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打算卖掉了,每次来回奔波很累,有心想做大生意又没本钱,思考许久还是打算处理掉镇上的产业。”
孙老板微微有些心动,但又犹豫不决:“您出价多少?”
周逸芳报了一个数。
大郎眼睛咕噜噜转,看着娘亲和对方谈生意,听得聚精会神。
任十一没什么兴趣,只当新鲜事看,抱着剑像个保镖一样站在那。
周逸芳和孙老板又谈了一会儿,告辞往外走。
孙老板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沉默寡言的任十一,到底没忍住八卦之心,低声问了一句:“这位侠士是夫人的夫君吗?”
本来看着街景的任十一一顿,扭头看过来。
大郎也立刻跑了过来拉住周逸芳的手:“那是我师父!”重重强调。
周逸芳失笑,摸摸儿子的头:“是的,是小儿的师父。”
孙老板立刻拍了拍嘴:“冒犯冒犯,实在不好意思。请周夫人和这位大侠见谅。”
任十一依旧沉默不言,周逸芳和善地笑笑:“无事,那我们走了。”
一样的情景发生在第二家店铺,那是个布料店,老板娘也一样对周逸芳诉苦,周逸芳拒绝了一会儿,最终答应减免一成租金,并且告知自己打算转卖铺子的事情。
走出店铺后,大郎拉着周逸芳的手问:“娘,我们为什么要把铺子卖了,我真的吃太多了吗?”
周逸芳笑起来,点了点他的脑门:“人越长大吃得越多这是常理,你吃的那点东西还不足以吃垮娘。”
大郎嘿嘿笑起来:“那为什么卖了呀,每年收租金多好,不用干活就有钱拿。”
周逸芳只说:“世道不好,现在卖了还能收回成本,以后就说不准了。”
任十一侧头看过来。
大郎似懂非懂。
周逸芳拍拍他的肩膀:“明天带你去外头走一走,你就知道了。”
“好吧。”大郎努努嘴,无奈地耸肩答应。
小孩机灵又小大人的模样十分引人注目。
不过周逸芳离开此地多年,这些年来不是早期摆摊就是走街串巷卖货,这份劳累让她身上的少夫人气质渐渐消失,朴素的打扮和所有街边妇女并无二致,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行人而投来探究的视线,最终又认不出是哪家人而收回目光。
朱其成在酒楼等逛街的妻儿,喝着茶往下看时,就这么看到了逛街的一男一女一少年。
少年和江湖人打扮的男子他自然是全然不认识的,唯独这其中的妇人给他熟悉之感。
“娘,这里有卖兔子诶!”蹦蹦跳跳跑在前头的少年站在猎户的摊位前喊这个女子。
“你想买兔子?”女子走上去,问了一句。
这一句话,勾起了朱其成仿佛已经上辈子的回忆,也认出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想啊,我们买一个吧,就这个最大最肥的!”少年清朗的声音生机勃勃地响起。
“买去做什么?”周逸芳问。
朱其成以为小少年难得见到兔子,心生怜爱之情,或是买回去养,或是送到野外放生,神色复杂地靠着窗,看着母子二人。
大郎不知道有人正看着他,半点犹豫没有,直接说:“烤兔子吃好不好?我想吃娘做的烤兔!红烧兔肉也行啦,兔头给师父吃,师父爱吃!”
任十一赞赏地看了亲徒弟一眼,不错,还记得他这个师父。
周逸芳问猎户价钱,还行,比汴州便宜太多了。
“能帮忙送到客栈去吗?我们路上提着不方便。”她问。
猎户坐在这里许久了,难得迎来客户,这点小要求立刻答应:“可以,我交给李掌柜可以吗?”
周逸芳付钱:“对,交给李掌柜就好,顺便和他说一声,帮我先养着,我们会来再处理。”
“好的。”
一笔生意达成,主顾全都十分满意,唯有上头看见全程的朱其成,神色更加复杂,一时之间不知道什么心情。
大概,他以为大儿子还是会天真烂漫,但实际上他看到兔子只想着吃,几乎把一只兔子的全身都安排好了烹饪方式,全然没有放生的念头。
朱其成叹了一口气,坐回桌边,不再往下看了。
任十一抬头,盯着没了人的窗户看了一会儿,对周逸芳说:“刚有人盯着我们。”
周逸芳顺着他的目光仰头,一样没看到人,没有放在心上:“这边没什么恶霸,再说有你在呢,没事。”
任十一活动了一下肩膀,嘴角勾起,心里莫名有些高兴。
不再关注前期的朱其成很快等来了妻子和小儿子,一家三口说笑着下楼,遇到送完兔子回来的猎户,他的笼子里还有两只兔子。
朱其成心中一动,对儿子指了指兔子:“齐儿看,小兔子。”
小孩立刻顺着指引看了过去,被两只耸着鼻子的小兔子吸引:“娘,小兔子!”
朱夫人笑着应:“对,小兔子,齐儿喜欢?”给丫鬟一个眼神,示意她去问问价钱。
朱其成在儿子身边问他:“齐儿买了兔子干嘛去?”
小孩还在抿着桂花糕,听到爹爹的问话就说:“养着,陪我玩。”
朱其成笑了:“你这三天热度的,能养多久?”
