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其实还有一条路,那就是造反。但他们大概率打不进临渝关,最终下场可能是全灭。
若换个柔弱点的皇帝,他们可能真动手了。但邵圣这人,太凶残了,纯纯武夫一个。
张万进、石绍雍等辈,唉!潞州兵好像一个都没活下来,也有人说他们没全死,在北平府修宫城,但那与死了何异?
“仙州也会设府兵吗?”李从璋站起身,分别给石君立、李从珂各斟了一碗酒,问道。
“听闻是大同军。”石君立说道。
天成军一路上就没怎么打仗。把守粮仓之时,可能与契丹人交过几回手,但损失轻微,至今还分布在各寨,两三千人一股,遮蔽粮道。
圣人刚刚运了一大批渤海柞蚕布过去发赏,听闻每人赏钱一缗、布两匹、猪一头、羊两只,守到明年五月,然后设府兵之时,优先考虑他们。
这是石君立打听到的消息,但他没有多说,只简略地介绍了一下。
“罢了。”李从珂仰头喝完酒,叹道:“儿郎们要抛弃我等啦。”
“你还没打杀够?”李从璋瞥了他一眼,笑骂道:“哪天军士鼓噪,把你脑袋斩了,你就知道厉害了。石绍雍可能巴不得他手下的人去当府兵呢。”
这话一出,石君立、李从珂都乐了。
石绍雍个倒霉鬼!张万进是真反,石绍雍是真不想反,奈何结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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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在沈阳郊野打猎时,仙州刺史韩从允刚刚抵达面圣。
韩从允是韩建之子,历任参州团练副使、柔州长史、蔚州别驾。从履历上来说,不是武职,就是州郡佐贰官员,此番担任仙州刺史兼州军指挥使,算是仕途的一次飞跃了。
沈州刺史司空頲也在一旁。
“仙州置有四县,过往皆非夏土,韩卿要多费点心了。”邵树德一边熟练地给野兔开膛破肚,一边说道。
“臣遵旨。”韩从允恭敬回道。
他已经了解了,渤海国扶余府本有扶余、强师、新安、渔谷、布多、显义、鹊川七县,但经过多年战乱,很多地方空无一人,圣人下令归并,只得四县,即:扶余县(今长春农安)、强师县(今铁岭市昌图县西北四面城镇)、渔谷县(今铁岭西丰县西)及显义县(显义旧址无考,今置于长春一带)——仙州本治扶余,今移显义。
鹊川、新安并入强师县,布多并入扶余县。
全州目前大概只剩下不足七千户、三万人了,最近又塞了契丹、奚五千户过来,户籍重新清理一番后,当有六七万人。
这个人口数量,其实还是远远不够,连给府兵当部曲都差了不老少,还得继续努(抓)力(人)。
“不要觉得仙州是苦寒之地。”邵树德指了指旁边的土地,道:“一两土、二两油,千万年来甚少开垦,土肥着呢。若种上小麦、豆子,亩收一、二斛不成问题。”
邵树德对仙州是比较重视的。
历史上这里是辽国的重要农业地带。因阿保机见到黄龙在天上飞(不知真假……),遂将扶余府改名为黄龙府。
他对有没有龙不感兴趣,但他知道这里是后世中国大豆的重要集散地。
二十世纪东北王张作霖之所以兴盛,主要就是靠了大豆。当时德国人发明了植物油氢化技术,造出了一种神奇的东西,叫做“人造黄油”。
人造黄油价格低廉,让欧洲贫穷的工人阶级能够消费得起,瞬间创造了个巨大的市场。而作为全世界唯一成规模种植大豆的产区,东北开始大量出口大豆至欧洲。为了摆脱满铁公司控制的大连港的盘剥,张作霖甚至斥巨资新建营口港,以出口大豆,这也是他后来被日本人炸死的重要原因之一——挡人财路。
大豆在此时没有太多的价值,撑死了比较适合喂马。比起其他杂粮,没有显著的优势。
关北种了很多豆类,与小麦轮作,主要是为了肥田。但肥田的东西并不止大豆一种,豆科牧草一样可以。邵树德没有植物油氢化技术,中原百姓也不爱吃黄油,可惜了。
但种不种大豆都无所谓了,这里种粮食一样可以获得丰收。而且地广人稀,正适合农牧轮作,不至于过分消耗黑土地里的养分。
“这地真不错。”韩从允也笑了,道:“若让家尊看到,一定会说有这么好的地,何必造反呢。”
邵树德大笑。
处女地嘛,大自然千万年的馈赠,能不好么?
