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这卷子不行,你们看,公孙学士的题目是‘大学之道’,她默了《大学》开篇不说,还引了许多典故,这些均非她自己的见解,我觉得还是另选一份吧!”
“不,不对,你看这段,还有这段,对大学解读之精辟,确有耳目一新的感觉,我认为可列第三。”
“我不这么认为,书学并非投机取巧的科目,我赞成齐博士的话。”
“孙大学士的意见呢?”
几名考官纷纷转头,孙崇洲拿着题卷细看,嘴角噙丝兴味的笑容:“老夫建议诸位看一下这位学子的姓名。”
他将题卷翻转过来展示人前。
几双眼睛齐齐望过去——
右下角,遒劲三字大气而落。
魏、青、棠。
魏青棠???
几名考官都瞪大眼。
尤其是齐博士,一对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他们为之争论不休的第三名,居然是他最看不起的魏青棠?
这若换成国子监任何一名学生,都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惊愕,可发现是她之后……
景博士和祭酒接过题卷,又细细看了一遍。
确实,鞭辟入里,另觅蹊径。
与她的名声相比较,这好比是一潭淤泥里开出的莲花,本来不算十分高明的文字,硬生生又抬高几尺。
齐博士喃喃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写的……荒谬,太荒谬了!”
景博士也不敢相信道:“这吟越郡主竟能写出如此文章?莫不是旷学的四年,魏督公给她请了先生在府中辅导?”
公孙贺两耳不闻窗外事,看了眼文章只道:“还行。”
倒是孙崇洲挺佩服这丫头胆识,敢立下滚出国子监这种赌约,因而笑道:“看来是我等浅薄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最好的学生,不一定出自国子监。”
这话让祭酒本能地皱了下眉头。
那齐博士忽然站起来,走到栏杆旁去看台上。
此刻算学进行到一半,校验台上的学子们埋头苦写,冥思苦想有之,抓耳挠腮有之,可坐在第三排的少女泰然自若,徐徐落笔,那清秀的小脸不见半分焦灼,很安静的,像水一样从容的气质。
“不可能作弊、不可能……”他眉头越拧越紧,半边身子几乎探出楼去。
这个国子监博士想看穿魏青棠的把戏,可不管怎么看,也找不到破绽。
“算了老齐,也许这小郡主开了窍,得神仙指点?”同僚这么劝慰他。
齐博士狠狠揉眼,再看片刻后,长长叹了口气。
也许,他真的看走眼了。
很快,算学也结束。
魏青棠交了题卷,下台时,淡静的眸子含着一分嘲讽。
珠算、账簿……这些今天无比简单的题目,都是她前世在顾府管账时,一笔一笔积下来的经验。
想不到如今,会以这样的方式派上用场。
“吟越郡主!”青衣小厮第三次迎上来,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他僵硬地把手中书袋递过来,还未开口,就被少女冷冷打断,“有完没完?”
她一把扯过布袋,狠狠扔在地上。
刚才因为算学被勾起的怨恨,这一刻统统爆发出来。
青衣小厮愣了下,慌忙去捡。
魏青棠抿紧嘴唇道:“告诉你家主子,别再缠着我,否则——”
话没说完,一道冰冷薄凉的声音道:“否则如何。”
魏青棠全身过电似的僵了一刹,艰难回头,果然看见一个梦魇般的人影。
玄衫,白氅,脖领处一圈狐毛拥簇着苍白的脸颊,愈发显出冰雪之姿。
他就那般静静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手炉,幽深平静的视线望来,愣是叫冰冻三尺,周围的人不自禁绕开他。
青衣小厮打了个哆嗦,一头跪下去结巴:“主……主……主子……”
然而云殊没看他一眼,只对着魏青棠道:“过来。”
还是那两个字,冷漠却毋庸置疑。
魏青棠感觉自己由头到脚凉透了,目光万分艰难地偏了一寸,落到那地上的书袋——
坏了坏了,这吃食不是顾文武送的,是他!!
这修罗王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派人给她送吃的,又不让人说?
这下好了,误会大了!
魏青棠大脑飞转的时候,宸王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眉梢一挑:“没听见?”
“不、不是!殿……”她好不容易把‘殿下’吞回去——他今天穿得常服,行事低调看样子不想表明身份。魏青棠深吸口气,强迫自己走过去小声道,“对不起,吟越不知道是您派人送来的,真的不知道……”
可不等她道完歉,男子径自转身,上了楼。
魏青棠又呆了。
自相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明着落她面子。
奈何她有错在先,只能暗暗叹气,跟上去。
身后,江采玉皱眉道:“那个人是谁,为何从没见过?”
周蓉只看见一道侧影,不甚在意道:“不知道,采玉,你别管她了,下午还有一门乐学,咱们先走吧。”她说完又去看崔芝兰,可素来温贤大方的相国千金愣愣站那儿,似乎被摄走魂魄。
她连忙挥手唤道:“崔姐姐、崔姐姐?”
崔芝兰醒神似的“啊”了声,倒退半步,随后摇摇头,扶额,似乎受到很大冲击。
周蓉担心地问:“崔姐姐,你是不是身子不适,我陪你去太医局看看吧?”江采玉也随之望过来。
崔芝兰对着两人轻轻摇头,顿了顿,才迟疑道:“方才,我好像看花眼了……没事,我们走吧。”
三女挽手离开,崔芝兰回头望了眼楼梯处。
不可能吧,她刚刚……怎么好像看见了宸王?
因为崔相国的缘故,她曾在三年前的皇宫夜宴见过他一面。
那时的宸王还是个少年,穿着厚厚的羽氅,雪色貂毛簇拥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越衬得冰雕雪琢一般。整场宴上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喝酒,可崔芝兰觉得,他好像有一种无形的气质,即便什么也不说不做,也没办法让人忽视他。
那场宴会很不愉快,因为他的存在感太强了,无论皇上与父亲谈论什么,都会下意识地向他看去。
最后,皇上不得不让他先行退场,之后气氛才活跃起来。
崔芝兰想起那时他离开的背影,那么清寒,又那么寂寥,她的心一瞬间像被扎了似的,抿唇摇头。
怎么会呢,宸王殿下那样的人物,怎么会主动寻人?
更别说找的还是魏青棠那样的女子。
一定不是他,一定是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