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前。
周盈若跟着承恩侯府的马车入了宫。一下马车,就有宫人抬了玉辇过来,要请赵老太君上辇。
余下众人便行在辇侧。
周妙云扯扯周盈若衣袖,示意她附耳过来。
“这是咱们家里独一份的恩典,别的什么公爵府里,可从没有受过陛下这样的体贴。”
“这是为何?”
周盈若低声问。
“陛下少时在咱们府中住过一段日子,对祖母十分亲近。咱们家能有今日,全靠有祖母在。就是大姐姐能嫁给世子,只怕都是借祖母的光·······”
周妙云与周盈若嘀嘀咕咕。
一旁跟着的周妙清听见了,眉头皱起来。
“这是在宫中,不要说话了。小心殿前失礼。”
周妙云捂住嘴巴,朝周盈若眨了眨眼睛。
众人到了设宴的长春宫,赵老太君下了御辇。一入长春宫,就叫小辈们饮酒驱寒。
周盈若跟着落座,酒水不曾喝完。
殿外便来了一个粉裙女官,低声请她一人过去,道是有贵人要见她
数刻之后。
周盈若掀开遮挡寒气的大帘。
一道一道殿门跨过去,终于瞧见了内殿女子的身影。
那玄衣女子回头,一双凤眼凛冽,与崔玄微有五分相似。
“真像啊。”
周盈若差点以为这话是自己说出来的。
朱雀屏风前立着的女官也附和道:“确实···像极了。”
周盈若忽然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陛下万岁。”
她跪倒在地上。
眼前却忽而多出一双玄色云边履。
“起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周盈若起身,仰面看着浑身气势威严的女人。
任她细细打量自己的眉眼,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崔昭看着周盈若懵懂的眼,忍不住便想叹息。
她也有年少的时候。
本朝先帝在世时,宫中嫔妃数不胜数,先帝又是个昏庸的,朝政与后宫一塌糊涂。
母妃为避免后宫倾轧,就将她送出宫。
因为与承恩侯有姻亲关系,假称她是承恩侯府的表少爷,在府中住了段日子。
叁年。
不长不短。
那时崔昭身量已然抽条,扮个从外头来投亲的表少爷,旁人也瞧不出什么。
二十多年风雨,崔昭几乎?要忘记自己也有那样年少的时候。
她看着周盈若,眼前却想起另一个人的眉眼。
十六岁的周长烟。
要矮些,孱弱些。
神色也更为柔弱无辜,看人时总是带着股怯怯的意思,并不如眼前少女这般洒脱坦然。
“陛下……”
周盈若轻轻唤一声。
崔昭回神,对着女官微笑道。
“她长得很像长烟,只是性子却不像。朕瞧着她倒比长烟大胆许多,阿青,你说是不是?”
女官阿青颔首。
周静若再也按捺不住。
“陛下认识我母亲?”
崔昭淡淡嗯了一声,神色忽然多了些怜悯。
“你没见过长烟,是不是?阿青,把那副画拿来。”
卷轴古旧。
画纸枯黄。瞧得出是在库房中存放了许多年头,摸上去都怕画纸干裂破碎。
画上少女倚在窗前,瞧着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聘聘亭亭,娇怯似一朵雨中初荷。
画中她提着把扇子,半遮着面,露出来的眉眼,与周盈若像了八分。
那便是周长烟。
周盈若的母亲。
周盈若忍不住摸摸画中人的脸,原来每日晨起,对着镜子看到的,便是与母亲相似的脸。
“这是朕在承恩侯府中暂住时,替长烟画的。那时她还未出阁。你母亲性子柔弱,内里却有主意得很。”
崔昭在殿中踱步。
殿中暖融,殿外却有飞雪纷纷而至。
旧日光阴温柔,叫人忍不住便想回忆。
崔昭叹了口气。
“阿青,去外头瞧瞧,若是他在等在外头,便赶他去暖阁。”
阿青默然,福了福身。
周盈若仍旧站在画前,怔怔看着周长烟的画像。
不一时,阿青又匆匆入殿,附耳在崔昭耳旁。
“果真是个执拗性子······罢了,朕亲自去看看他。盈若——”
周盈若忽得回身,却见陛下朝自己微笑,
“你想看画,便再多看看。朕早已让人摹了一卷。走的时候你便带着。在承恩侯府吃的用的若是有不好的,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诉阿青姑姑。她会替你安排。”
阿青笑靥温柔。
周盈若有些无措。
“多谢陛下。只是我在承恩侯府一切都好。”
“不必同朕客气,朕与长烟······”崔昭瞧着画上的人,眼神都要更柔和些,“乃是至交好友,你既是她的孩子,朕便该照拂你。”
至交好友吗?
周盈若茫茫然,有些不懂。
崔昭轻叹,“你日后便懂了。”
她留下阿青,出了殿,站在大殿廊下,望见宫门处已经等了许久的男子。
“世子等了多久?”
小黄门恭谨垂首:“小半个时辰。”
“可曾说什么?”
“回陛下,不曾。”
崔昭瞧着雪中那道身影。
这孩子越长大,性子倒是越发古怪。
如今让他去娶那孩子,还真是······有些可惜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