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箱子,娘亲留给我的,但是被锁住了,却没有钥匙,一直没能打开,我想着你先帮我保管,也免得跟着我在侯府,忒占地方。”
裴境眯了眯眼,远远的瞧着那只木箱,忽然道:“你拿过来,我瞧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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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境细细看了箱子上的锁, 并非是单独挂着的锁头,而是箱子自带的锁。
“有趣,这是内嵌的鲁班锁。”
沈天没见过这种堪称奇淫巧技的东西, 只有出身富贵的公子哥,而且还是博学多才, 还是对这方面有研究的怪才, 才知道这种鲁班锁。
“这种锁一锁一匙, 没有专门的钥匙是打不开的, 你们就是去找锁匠,也没办法。”
“鲁班锁这种东西,制作就要耗费不少功夫, 普通锁匠都没听说过, 我阿娘留下的箱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沈妙贞若不是跟在六公子身边, 也不知道这种精巧的玩意儿,这种锁及其难开, 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用得起,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裴境沉吟片刻:“你若是想打开,我倒是认识个会制作鲁班锁的锁匠,不过这种锁头的钥匙, 没几个月制不出来,可能得等年底了。”
“还是算了吧。”
沈妙贞摸了摸那箱子:“既然阿娘没有把钥匙交给我, 便是缘分未到, 以后再说吧。”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将这些留给弟弟, 既然是嫁妆, 应当是一些钱财的东西, 阿娘怕是沈老爹拿了去买地,以后不给她了,才会这么珍重的放在箱子里头。
她现在跟在公子身边,吃喝不愁,这些钱财留着给弟弟用,他以后也要娶媳妇,在外面也要应酬交际,总不能用银子就跟公子伸手要。
这件嫁妆的事,就暂时这么不了了之。
沈老爹非要留裴境在家里吃饭,裴境脸上带笑,实则眉头微微皱起。
沈妙贞心中酸涩,知晓公子是洁癖发作,不愿意跟不熟悉的人同桌用膳,却碍于面子不能马上拒绝。
就算沈老爹是她父亲,他格外照顾,却并不曾另眼相待。
她与公子,实在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妙贞无奈,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拉住裴境的衣袖,微不可见的挡住沈老爹的大献殷勤。
“爹,我们就是回来看一眼,公子晚上还有应酬,没法留下吃饭,我们就先回去了。”
自家闺女都这样说,沈老爹也没办法,只是嘴上嘟囔。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得了这么个乘龙快婿,也不叫跟老丈人亲近亲近。”
他声音不大,可屋里的人都能听得见。
裴境面色不动,沈妙贞满脸尴尬。
“爹,你别说了,公子还有事要忙呢,能来一趟已经很不容易。”
马车上,裴境望着垂着头沉默的沈妙贞,难得的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也不知是解释还是什么。
“我并非不愿意在你家吃饭,而是晚上真的有事。”
沈妙贞一愣,抬起头,笑了笑:“公子不用跟奴婢解释,公子愿意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怎么能不跟她解释,若不说明理由,她以为他嫌弃她的家人,可怎样是好。
事实上,他也确实看不起沈老爹和她那老实巴交的大哥,也就只有她和沈天,还算得了他的青眼。
可事实就是如此,也不能真的跟她说,我就是嫌弃你爹,嫌弃你家上不得台面,才不愿意在你家吃饭。
“晚上我与符阳王有约,这一回去齐地,就是要为王爷办事。”
与符阳王的事,他只告诉了自己的亲爹二老爷,连亲娘都没有说。
若按照以往,他是不愿意卷入这种立储夺嫡之争的,但现在,朝堂之上局势越发明晰,符阳王即位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符阳王礼贤下士,不仅三顾茅庐,任他如何冷待都丝毫不改初心,一定要将他收入麾下。
裴境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感动,现在符阳王形势大好,若此时为他所用,也能有个从龙之功。
他与二老爷商量过后,决定赌一把。
现在,连亲娘都没有说的事,他却说给了沈妙贞听。
果然,听说了这件事,沈妙贞的注意力便不在纠结,公子是不是嫌弃她爹的事,转而开始担心起公子来。
“公子,您……真是打算归顺那位王爷了吗?”