他记得后世葡萄牙殖民者初到巴西圣保罗,描述处女地的面貌时,提到人站在土地上,脚轻微陷了下去,直没过脚踝。
那都是尚未腐烂固定的植物枝叶,是农作物赖以生长的养分。
但任何事物都遵循能量守恒定律。农作物从一颗小小的种子开始发芽,长大成熟,开花结穗,能不消耗土壤中的养分吗?
或许,汉地原来也是处女地,但开垦得多了,越来越贫瘠。当贫瘠到一定程度时,就需要休耕恢复地力,或者人为补充养分。
辽东的黑土地,就目前看来,百余年内根本消耗不完大自然的馈赠。只要没遇到极端气候,即便一年只种一季粮食,也能持续获得高产——俄罗斯人在远东的黑土地上种土豆,根本不用化肥,种了很多年,产量依然很高。
契丹人在辽东大力发展种植业,这条路子其实是对的,真让他们继续搞下去,国力一定会大大增强。
“朕过阵子就走了,仙州四县,你要好好打理。”说完,邵树德又看向司空頲,道:“沈州七县,也不能放松了。”
“臣遵旨。”二人一齐应道。
“大同军分驻七圣州、沈州,落雁军都是本地人,他们驻防鄚颉府、涑州。你们不要完全信任他们,但也没必要怀疑他们要反。”邵树德说道:“朕今岁北伐,连战连捷,短期内还无人敢反,待到开春,朕又来了,辽东形势定会更加平稳。卿等要多多费心。”
“遵旨。”韩从允、司空頲心中有数了。
圣人对辽东的态度,看样子十分坚决。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玩命干就是。
第086章 轨道
破破烂烂的驿道上,一营又一营的士兵打理行囊,踏上了归程。
临走的时候,又多了很多马车。
渤海虽然穷,但比契丹富多了。刘仁恭治扶余府多年,虽然敲骨吸髓,搞得民间没什么油水,但财富不会长脚跑掉,它只是从一个地方转移到了另外一处地方,比如刘家以及他手下的那些兵。
从契丹各部也搞到了不少财货,除去牲畜外,其他大部分也是来自渤海。
真是个大冤种!
最先撤退的是飞熊军。
他们这一年尽做折返跑了。浪费马力、浪费精力、浪费感情,到最后一仗没打,供军使部门对其颇有微词。
或许,这就是具装甲骑被淘汰的根本原因吧。
从后汉以具装甲骑为核心组建军队,到南北朝时的鼎盛,再到隋唐时一国不过数千骑的凋零模样——隋全国才五千具装甲骑,比起南北朝,基本就属于被淘汰了。
不过圣人愿意养着,大家也无话可说,就当养了三千大爷吧。
铁骑军也从北方南下,至沈州,接受圣人检阅,随后走营州回关内。
过完年后,他们将前往沙州,接替定难军。
五月之时,高昌回鹘抄掠瓜、沙二州,定难军被迫西调驻守。随后,陇右羌人叛,银枪军也调过去了。
金刀、飞龙二军也已离开渤海上京,正在南下的路上。
对这些平时接触较少的部队,邵树德还是很关心的,一定要见见面,刷一刷存在感,不然大头兵们只记得他儿子,不记得天子,这像什么话?
