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息,消波块把录影机举高,我们从萤幕里更清楚地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
他裸着上半身,只穿一条宽松的短裤,头发很长,我开始还以为他是误闯的乞丐,可下一秒就知道这个猜想是错误的。
他驼着背,慢慢地把自己的脚挪到我们放钱的地方,抬起手时发出了吱嘎吱嘎令人浑身不舒服的声音,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活动关节了。拿了钱,他又艰难地迈开腿,一步一晃地离开了。
他一走,外面的蓝光立即消失,房间又回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拍到了吗?」我轻声问消波块。
他张着嘴摇摇头,指着录影机的萤幕,居然变成了杂讯,什么也看不见。我把视线转向胡子越,盼着他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他却板着脸,默默点了根菸来抽。
黑暗中只有菸头的火光一明一灭,混合着三个男人的吐息,单调却没有半点节奏,因为刚才那一下,我们的呼吸都乱了。
那根菸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胡子越终于说话了,可是只有三个字:
「跟我来。」
我们不明所以,但也只能跟着他走,一起身就看见地上有两排脚印,我大着胆子用手去碰,是潮溼的泥土。我心说外面又没下雨,刚才那人难道是从田里赤脚走来的?不对,那真的是「人」吗?
两排脚印到了门口兵分二路,一排朝着市场的出口,另一排却是向着里面。胡子越便朝里面走去了,我们想的应该都一样,再往里走便是死路,照理说不可能会从那里走来的,也就是说,刚才那「东西」早在我们之前,就已经蛰伏在这个市场里了。
沿着脚印走到最后,居然出现了一具打开的棺材,还飘着阵阵腐臭味,脚印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我虽然知道这里棺材那么多,免不了殭尸也多,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殭尸居然会自己半夜走出来拿钱!
「呜噁……」消波块摀着嘴别过脸去,我想这还不是最噁心的呢,要是真的看到殭尸,他恐怕要口吐白沫了。
「刚刚那个殭尸怎么会自己出来啊?」我问。
「那不是殭尸,是行尸。」胡子越说:
「行尸的关节没有僵化,可以自由移动,比较不凶悍也容易控制,但终归是个邪物。刚才那是有人暗中操控行尸来拿钱,这点小伎俩,不需要太大的能耐。」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去追行尸吗?」
「不用追,我有办法。」胡子越露出奸笑。
他一笑就没好事,我老早有了心理准备,便问他需要我们帮忙什么?他赞许地点头,拿出笔记本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说让我们在两个小时之内备妥这些东西。我看了看这张清单,红色粗胶带一捆、白蜡烛八根、童子尿一碗、坟土一把……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混进去了?
「我去哪找童子尿啊!」
「嘘,别乱喳呼,要是没有童子尿,狗尿也可以。」
胡子越神情严肃,可是我就有点想笑了,转过头一看,消波块也憋笑憋得很痛苦。
「就不能用别的东西代替吗?」消波块问。
「你如果不怕死的话,随便你怎么换,反正我没影响。」
「……」
我们只好认命地去张罗道具了,附近就有一片墓园,所以坟土算很好取得,就是谁去抓的问题。我跟消波块站在一座坟前,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肯去拿,消波块说你有经验,应该你去,我说你才该去磨练磨练,他依然不肯,互相推了老半天,我还是投降了。
先跟墓主人道歉,烧了些冥纸给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胡子越总会在我的包里放一叠冥纸),用塑胶袋装了坟土就匆匆离开。
接下来我们去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胶带,这样就只剩下白蜡烛跟童子尿了,童子尿先不提,白蜡烛怎么办?大半夜的,一般的店家早就打烊,就算开着也不见得有卖,我忽然灵机一动,菜市场里说不定有!
「你怎么知道里面有?」消波块问我。
「白蜡烛比较能够招阴,市场里供奉着尸王,很可能会常常需要啊。」
「哇喔,没想到你懂那么多欸。」
我无奈地笑笑,跟胡子越在一起久了,难免会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有所了解,但亲口说出来,连我自己也觉得挺奇怪。
我们回到菜市场,提心吊胆地在每个小房间里搜寻,生怕惊动了一旁停放的殭尸们。消波块一直在发抖,紧紧揪着我的衣服,我也很害怕,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乾吞口水。
最后还真的被我在一个纸箱里发现了白蜡烛,而且是整整三大捆,我一手抓四根,开心地跑回去找胡子越了。
「尿呢?」胡子越一看到我们便问。
「没、没有。」
「……」
胡子越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你裤子脱下来。」
「啥!」
胡子越说着就伸手要扒我裤带,我死命地反抗,转头跟消波块求救:「快点帮我!」
哪知道这死没良心的,居然把眼睛别开,装没事人一样玩起手机了!