归顺这个词,用的不是很合适,但他并没有计较,此时顾不上咬文嚼字。
他点点头。
沈妙贞面色越发担忧起来:“您不是说,自古夺嫡之争,都没什么好下场,不如做个纯臣。”
裴境哈哈一笑:“这几年书没有白读。”
笑完后,他安静下来,目光悠远,唇边带着一丝微笑:“一个月前,陛下申饬了那位皇叔,还把他降为郡王,削了他的权,符阳郡王被封为符阳王,殿下的胜率又多了几分。”
“此事倒还是其次,你家公子我也不是见风使舵,觉得符阳王能继承大统就巴巴的凑上去,想要捞个从龙之功的人。”
“当然若说完全没有想赌一把的心态,也太虚伪了些,这个原因只占不到两分。”
“我等读书人,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我教你读了那么多的书,你也明白士为知己者死这个道理。”
符阳王萧直,越接触就越投缘,他所描绘的那个未来,与他的理想竟然完全一致,让他心潮澎湃。
为人臣子,谁不想得遇明主,施展自己的抱负。
他们聊天的时候,萧直也十分推崇海阁老的新政,当真是得遇知音一般,两人恨不得抵足而眠,聊个一天一夜。
这也是他为何下定决心,追随萧直的原因。
她面色仍有忧虑,裴境却看得很开,捏了捏她的脸:“别担心,公子我自有分寸,总不会叫你跟着我一起吃苦。”
沈妙贞还能如何劝,也只能微笑以对,到底公子是比她有见识的多。
回了侯府,二房的仆人们正在收敛东西装箱,往外一箱一箱的搬,老太太到底还是没拗过二老爷,二房在年后就搬出府住,每年回来住几个月,也就不算分家了。
众人纷纷给六公子请安,见他居然拉着沈妙贞的手,面色各异,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沈妙贞却觉得不自在,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裴境死死的攥住,强硬的不允许她逃避。
沈妙贞挣了两下,却没挣出来,只能任由他拉着。
然而她却不想看到旁人奇异的目光,只能难耐的低下头去,做个鸵鸟,不听不看。
远处走来一个姑娘,一边走还一边擦着眼泪。
这不是黄鹂吗?
沈妙贞再也顾不得会不会被认用奇异的眼神打量,叫住了黄鹂。
“黄鹂姐姐,你怎么哭了,可是谁欺负了你?”
黄鹂抬头一看,是沈妙贞,身旁还站着六公子,若是以往,黄鹂一定会行个礼,然后走开,毕竟那是六公子,她身为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要避嫌。
可现在,她心神俱荡,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
沈妙贞这一问,她的眼泪就都流了下来。
沈妙贞越发慌乱,伸出手就要拉黄鹂,而此时裴境也没有用力攥着她,不让她去拉,反而很随和的放开了她的手腕。
“黄鹂姐姐,你别哭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没准我能帮你呢。”
黄鹂摇摇头,揉着红肿的眼睛:“画眉被二少奶奶发卖了。”
沈妙贞如遭雷击,呆愣在当地不知所措。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这……怎么会这样呢,二少奶奶怎么能说卖人就卖人,她被卖去了哪里啊,二公子都不拦着一些吗,好歹是他的枕边人。”
黄鹂越发难过:“我早就跟她说,二公子那里不是什么好去处,她非要攀这个富贵,二少奶奶眼里容不得沙子,前脚说她服侍的不好,居心叵测,后脚就喊了人牙子进来,提溜着,把她卖了。”
黄鹂情绪激动:“我去求了老太太,可是老太太却只说,她已经跟了二公子,二少奶奶是她的主母,是去是留,她管不了。我劝了她那么多次,跟她说了,做妾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卖身契都捏在主子手里,生死都由着别人掌控,若是主母贤惠能容人,还能得个好下场,若遇上狠厉的,把人发卖了,用什么手段磋磨死,都没人给伸冤。”
黄鹂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黄鹂姐姐……”
沈妙贞浑身一阵发冷。
裴境已然满脸黑色,他说呢,为何这些日子她一直魂不守舍,今日在马车上,都敢直接跟他呛声,质问他。
原来是有人在背后,一直给她灌输这种思想。
可他也不能斥责黄鹂,说她说的不对,姜三娘本就是个善妒不好相与的女子,从头一回见面,他就知道。
不然当初他为何要一直躲着姜三娘。
黄鹂哭了一场,也察觉到六公子还在,说这些话实在不像样。
她只能强行压制住心里的悲痛,对着六公子告罪,转身走掉了。
直到回了流风阁,沈妙贞仍旧回不过神来,神情怔忪,呆呆的愣神。
连给公子沏茶,都不小心沏老了。
裴境看了看杯子里头被滚水烫的有些发黄的叶子,皱了皱眉,忍不住说道:“怎么,你还在想黄鹂跟你说的事?”
沈妙贞蠕动了一下嘴唇:“画眉,也是在太可怜了。”
裴境轻轻啧了一声:“你何必为她伤心,姜三娘乃是主母,二哥的正妻,自然有权利发落她们这些通房妾侍,她是做的不宽和不大度,可从礼法上来说,她也没什么错,那个画眉定然也是没有侍候好主母,才会被发卖,她跟你又没什么交情,你别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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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 居然是从公子口中说出的,沈妙贞不仅震惊,根本就不敢相信。
公子还是那个曾经看到弱小可怜的她, 便动了恻隐之心的那个公子吗?
她因为惊愕,眼睛瞪得圆圆的, 不敢置信的望着裴境, 就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然而她很快就想明白, 公子一直没有变,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般的人,他会因为要守礼,要维护名声而对那些贵女们不假辞色, 骨子里也带着对沈老爹这种老农民的轻视。
他会对服侍自己的丫鬟有一丝宽容和心软, 也仅仅是对划归到自己势力范围的人,为什么他会教她们这些丫鬟读书习字, 是因为丫鬟会认字也能更好的服侍他。
而对于别人的丫鬟,别人遭受磋磨, 遭受发卖的可怜通房。
高高在上的公子,本就没有什么同理心,又如何能共情他们这些底层生活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