他是想传位给二儿子,但这并不意味二子的威望可以压过他。如果二郎真的不识大体,那么他宁可冒着王朝二世而亡的风险,也要干掉二儿子,不会留一丝一毫的情面。
天雄军、银鞍直暂时还留在沈州。
辽水河面上,船队依然在抓紧时间输送粮草物资。沈州,接下来就是整个辽东道的后勤总基地,各色物资都存放在这里,再分发至各处。
随军夫子们甚至被动员起来,开挖修建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地下储藏室。冬季来临之时,可以到河面上凿冰,将其改造为地下冰窖,储备从南方运来的咸鱼、本地捕获的猎物、牛羊肉——冰窖这种东西,以前唐为例,朝廷有自己的冰窖,各府州有“府窖”、“州窖”,老百姓如果有财力,也可以自己修建,储存食物。
“要走了啊。”建极七年重阳佳节,邵树德轻轻伸出双手,接住了从空中飘落的细碎雪花。
十几万人马陆续退走,落雁军、大同军是大夏留在辽东最后的武装力量,拱卫辽东道的新得地盘。
先期抵达的部分奴部也承担一定的军事守御职能,但他们不是主力。
鸭绿府那边,邵承节还不肯退,他刚刚率数千人快马北进,于桓州城外大破敌军,斩首两千余。待平海军带着魏博大爷们沿着鸭绿江,乘船抵达鸭绿府桓州城下后,合兵攻之,在九月初五将其攻克。
目前,该部还逗留在桓州境内,分兵大掠各县——从军队管理层面而言,没有军饷、自备甲马的府兵,更难约束其军纪,不劫掠是很难的。
邵树德已经传下命令,让二郎适可而止。今年就这样了,来年再战。
如今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囤积物资,确定留守部队的数量和驻地。就长岭府、鸭绿府而言,只能是来自安东府的兵马了,不是府兵就是土团乡夫,人数不可能多,差不多万人上下的样子,将交通节点占住,然后就老老实实猫冬吧。
长岭府、涑州也被归并为一州,曰瑕州,领辉发(原名回跋,今吉林通化市辉南县辉发城镇)、苏密(今吉林省吉林市桦甸市桦甸镇)、海龙(今吉林通化市梅河口市山城镇)、太山(今吉林吉林市永吉县北)四县,治苏密。
沈、仙、瑕三州十五县,是目前刚整理出来的辽东道三正州,也是今年的主要成果之一。人烟稀少、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其重要特征,明年会一步步安置府兵,走上正轨。
从军事角度来说,契丹故地上设立的七个羁縻州也很重要,目前都处于军管状态,明年也会着手梳理,展开进一步的开发。
战争结束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这种善后工作某种意义上而言更加重要,不然的话约等于白打了,没有任何意义。
邵树德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藩镇割据的特殊性,最大限度避免了秩序失控,保存了人口,因此他的新朝比前汉、后汉、中晋(西晋)、唐之类的开国时人口都要多,而且多很多,这能够让他放开手脚做很多事——开国时军队最精锐,但民间往往十室九空,空有武力而没国力这种事情,真的太伤了。
“陛下,下雪了,该回营了。”萧重衮拿来了一件皮衣,披在邵树德身上,道。
营帐门口,月理朵也拿了一件皮衣,见到萧重衮捷足先登后,不好意思再凑过去,直接将皮衣放下。然后装作从没起身过,继续做着手头的针线活。
“皮衣多做点,朕正月里就要赏一批出去。”邵树德的声音渐渐从外面传了过来。
月理朵心中一动。古来前线征战之时,皇帝有时候会令后宫嫔御赶制军衣,送往前方。其实未必能有多少作用,但这就是一个姿态,表示天子重视将士们的生活,激励他们奋勇厮杀。
想到此节,月理朵缝制得更细心了。
“天寒地冻,是该走了。”邵树德走入帐中,到毯子上盘膝坐下,突然问道:“月理朵,你可曾估算过,辽东道一年可提供多少皮子?”
“几万张总是有的。”月理朵回道。
“唔,那不少钱了。”邵树德眼睛四处转了转,突然看到了虎皮交椅上的皮衣,哈哈一笑,起身将月理朵搂入怀中。
月理朵脸一红,解开了胸前襻扣,让邵树德暖暖手。
同样在帐内缝制皮衣的耶律质古头低得几乎垂到了案上,不敢看。
“辖底来报,阿保机非常活跃啊。乌古部几乎完全为其控制,明年他很可能会大举南下。届时看看有没有机会把他捉住。如果真抓了,你说朕要不要杀了他?”邵树德问道。
月理朵不答。
“说。”邵树德加了一把力,问道。
月理朵的手已经乱了,根本对不准衣缝,呼吸也有些紊乱,良久后才说道:“阿保机枭雄也,或……或可杀之。”
“不错,朕就喜欢你这种真性情。”邵树德得意地笑道。
他就喜欢在女人面前显摆,比在宰相面前显摆还要积极,老毛病了。
月理朵其实回答哪个都无所谓。如果她为阿保机求情,邵树德会夸她“有情有义”,如果建议杀掉阿保机,邵树德会赞她“真性情”,总之都是夸。
当然,这女人的心性,邵树德也有所了解了。十分冷酷,完全是一个政治生物,一切以利益为考量,必要时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亲生子女,甚至是——自己的一只手。
不过在他创建的大夏框架内,月理朵也就这样了。任她心里长草,也没有施展的空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被邵树德当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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