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徐姑娘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就像她先前说的,理应如此,本该如此,有什么不对的?
陈氏从前恃强凌弱仗着身份欺负别人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被人这样对待?又或者说,如果今日来的人不是徐姑娘,而是其余她并不认识或者关系不深的县主娘娘,那陈氏会这样愤怒吗?
不会。
她并不是不知道规矩。
对待常山,她尚且知道克制隐忍,佯装敬重,又岂会对一位贵人如此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只不过是见惯了徐姑娘对她恭顺有加的一面,所以才无法忍受有朝一日竟会被徐姑娘以规矩迫她行礼,可她也不想想她为何会遭受这一切?
这还不是赖她过往时候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
但凡她知晓一些人情味,有些人性,如今又何至于此?梓兰冷眼旁观,心中却既敬佩也叹服,同时也深刻地明确到了一个事实,徐姑娘是真的不想再嫁进这个裴家了,若不然她不至于做到这一步。
这样就好,梓兰放下心,微垂的脸上也勾勒出浅浅的笑意。
“看来二夫人是真的不懂规矩了。”
罗妈妈看着眼前这副主仆闹剧,讥嘲出声:“既如此,那老奴就好好教教二夫人。”见陈氏把那双怒目对向她,罗妈妈不仅未曾生气,反而迎着她的怒视轻笑了起来,“老奴当初伺候杜太妃,深受杜太妃信赖,杜太妃阖宫上下的奴婢都是由老奴亲自教导的。”
陈氏见罗氏竟胆敢把她比拟成宫里的奴婢,更是怒上心头,她气得脸都涨红了,却苦于被李妈妈捂着嘴巴发不出声,只能狠狠瞪着一双眼睛。
“看在咱们两家过往的情分上,老奴今日便免费指点二夫人一番,也省得二夫人日后出去看见贵人丢人现眼。”
她说完便朝陈氏走去,是要亲自指点她的意思。
陈氏被她气得肝火疼,眼见罗氏越走越近,她抬头朝徐云葭看去,嘴里又用力发出唔唔两声,是在质问徐云葭,可云葭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甚至还十分具有闲情雅致地剥了个橘子慢慢尝着,显然是没打算管这件事。
陈氏这下终于明白过来了。
眼前的徐云葭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唯她是从的徐云葭了,她今日过来就是特地来看她受辱的!相处十余年,陈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徐云葭,她也从未想过当初那个对她千依百顺、恭顺有加的女子有朝一日竟会变成这副模样,这让她既生怒又心惊!
可真要让罗氏教她,谁知道她会对她做什么?!
陈氏的心里就跟撩了一把烈焰大火似的,但看着越来越近的罗氏以及眼前那个目带祈求脸色苍白的李妈妈,陈氏双眸紧闭,深吸一口气后,她终于抬手拂开了面前李妈妈的手。
她这次没收力,李妈妈直接被她拂到旁边去了。
李妈妈担心她要发脾气,脸色骤变,站稳之后忙朝着陈氏的方向哀声喊道:“夫人!”
陈氏却没搭理她,而是看着眼前这个沉着脸看向她的罗氏讽刺一笑:“不是要我给她行礼吗?行啊,我给她行礼!滚开!”
她说完直接推开面前的罗氏,面朝徐云葭看了过去。
看着徐云葭依旧安安稳稳地端坐在椅子上,陈氏才平复下去的那些怒火又像是被点燃的火星一般砸在茅草堆里簇地一下盛涨起来。
她浑身都在发抖,显然是被徐云葭气得不轻。
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她陈双歌在这燕京城中就彻底没脸没地位了,偏偏规矩大如天,她就算想指责徐云葭也无法。
想到这,陈氏的脸色更是奇差无比。
她寒着一张涨红的脸冷冰冰地看向徐云葭,迎着徐云葭依旧平静看着她的双目,陈氏想到什么,最后沉声问了她一句:“徐云葭,你可想过若让子玉知晓你今日逼着他的母亲向你行礼,他会有什么反应?”
陈氏不信徐云葭真的放下了子玉。
她的子玉这么优秀,放眼整个燕京城,几乎就没什么女人不喜欢他的,她就不信徐云葭可以说放下就放下,不过是年轻人意气重,觉得过往时候丢了脸面,如今身份比她高了,又见子玉今日不在家便特地过来耀武扬威,撒气罢了。
说到底还是太过年轻,不知道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所谓的妻子和爱情永远比不过血脉相连的亲情,子玉是喜欢她,但子玉更重孝道和责任。
而她此刻这样说也就是让徐云葭明白——
倘若她还想进她家的大门就把她那个劳什子的县主身份收起来,别来她面前狐假虎威,要不然,她如今对付不了她,日后总有法子收拾她!