「你变态啊不要脱我裤子!走开!啊啊啊!」
「少自作多情,你以为我爱看啊?这瓶子拿着,来!」
「加油!捐尿一泡,救人一命!」
妈的,消波块你不要跟着喊!
就在我的外裤被剥下来的剎那,一团黑忽忽的东西闯进了我的视线,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喊:「是狗!」
胡子越一个机灵,立马放下我的裤子,衝过去追狗了,消波块也举着摄影机跟了上去,留我一个人在原地穿裤子。
刚才胡子越掰得太大力,裤襠的拉鍊好像坏了,怎么都关不起来,搞到最后我乾脆就放弃了,反正衬衫下摆比较长,都盖住了我还担心什么。
没过多久他俩就回来了,胡子越手上还拿着一瓶黄色液体,看来那隻狗还挺配合。消波块看见我,贼贼地笑了笑:「算你走运!」
「是啊,衰这么久总算幸运了一次。」我也笑着回他。
胡子越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安静,然后要我们去把那具棺材搬出来,放在市场前面的空地上,还说搬的途中尽量不要出声,如果感觉有人在拍你肩膀,千万别回头,拿一张冥纸往后丢。
「为什么是我去搬?」消波块不高兴了。
「不然我跟刘白去,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
这么一讲,消波块还是不甘不愿地跟我一起去搬棺材了,他心里一定觉得胡子越是故意要整他,其实跟他比,我被整的次数才多呢,也只能说我们同病相怜了。
那具棺材并不重,尤其底下特别薄,大概只有不到三公分,我不禁想,这么薄的棺材,真的有办法装尸体吗?消波块显然没管那么多,不停示意让我快点,我们一前一后地把棺材抬了起来,一些砂土落在地上,发出潮溼的霉味。
我们在狭窄的市场里慢慢走着,大概到了一半时,我真的感觉到有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吓得不敢动了,抬头一看,消波块也瞪着我,或者说瞪着我的后方。我知道他一定也看见了什么东西,连忙用嘴型告诉他不要出声,掏出口袋里的冥纸用力往后一扔,那隻手就慢慢地退下了。
两人不敢久留,很快便把棺材抬到外面来了,胡子越已经用红色胶带在地上贴了一个八卦阵,让我们把棺材放在正中间。
「冥纸丢了吗?」胡子越问,我点点头。
「那里聚集了很多脏东西,祂们把市场当做自己的地盘,所以祂拍你的肩膀是跟你要过路费,冥纸送出去,大约就没事了。」
胡子越说完,我松了一大口气,才有心情问,这八卦阵是干什么用的?
他没正面回答,让我看了就知道,消波块也很有兴趣地拿录影机在旁边拍摄,说什么这可以当下回拍恐怖片的素材。
胡子越在八卦阵的每个角落都点上一根白蜡烛,然后把那堆坟土铺在棺材上面,不知道从哪拿来一根银白色的细线,一头绑在自己的中指上,另一头夹在棺盖中间。准备妥当,他要我们退后,自己站在棺材面前,把中指举高过头,变换了几次方向,好像在感测什么。
这时其中一根白蜡烛忽然熄灭,没过多久又自己点燃,胡子越看了,便面朝蜡烛的方向,继续举着手。
「对老天爷比中指,好像很不敬欸。」消波块对我耳语。
胡子越的中指当然不是某脏话的手势,而是因为中指是一个人身上阳气最盛的部位,我听他说过把线缠在中指上也是一种稳固魂魄的办法,可现在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胡子越就这么举着手举了五分鐘,棺材上面的坟土忽然开始震动,就像是有人在里面敲击着棺盖一样,我看得很新奇,消波块更是连嘴都合不拢了。
那些土震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我甚至觉得连旁边的蜡烛都跟着晃动,然后唰一声,所有的烛火同时熄灭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消波块慌张地喊,我连忙叫他安静一点,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靠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