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望月楼出来,魏青棠直接去了百草堂。
到的时候,午时已过,百草堂门前还是密密麻麻排满人。
魏青棠下了马车,带着李牧跃过队伍,来到大门口。
一个小厮迎上来,热络道:“哎呀这位姑娘,是来看诊的?得先排队……”话没说完,李牧塞了个银子过去,小厮立刻眉开眼笑,“里面请!”他掂掂银子重量,好家伙,至少五两,这大户人家出手就是不一样!
魏青棠随他走进去。
这百草堂是先帝所建,规模宏大,面积也比其他药铺宽广不少。东面墙上贴着一排排整齐的药柜,高可及顶,几个小伙计正在装捡药材,动作麻利。西面摆着七八张长桌,每张桌子后面是一位大夫在看诊。一路走来安静有序,魏青棠感觉连鼻尖充斥的草药味道也没那么难闻了。
小厮将她带到最里面的一张长桌面前,那儿坐了个老者,一身儒袍,鹤发童颜。他抬头望了眼魏青棠,神色颇傲,小厮介绍道:“这是我们百草堂最有名的孙大夫,姑娘有什么不爽利都可以跟他说。”
魏青棠并未落座,使了个眼色给李牧。
李牧又摸出一锭银子塞给小厮。
小厮笑得合不拢嘴:“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魏青棠道:“我要找你们秦老神医。”
这话一出,孙大夫立刻气得吹胡子瞪眼:“郑三儿,你怎么什么人都往老夫这儿领?”
魏青棠不动声色,叫“郑三”小厮连忙点头哈腰:“孙老爷子息怒、息怒!”扭头对魏青棠苦笑,“姑娘,您找秦老神医啊,那可没法子了,他老人家十天后才坐堂,现在人不在这儿……”
“是吗?”魏青棠也不强求,招呼李牧搬来张椅子,施施然坐下。
“那我就在这儿等他好了。”
她往这儿一坐,那孙大夫大为恼怒:“这位姑娘,这是老夫的看诊处,你要找秦老儿到别处找去,别耽误老夫治病!”
魏青棠含笑不语,眼睛往孙大夫脸上端详几遍。
俗话说文人相轻,看起来医者也不遑多让。
孙大夫是百草堂除了秦老神医最出名的大夫,自己这么点名要找秦易儒,倒像是看轻了他,莫怪如此动怒……
不过嘛,凡事有好有坏,既然如此,她何不借此激他一激。
嘴角轻掀,她漫不经意道:“孙大夫你别生气,你一天收成多少,我给你就是。”
魏家的小郡主,最喜欢金子开道白银铺路。
李牧马上摸出几张银票,郑三看得两眼发直,孙大夫却气得更狠了。
“你、你这个小姑娘,我告诉你,你这是存心羞辱老夫!”他抓过银票重重扔在地上,“医者仁心,这点银子和病患的伤痛相比算什么。小姑娘,莫以为有些银钱就可胡来,老夫告诉你,这世上比金银贵重的多得是!”
他这一番话,字字铿锵,当真是将医者大德展现得淋漓尽致。
旁边坐诊的大夫纷纷抚须颔首,病患们也个个投来钦佩的目光,心想百草堂能在京城屹立不倒,甚至凌驾官方的太医堂之上,不是没有理由。
魏青棠心中也叹服这老大夫有骨气,素手托腮,面上却不以为然道:“那又怎么样,你们给人看病,不就是赚银子吗?可惜你们个个都开的出价,那秦老神医却是无价,哎,不管怎么说我今天都要见着他,要不然我就不走了。”
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这儿耍起横来,孙大夫也不好动手。
但听她一口一个有价无价,把大伙贬得一文不值,孙大夫觉得胸口都要气炸了。
怒瞪她几眼,转身吼道:“郑三儿,去告诉那死老头儿,有人找他!”
……
后堂一间厢房,窗门紧闭。
一个巨大的木桶摆在中间,下面架着柴火烧沸,木桶中却坐着一个人。
如云墨发披散在身后,俊美苍白的脸上,蝉翼般轻薄细密的长睫紧紧闭着,他抿紧唇,额间偶尔有细小汗珠沁出……这木桶里热水滚烫,烧灼翻沸,若是寻常人早被蒸得大汗淋漓、挥洒如雨,可他没有。
不仅没有,连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一丝红晕也无。
就像一块融不化的冰,无论怎么烧都化不了。
“加火!再加!”
木桶前,秦易儒双目紧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的每一分变化。
同时两只手上,握满了银针。
秦恒听到他的指令,立刻塞进柴火。
那木桶烧得更厉害了,沸腾的水气,几乎要把整个屋子笼罩。
秦恒忧心不已,只想再这么加火,主子怕是要被烧死了,然而这时秦易儒暴跳如雷:“可恶、可恶!”
他大怒之下连下数根银针。
出手如风,云殊脑袋上立刻密密麻麻扎了一圈。
这时他的脸色总算泛起些红潮,额头上的汗水,也冒的比方才多了一些……
然而只是一些,与常人比起来还差得太远。
秦易儒拧巴着眉毛踱来踱去,嘴里不停嘟囔什么,最终狠狠跺脚,长叹了一声摆摆手:“灭火!”这一声充满了懊恼叹息。
秦恒立刻把火灭了。
“扶你家主子出来吧,哎……”秦易儒收了银针,面色颓然,这对于这个名震天下的老神医而言,是极为罕见的神情,可自从给云殊治病,他就经常露出这种表情。
秦恒小心翼翼把人扶出来,换好衣衫,二人从屏风后面出来。
云殊一身月白长袍,肩上披着雪氅,他的脸色本就苍白,而脖领处缝系的那圈白狐毛更衬得面无血色,只余薄唇上一抹淡红,寡素清寒。他来到秦易儒面前,却是淡淡道:“本王自觉好些了。”
秦易儒瞪他:“好好好,好个屁啊!这寒症眼瞧越来越深,等哪天入了心脉,我看你还好得起来!”边说,边抓起他右手,抽出银针迅速往食指一扎。
顿时,青寒的血液从指尖流出来,秦恒看得胆战心惊。
秦易儒骂道:“愣着做什么,拿碗来啊,你想让你主子的血弄我一屋啊!”
秦恒连声应是,取过碗来接着。
青寒色的血液流了满满一碗,到最后转为鲜红时,秦易儒才捋捋胡须,将伤口止住。
这时,云殊的脸色才真正意义上的有些好转。
然而他始终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不喜不怒,无悲无痛,那张淡漠的脸仿佛察觉不了痛楚似的,由头至尾不动分毫。
秦易儒看得生气,但心里也充满忧虑。
从前,这‘火浴’、‘放血’之法,单凭一样都能缓解寒症。
可如今二者并行,拔出的寒毒依然寥寥。
再这么下去……
秦易儒正要问话,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
“秦、秦老爷子在吗?”
秦易儒怒吼:“哪个王八羔子?老夫不是说了吗,别来打扰我!”
门外那人似乎瑟缩了下,又鼓起勇气道:“孙、孙大夫说,请您出去一下。”
“孙老儿?”秦易儒胡子一撇,“不去不去!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