陈氏想到这,忽然志得意满地看向徐云葭。
同时心里也觉得若是让徐云葭真的嫁给子玉倒也不错,她虽然不喜欢徐云葭,觉得子玉对她太过看重,忽略了她这个当娘的,但她也明白她那个儿子,就算待徐云葭再好也不可能真的忘了她这个老娘,与其她在这拖着不同意,让裴行昭不满,让子玉不高兴,还不如就此随了他的心愿,保不准还能在子玉那边讨到一份好。
最重要的是——
以后关上门过日子,凭她徐云葭如今身份再高,也得对她恭敬有加!身份再高也越不过婆媳的规矩,天理人伦,她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陈氏心里阴暗地想着,甚至迫切地希望子玉把这个贱女人早点娶回家,好让她给她磕头递茶赔礼道歉。
可陈氏脸上的那点得意还未持续太长时间,就见云葭忽然苦恼般拧了下眉,似乎尤为不解:“夫人自请夫人的规矩,与世子有何关系?”
“徐云葭,你别给我装听不懂!”陈氏冷嘲,“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你还想嫁给子玉,那你就——”
“裴二夫人。”
云葭首次打断了陈氏的话:“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两家已经退亲了?还是你觉得裴世子说几句好话,我就又心软了?”
看陈氏面上神情,仿佛在说“难道不是”,云葭失笑:“说来实在好笑,当初不肯让我们成亲怕我影响他功名的是你,如今想让我嫁给他的还是你,二夫人,你这样行事,我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了。”
“有些话,我同裴世子已经说得明明白白,如今便再同二夫人说一遍——”
“我跟裴有卿无论今生还是来世,都不可能再在一起,劳二夫人放心,日后尽可自择淑女替世子选妇,不必再考虑我。”
她说得明明白白,见陈氏神色微僵面露惊疑,似乎还在质疑她说的这番话,云葭却懒得开口了。
她今日过来也不是故意想让陈氏行礼丢脸的,只是来了这个裴家,想到自己曾经在这三年所受到的屈辱还有裴郁那无人问津的十六年……
她就没法原谅陈氏。
无法原谅,那就不原谅,既然她如今有这个本事能迫陈氏低头,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云葭依旧端坐在椅子上,闲问陈氏:“二夫人现在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陈氏无话可说,她甚至惊得说不出话。
她设想过许多种可能,甚至想过如果真的依着裴行昭的意思让子玉娶徐云葭进府,她们之间会如何?她跟她要如何相处?再像以前那样肯定不可能了……可设想过那么多,但陈氏从未想过徐云葭竟然真的放下子玉,不肯再嫁给他了。
不是故作矜持不是口不择言,她是真的不打算跟子玉在一起了。
这、
这怎么可能?
这个认知让陈氏震惊,也让她莫名有些心慌意乱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沉着冷静的徐云葭,她反而成了那个口不择言的人,“你、你怎么可能放下子玉?这不可能、不可能!”
罗妈妈先前一直不曾说话,听到这话却再次对着陈氏沉下脸:“放肆!”
她此刻也顾不上所谓的规矩了,一张怒容正对着陈氏,厉声斥道:“你当你家儿子是什么金镶玉的香饽饽不成?由着你们家想娶就娶,不想娶就不娶!我们姑娘早同你们家没有关系了,要是日后再让我们家听到你们家跟我们姑娘攀关系,连累我们姑娘名声受损,就别怪我们家不顾以往情分了!”
她一顿话说完,看着陈氏神色怔怔,又是一记冷哼:“二夫人若是再这么不懂规矩,就别怪老奴亲自教您规矩了!”
陈氏没说话,她沉默地看着徐云葭。
看着眼前这张温婉又冷清的模样,清楚今日自己这一个礼无论如何都得行了,陈氏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咬紧自己的银牙低下头朝着云葭的方向屈膝半蹲行了个全礼,嘴里是生硬无比的一声请安:“妇裴家陈氏给明成县主请安,县主金安万福。”
她请安的时候,低着头,那双微垂的眼睛里面抑制不住化作最大的恶意,心里更是暗暗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今日屈辱,她要徐云葭百倍千倍偿还!!!
