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闻言,轻轻唔了一声,不过她也没纠结太久:“既然不想吃饭,那就让厨房做点凉面送过来吧,天热,吃点凉面也正好爽口。”
徐琅和裴郁自然不会有意见。
云葭就让和恩去跟厨房吩咐,在她走前,又问陈集:“阿爹今日可在家中?”
陈集摇头:“国公爷一早就出去了。”
云葭便没让厨房准备他的那一份,只跟和恩说:“回头摆在清梦亭就好。”
清梦亭是距离马场不远的一处水榭,于水中而立,四面开阔通透,既能赏景也能歇息。
和恩点点头,答应着先离开了。
等她走后,云葭问两人:“要再骑会,还是先去清梦亭休息?”
徐琅瘫在椅子上,已经是一副累极的模样,他摆摆手说:“我不骑了,我要休息。”他在裴郁之前就已经骑了好几圈了,之后又跟裴郁赛跑了两圈,这会又累又心满意足地靠坐在椅子上,用一个十分舒服却并不端正的姿势,表示自己不想再动弹了。
云葭又看向裴郁。
裴郁也摇头:“我也累了。”
他不好意思说,他现在大腿根还疼着,屁股也被震得有些难受,再骑下去肯定吃不消。
云葭便没说什么,她让陈集去跟几位马夫吩咐一声,等时间到了就带瑞雪它们进去,自己则领着两个少年往清梦亭那边走去。
路上她问裴郁是怎么收服墨云的。
刚刚她就想问了,墨云那个脾气,她是最清楚的,因为瑞雪的缘故,它待她倒是不错,平日也给碰也给摸的,可对别人可没那么好脾气了,上次陈集为了驯服它可没少吃苦头,那日云葭虽然因为事务忙未能来观看,但也知晓陈集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
“我……”
裴郁正要回答,站在云葭另一边的徐琅先接过话:“姐,你都不知道这小子有多奸诈!”
“嗯?”
云葭好奇了:“怎么奸诈了?”
她说完还往站在右手边的裴郁看了一眼。
裴郁被她一双含着好奇的杏眸看着,不自觉红了耳根,他撇开脸,没跟云葭对视。
而徐琅已经滔滔不绝讲起刚才的事,他把自己被墨云撞手心以及裴郁让人拿葡萄喂瑞雪的事统统说了一遍,裴郁一直竖着耳朵听着,生怕徐琅口没遮拦的又跟刚才似的质疑他有喜欢的人,他都想好了,要是徐琅敢胡说八道,他就拿袖子里藏着的药丸弹他手肘让他闭嘴。
还好徐琅这次并没有口无遮拦。
裴郁悄悄松了口气。
“阿姐,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很奸诈,一般人谁能想到这个啊!”徐琅还在一旁嘟囔呢。
云葭笑着说他:“你自己想不到,还不准别人想到?什么道理?”她说着还轻轻拍了下徐琅的胳膊,听他故意怪叫着喊疼,失笑着没理会他,而是重新偏脸去看身边的裴郁,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阿郁真厉害。”
裴郁被她说得耳朵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不过你是怎么想到的?”云葭笑着问他,她都没想过。
如果是徐琅问,裴郁自然是懒得回答的,可面对云葭的询问,裴郁轻轻抿唇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之前救过一只猫,它那时受了伤,对人十分忌惮,我初时给它包扎的时候,它还挠了我好几下,直到发觉我没有恶意才放松警惕,之后我每次路过那处地方,它都会偷偷跟过来。”
他从未说过这么长的话。
说话的嗓音不自觉变得干涩起来,干巴巴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怪异起来,甚至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住口了,可云葭始终眉目温柔地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他就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说完了。
“我就是觉得万物皆有灵性,墨云看着对什么都不在乎,却十分疼爱瑞雪,既然如此,我只要对瑞雪好,让它知道我没有恶意,想必它应该会更容易接受我。”
他一口气说完了。
云葭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没错,万物皆有灵,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那日后你出门就不必一个人去了,让墨云陪着你就是。”
她先前还担心他们磨合不好,想着要不要给裴郁换一匹乖顺的马匹。
裴郁轻声答应了。
“对了,”云葭想到什么,忽然问裴郁,“那只猫呢?”
