竟然也没有反驳,只松开她抓着他胳膊的手,双手交握于膝盖之上,她仍抬着下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是,是我做的。”
“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为何要做这些有损阴德的事!”
她已然彻底无所谓了,从前那些不敢说没说过的话全都在此刻付之出口:“那个小畜生没读书都能高中,谁知道给他机会,他会变得如何?”
“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影响你在裴家的地位!”
裴有卿听着这些刺耳的言语,脸上短暂地出现了震惊、复杂、痛苦的神情,但逐渐又被麻木所取代,他看着她什么都没说,任她愤愤说完之后,裴有卿忽然觉得很累,他什么都不想再问也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他只是沉默听着,沉默看着,然后在听完之后突然说道:“我明日就去山上让祖父请旨罢免我的世子身份。”
“你说什么?”
陈氏愣住了,满心的愤怒都在此刻暂停,等反应过来,她立刻瞪大眼睛,紧跟着尖锐的声音几乎直冲云霄:“你疯了!”
“你个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氏气得直接朝着裴有卿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过去,想借此让他清醒。
看着裴有卿被打偏的脸,看着他脸上的平静,陈氏这个打人的人反而气得浑身颤抖起来。
裴有卿的这番话比先前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要让她震惊,也让她难以接受,她张口想训斥,但看着面前青年那双空洞到甚至麻木,即便脸被打得通红也没有多余反应的青年,她这下是彻底怕了,也彻底慌了。
眼中和脸上的慌乱毫不掩饰。
她太清楚他这个儿子了,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就代表他已经做好决定了。
他是真的不想要这个世子之位了。
“不、不,子玉,你不能这样做!”陈氏伸手,紧抓着裴有卿的胳膊,神色慌张与他说道,“你是世子,你是下一任的国公爷,你什么都没做错,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做啊!”
此刻她已经顾不上去计较谁对谁错了,她只想让裴有卿改变主意。
无论如何都不能取消他这个世子之位!
她想到什么,也顾不得自己会被指责,甚至很可能会因此出事了,她指着自己几乎口不择言地说道:“是我、是我做错了!是我不该嫉妒那个小畜生!我去认罪,我去道歉,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但你不能、你不能失去这个世子的位置!”
“这是你的啊!”
“你当了快二十年的世子,要是突然没了,别人会怎么看你?”
陈氏哭得撕心裂肺,什么脸面体面全顾不上了,她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为得就是让她的儿子能够安安稳稳地坐到信国公这个位置上。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子玉会失去这个位置。
不行!
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裴有卿无声看着听着,任母亲如何哭,他也没有发表意见,有些事,他可以妥协,但有些事,他却没法妥协。
他是重孝道,但他没办法任母亲做错事还浑然当做不知道。
做错了就得改。
既然所有事情都是因为他这个世子的身份而起,那他就不要了。
他从来也就不稀罕这个身份。
裴有卿伸手扶住陈氏的胳膊,语重心长同她说道:“母亲,我们做错了事就得认,这些事,您有错,我也有错。”
“但凡我早知道,也不至于让您错得那么离谱。”
“我已经想好了,这事由祖父做主,您就去庄子上待一段时间,权当给郁弟和大伯母赔罪了,至于我,自然也会去接受我的惩罚。”
见母亲一直低声呢喃,神色苍白说着“不要”,裴有卿却态度坚决,他握着她的手保证道:“您信儿子,无论有没有这个身份,儿子都会孝敬您,儿子以后会挣取功名光宗耀祖为您求取诰命。”
可陈氏哪里听得进去?
仍是死死抓着裴有卿的胳膊,一直摇着头说着“不要”。
裴有卿知道此刻说再多也没用,便没再说。
“李妈妈。”
他扬声喊人。
李妈妈和梓兰一直侯在外面,母子俩的对话,两人自然听了个真真切切,没想到世子会有这样的决断,不仅是李妈妈还是梓兰都听得有些呆住了。
此刻听裴有卿喊人,李妈妈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还傻愣着站在外面没动。
还是梓兰先反应过来忙拉了下李妈妈的袖子,李妈妈反应过来,扭头看着梓兰怔怔说道:“怎、怎么了?”
因为太过震惊,她的声音还有些讷讷。
梓兰轻声说道:“世子喊你。”
李妈妈听到这话才回过神,她神色微变,不敢多言,立刻收起心情掉头往里走,进去之后看到夫人又呆坐在椅子上了,她也不敢多看,只能垂着头问世子:“世子,您有什么吩咐?”
裴有卿吩咐道:“带母亲下去歇息。”
李妈妈不敢不应,她轻轻应是,走上前扶起陈氏,
可陈氏哪里肯走?她仍死死抓住裴有卿的胳膊恳求道:“子玉,你不能……”
她还未彻底说完,裴有卿就满面疲惫地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母亲想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安、辗转难眠,大可以继续这样阻拦我。”
短短一句话就让陈氏彻底闭嘴了,陈氏睁着那双无神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裴有卿,对视半晌,陈氏像是终于泄了气般垂下了自己的双手。
一败涂地。
谁说没有报应?
这就是她的报应。
她可以无畏任何人与鬼魂,却没办法不去管自己的儿子。
她的儿子拿命威胁她,她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妥协。
她沉默地凝视着面前的青年,看着他脸上的坚毅神情,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垂下眼眸,然后一言不发地由李妈妈扶着她往外走。
裴有卿看着她离开,目送她走远,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亦抬脚离开,待走到外面,他沉声吩咐下人:“等父亲回来后,找人来通知我,我有话要同父亲说。”
第222章 生个听话的儿子
裴行昭回来之后就听说今日云葭上门的事了。
事情是从他院子里的小厮敦得口中知晓的,最初知道徐云葭上门,裴行昭还以为是她跟子玉和好了,心里还挺高兴,想着趁着子玉还在家里,早点把两人的亲事给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时间一长,这事又要出什么变故。
可敦得吞吞吐吐的,露出一脸难色的表情。
裴行昭察觉到不对,浓眉一皱,刚想询问敦得怎么回事,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是“世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