朱夫人帮儿子说话:“等他不喜欢了,就去山上放生好了,齐儿现在就是喜欢这些小东西。”
朱其成点点头,心里总算舒服了。
大郎等人可完全不知道一只兔子都会在朱其成心中有那么多戏份,朱家有钱,当然可以天真烂漫,大郎从小到大看到兔子山羊,就想着吃,也不是说多穷困,就是个吃货。
周逸芳完全不受前世以及批命的影响,养儿子照着坚韧、果决的方向养,宁可他杀伐决断,也不要他善心过剩,优柔寡断。
因为这个世道不需要绵羊。
一行三人逛街逛得十分开心,回到客栈,大郎明明已经吃撑了,但还是心心念念想吃烤兔子。
周逸芳便洗手给他做了,半只兔子分享给了客栈老板一家。
吃得太多,大郎几乎走不动路。任十一摸摸肚子,也觉得有点堕落。
他看看月色,拽起徒弟,拉着人去庭院里练剑。
大郎哀嚎,任十一直接折了一根树枝扔过去:“练。”
大郎:“……娘啊……”
周逸芳开窗:“好好练,娘看着呢。”
大郎:“……”这不是亲娘呜呜呜……
这边又是闹又是笑,最后是一阵阵剑风在庭院里飞舞;朱家,朱其成到底没忍住,去找了自己的爹说了白天遇见周逸芳和大郎的事。
朱老爷听到买兔子的事,脸色一沉:“他已经不是朱家的子孙,早就改姓周了,你也不用再惦记。所谓三岁性格看到老,小时候吃鱼专挖鱼眼珠子,大了吃兔不吐骨头,有些话可能不准,但总有点因果在,不能完全不信。”
朱其成点点头,叹气。
朱老爷:“你现在有了齐儿,好好培养他,别的不用多想。齐儿从小就敦厚,是个好的。”
朱其成应是:“儿子知道。”
朱老爷最后摇摇头:“周氏如此骄纵儿子不加以教导管教,以后终会吃到苦头。”
第443章 大善人25
第一天带着儿子逛遍了云湖镇,第二天,周逸芳带着儿子去了乡下。
从小镇往南边走,一路经过好几个村子,才会到达周家曾经居住过的小村庄,而周逸芳有心让儿子多看看世情,不只是停留在老家,第三天又带着他往南走了走。
从云湖镇出去,乡村的情景自然是比镇上更萧条许多。烈日之下,田野里依旧有许多农人在劳作,幼童在田垄上奔跑,晒得黑不溜秋的,只穿着一条短短的裤子。
再大一些的孩子,连玩耍都没了,跟着大人蹲在地里干活。
临到午间,大郎吃着娘亲准备的肉干,好奇凑过去看村民的食物,却发现只有两三头番薯,而且不是一个人吃,是一家子劳作的人分着吃。
大郎问:“这么点番薯,你们就够了?”
农人答:“公子爷啊,这些番薯当然不够,干活半个时辰就又饿了,可家里没余粮,不省着吃,以后更要挨饿。现在这世道,我们能吃这么多,已经是知足了。”
大郎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傻子闯进了农人的世界,想起了祖父教自己的那句“何不食肉糜”。顿时脸红尴尬,连忙退了出来。
回到周逸芳身边,他问:“娘,你不是说朱家是善良的富人吗?可是这些农人都吃不饱饭,种这么多的地,却一餐只能吃半个番薯。”
周逸芳坐在树荫下,冲他招招手,给他科普当下这个朝代的各种税赋和劳役,接着举例子,带着他计算一个农户,一年收成几何,交税几何,交租子几何,若是遇到劳役,交钱或者出劳动力的成本是几何……
大郎顾不上吃饭了,锁着眉头在娘亲教导下一笔一笔算着账,算到后来,他惊呆了:“不会吧,种了一年的地,不但一分钱没入账,还要倒贴钱财?那这些农民都怎么活啊?”
周逸芳在租子那里圈了一下:“娘说朱家还不错,就在这里。朱家和周围几家地主相比,租子是随着年成好坏随时改变的,他们家底厚,一年少收一点钱不会饿死,但是农民要饿死,所以他们会调整租子比例,适当降下去,让这些辛劳的农人好歹有结余过日子。”
大郎两条眉毛完全皱在了一起:“这听着也不像多好啊,我养一群鸡,我也得给它们喂吃的才能让它们下蛋,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都是应该的呀。”
周逸芳笑:“这就是另一个理论了。”
大郎追问:“什么理论?”
周逸芳:“地主。朱家是地主,天然就是养鸡人,对鸡来说,养鸡人该不该存在?”
大郎想了想:“不该吧,没有养鸡人,鸡也能在外头觅食活下来。”
周逸芳又问:“那作为养鸡人,买鸡养鸡让它们下蛋,有问题吗?”
大郎脸也皱起来了:“好像是没问题。”
他太苦恼了,仰着脸看向周逸芳:“那,娘――这就是没法解决的问题吗?怎么可以让鸡过得好,又不会让养鸡的人损失呢?”
周逸芳:“两全其美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你想想,如果你去养鸡,同样的钱,养十只鸡好,还是二十只鸡好?”
“那当然是二十只好了。”
“为什么?”
“赚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