裴郁抿唇,摇头:“我不知道。”在云葭疑惑的注视下,他垂着眼睛轻声说,“我没养它。”
“它或许死了,或许被人抓走了,又或许对我失望离开了。”
这话听着怪让人伤感的,就连徐琅一时也不知道该搭什么腔,云葭看着身边重新变得有些孤僻的少年,也未说宽慰的话。
有时候言语的宽慰并没有什么用。
她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以前阿琅每次难过的时候,她都会摸一摸他的头,或是拍一拍他的胳膊。
裴郁生得跟阿琅差不多高,她自然没法摸他的头。
不过——
云葭仰头看了一眼裴郁那颗毛茸茸的头,忽然觉得手心有些痒,她还挺想摸一摸的,总觉得裴郁的头看着要比阿琅的头软乎一些,也不知道手感是不是也有所不同。
她这一点心思,自然无人窥破。
即便是裴郁也未曾发觉。
夏日衣裳薄,裴郁能够感受到她的手心隔着那单薄的衣裳传递过来的温热,也能感受到她的安慰,他先前变得冰封的心又在顷刻之间瓦解,重新变得温软起来。
他不敢看她,心里却软乎乎的。
三个人往清梦亭那边走。
而此时位于皇宫的武英殿中,郑曜正在向李崇请罪。
第124章 所谓天子
郑曜其实今天一大早就进宫了。
今日并没有大朝会,然李崇这个帝王可不清闲,纵使有内阁和司礼监替他处理每日的奏折,可李崇自己要处理的事务还有不少,他虽不至于像太祖那般夙兴夜寐,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但比起先帝、甚至前几任皇帝而言已经称得上十分勤勉了。
先帝时期的十天一朝会也被他改成五天一朝会,另有内阁每日的省会帮助他了解如今外边的事务。
不过这说到底除了李崇自身的勤勉之外,还是因为他不够信任内阁和司礼监。
他自己还做皇子的时候就曾吃过司礼监那些太监们的亏,也见过内阁那些老头是怎么擅权欺瞒先帝的,所以自他掌权之后,便先后压制了内阁和司礼监,分散了他们的权力,让他们可以互相制衡,却又不足以越过他这个皇帝,而后又设了锦衣卫专门探听四处的消息,免得自己跟他那位后期昏聩无用的父皇一样即便坐在龙椅上也依旧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做个昏庸闭塞的无用帝王。
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可李崇为君者,看的不能只是眼前,国库里的银子依旧不够,熙宗年间丢得疆土也还没有全部收回,分散给藩王的土地太多,落在百姓头上的土地却太少,还有给出去的权力也太多了……他若想要祖宗基业延绵子孙几代而不毁,想要百姓真的安居乐业,就不能只苟苟于眼前的这些。
红色长条案上,除了审阅完的奏折之外,还横放着一张白纸以及两块令牌,两块令牌是徐冲当日拿进宫的,而白纸上写的却不是徐,而是郑。
如果说李崇要处置徐冲是因为他如今的肆意妄为,枉顾皇权。
那么对郑家,则是真的忌惮。
中山王郑雍川是先帝亲封的异姓王,当年为他登基更是鼎力相助,这些年他驻守云贵,鲜少回京,可李崇对他的忌惮却从未消除过。
他所在的云贵地势险要,高山峻岭、重峦叠嶂,虽不似中原富庶,然因天然的地势,物产十分丰富,其中的矿产更是数之不清。
矿产可以锻造武器。
虽然太祖年间就下了禁令,不准民间随意采矿,更不许私自锻造武器,但有违者,格杀勿论。
云南那处亦有他亲设的三司。
然人心难测,今年开春他就曾收到一封来自云贵的密折,密折上面说去年新任的按察使娶了中山王麾下洪副将的女儿。
至于其余两司的主使是否已经被郑雍川收买暂且不得而知。
李崇对此并不抱期待,天高皇帝远,纵使是在他眼皮底下,都有人敢冒着风险与郑家交好,更不用说远在云贵的那些人了。
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李崇知道,其实只要天下一如从前,郑家就不会反,可他不想做刘协,郑雍川也不配做曹孟德,他是帝王,是九五至尊,这天下既是他李家所有,就轮不到他郑家指手画脚。