陈氏请完安就立刻站了起来,沉着一张脸看着徐云葭质问道::“行了吗?”
罗氏看她这般模样就直皱眉,她还欲说话,云葭先点了头:“可以。”
陈氏听闻之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她以为云葭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来羞辱她的,如今屈辱结束,她当即就想甩袖走人,可身子才侧过去,还未往外走出去,身后就又传来云葭的声音:“我还有话同夫人说,夫人这是想去哪?”
“徐云葭,你到底要做什么?!”
就算泥人尚有三分性子,更何况陈氏从来不是什么温婉好说话的人,她今日受此屈辱本就怒火中烧,偏偏云葭还几次阻拦,她掉头往身后回看,盯着徐云葭就说道:“就算你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大燕律法应该也没条律规定县主能强留主人陪你说话吧?”
“县主娘娘!”
她冷声讥嘲,“今日妇身体不适要回去歇息了,您想留就留,妇是没法再招待您了!”
她也算是彻底跟云葭撕破了脸面,无所顾忌了。
可对比陈氏怒气沉沉的脸,云葭的神情却依旧平静,她甚至好整以暇等陈氏说完方才开口:“夫人说笑,我自然是有事找你才会过来。”
“夫人便是身体再不适也劳请等等,若不然我只能等裴二爷回来与他说了,亦或是——我辛苦一趟,亲自去青山寺与老国公说?”
见她不仅搬出了裴行昭,就连青山寺的那位都抬出来了,陈氏心下一惊,脸色又跟着沉了下去,只是这一次却不仅是因为生气,还有不解,她没再往外走,重新转过身看着徐云葭,沉声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云葭却没立刻出声,而是朝陈氏身后的两人看去,目光在梓兰身上略作停留,又不动声色地转开:“请夫人让无关人等先出去。”
陈氏岂会听她的?沉声质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云葭目光淡淡凝视她,红唇微启,只吐出两个字:“嫁妆。”
仅这两个字就让陈氏脸色震变,李妈妈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她原本老实本分站在一旁,此刻却惊得骇然抬头。
两人这副模样全落于云葭的眼中。
云葭知晓这件事情跟这位李妈妈也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倒也正常,李妈妈是陈氏的乳母,在她身边陪侍多年,算是陈氏为数不多信任的心腹,有些事情,梓兰或许不知道,李妈妈却不可能不知道。
而她让无关人等退出去,自然也不是为了李妈妈。
“现在夫人能让她们出去了?”云葭问陈氏。
第214章 陈氏瘫倒在地
“夫人……”
身后传来李妈妈微弱的声音,若隐若现的颤音藏着抑制不住的害怕。
陈氏见她这样,脸色更是一沉,她没回应李妈妈的话,而是目光直盯着云葭,头也不回发话道:“出去。”
留这么一个废物在这,只会更加让人察觉出端倪。
梓兰率先反应过来,她神色微变,连忙拉着李妈妈就往外走。
听到脚步声远去,陈氏冷眼看着云葭质问道:“什么嫁妆?崔瑶的嫁妆不是已经给你们送过去了?徐云葭,你别是现在故意来讹我!”
不等云葭说话,她又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可就想差了!”
陈氏边说边嗤道:“今日把嫁妆送出去的时候,我特地让人一件件比对过检查过,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去问府里的管事,或是你亲自跑去青山寺问常山,你不是最信任他了吗?”
她语带嘲讽。
云葭却并未生气,仍是神色平静地看着陈氏说道:“我自然不是问嫁妆册子上的那些东西,我是来问那本嫁妆册子以外的东西。”见陈氏神色微变,云葭继续淡声问道,“二夫人把他们都藏到哪里去了?”
短短一句话就让陈氏骇得瞪大眼睛。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起来,陈氏睁大着眼睛,呆若木鸡般看着云葭,呼吸仿佛都在这一瞬停了下来,只是一息过后,所有的鼓噪又重新回归,心跳快得好似即将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发出突突突突的声响。
她不敢置信、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陈氏率先出现的反应是觉得徐云葭这是在诈她,她怎么可能知道嫁妆的事?可这个怀疑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又被她打消了。
从徐云葭还是一个奶娃娃起,她就已经认识她了,徐云葭可以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以前还有人说他们亲若母女。
的确。
现在的徐云葭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但以陈氏对她的了解,她知道徐云葭绝对不会打没把握的仗,如若不是她知晓嫁妆真的出问题,不可能这样找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