大殿静悄悄的。
除了李崇之外,就只有他的贴身大太监冯保侯于殿下。
他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他知近来帝王心情不佳,自是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看。
那长条案上的白纸已经摊了一早上了,而他所侍奉的帝王也已经看了一早上了,冯保不知道上面所书为何,也不敢随意窥测,他能这么多年屹立于君王身边不倒,靠得可不是那一点单薄的旧时情谊,而是审时度势。
最是无情帝王家,何况还是坐在龙椅上的九武至尊,什么该说、什么能说、什么能看,冯保心里很清楚。
这也是为什么徐冲这个天子曾经最信任的兄弟倒了,而他这个去了根的杂畜还能好好的待在帝王身边伺候着。
殿外小太监往里面张望一眼,跟他打着手势表示郑曜还在。
冯保手持拂尘让人退下,而后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直到听到上头传来茶盏落桌的声音,他方才走过去给人沏茶,他依旧垂着眼睛不敢看长案上的白纸,直到水流声停,他方才恭敬地开口:“郑尚书还在外面候着呢。”
郑曜是户部尚书。
李崇挑眉:“还在?”
“是呢。”冯保笑道,“待了一早上了,今天太阳大,刚才奴婢出去看了眼,脸都快晒脱皮了,也不知道咱们这位尚书大人是有什么要紧事非要见您不可。”
李崇闻言,嗤笑淡声:“他郑家哪件不是要紧事?”
冯保心下一惊,他自然不敢回这话。
好在李崇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随手把桌上白纸一卷放于一旁就落了话:“让他进来吧。”说完又道,“你亲自去请。”
冯保轻轻诶了一声,半点没有为难的模样躬身退了出去。
郑曜还在外面候着,今日太阳大,他头顶着烈日站了几个时辰早就汗流浃背,眼皮也一点点被汗水压着往下垂,就连呼吸也变得十分缓慢,倘若他不是还撑着一口气,不敢倒,恐怕早就要昏倒过去了。
眼见冯保出来。
他立刻上前朝人拱手,客气问道:“冯公公,陛下可是忙好了?”
冯保:“忙好了忙好了,实在对不住尚书大人,陛下这阵子事情太多,刚还在为折子发脾气呢,奴婢也不敢在他气头上说您的事,这才耽搁到现在。陛下知道您在外面等了那么久,还说了奴婢一顿,责怪奴婢不分轻重怠慢了您。”他说着又皱了眉,“刚奴婢不是让大人去偏殿歇息吗?瞧您这样,陛下看到可得心疼了。”
郑曜岂会不知他这话是拿来哄他的?
冯保一个去了根的东西,怎么可能有这样大的胆子?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今日进宫是为请罪,哪敢去置喙里面那位君王的心思?他笑笑,挺客气的,“也没等多久,何况我是来请见陛下,哪有陛下在里面处理事务,我一个做臣子的反倒在旁边享福的道理?”
两人你来我往寒暄几句,冯保便笑着躬身请人进去了,郑曜等他背过身又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伸手抻了抻自己身上的衣裳,这才抬脚跟着冯保进去。
第125章 帝王心思
李崇此时倒不在长案后面坐着了。
而是站在西边的窗前,负手仰头看着墙上悬挂的一副字贴,今日未有朝会,李崇也就没有穿朝服,他穿着一身明黄九龙常服,腰系革带,头戴金翼善冠,阳光透过琉璃窗落在他的身上,他负手立于其中,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犹如天神一般气势非凡,让人不敢直视。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