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冒头的事,纹枰却觉得她是钻营,抢了她的机会,怀恨在心。
沈妙贞虽然表现得不声不响,不愿跟别人起冲突,可不代表她当真是个傻子,能在老太太房里与黄鹂这么一位大丫鬟交好,除了勤勤恳恳干活,对朋友胎心挖肺,还有便是有眼色。
纹枰用绣绷子砸了她的手,只要她能出气,她并不在乎,能拿到每月二百多个大钱的月银,受些委屈她也甘愿。
这些丫鬟的勾心斗角也并不少,她初来乍到没站稳脚跟并不想起冲突,叫公子觉得她是个惹事的祸头子,但这并不代表,她万事都要忍气吞声。
千不该万不该,纹枰不该动她的银钱,她抠抠搜搜省吃俭用存下的银钱!
纹枰为什么那么有底气,因为她是家生子,她跟徽墨是沾亲带故的表姐妹,徽墨的双亲是府里很有脸面的二管家,纹枰的爹娘也是管着郊外庄子的管家。
她明目张胆偷她的钱,不就是欺负她没根基,料定身为大丫鬟的徽墨不会帮她,公子也不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可惜,公子对她说过,要是有谁欺负她,可以同他说的。
虽然她并没有把这种随口说的话放在心上,但现在她也没有办法,没人能给她做主,没人能帮她,她只能求公子,能发发善心管一管。
赌一赌,公子能给她讨回公道。
沈妙贞打定了主意,擦擦眼角的泪珠,抱着小木箱,就去寻公子。
这个时间段,公子已经用完了午膳,小睡过后,应该在看书,而今日当值的应该是徽墨,大丫鬟羊毫爹娘病了,告了假。
沈妙贞抱着小木箱进了正院,公子并未在房中,而是在小院的木桌前品茗,不仅徽墨在一旁服侍,就连纹枰也在。
纹枰一瞧她怀里的小木箱,顿时慌乱起来,不过她瞅了瞅徽墨,心里却有了些底气,不管如何,徽墨总会向着她,况且她有没证据,难不成公子还会为了这么个二等丫鬟,叫她这个阁中老人没脸。
她才不信。
因前几日下了雪,如今雪还没化完,庭中也有一颗价值万金的绿梅树,如今开的正好,雪落在上头,边品茶边赏梅,裴境虽并不喜欢故意附庸风雅,却也爱这种闲适惬意,若不是因为有冬假,他也没有这种闲功夫坐在这里吃茶赏花。
见沈妙贞进来,一抬头,正瞧见她哭得像是两颗桃子似的眼睛。
这姑娘面黄肌瘦的,唯有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称的上明眸善睐,如今哭肿了,显得好不可怜,好不憔悴。
裴境便先有了一些可怜,当即问:“你这是怎的了,谁把你惹的哭成这个样子。”
沈妙贞眼睛一酸,又欲掉眼泪,生生忍住,跪下道:“请公子为奴婢做主,奴婢的银子被人偷了。”
偷了?
裴境还以为是谁给了这孩子脸色瞧,才把她惹的这样委屈,不过想来她也不会因为这个哭,毕竟手被砸伤,被徽墨给了下马威,都不曾主动对他告状,一个默默将委屈往肚子里咽的好孩子,又怎会因为受了一些委屈,就主动要他做主呢。
裴境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他连丫鬟小厮之间互相倾轧都不愿容忍,更何况是偷盗之事。
“你先起来,细细说来。”
裴境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院子里的人,尤其在徽墨纹枰两人身上,顿了一顿,徽墨满脸茫然,纹枰缩着头。
沈妙贞不再跪着,起来后整理一番思绪便说了起来。
“奴婢今儿得了公子的话,便回去休息,想起来答应给老太太房里的黄鹂姐姐做的被面还没绣完,便从柜中取出来,却发现我放银子的小箱子,上面的锁头被人动过了,奴婢心慌还以为是自己没锁好,便拿出来点了点里头的东西,里头的三两银子,不翼而飞……”
说着,沈妙贞又难过起来:“那是奴婢整整攒了快三年的钱,好不容易攒了三贯,因铜钱拿,特意托人换成的银子,放在箱子里头,是奴婢的辛苦钱啊,就这么没了。”
裴境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这木箱上的锁头一直锁住的,而如今被撬开,只能是被偷,你们住在内院,闲杂人等等闲不能进流风阁,丫鬟们之间有来往,也有嫌疑,不过我怕是院子里出了内贼。”
徽墨想要说话,一对上裴境严肃的脸,身子抖了抖,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银子丢了多久,可还记得?”
“昨夜上值前,奴婢把绣品放里面去,还看过,不曾丢弃。”
裴境对她招了招手,叫她把小木箱放在他面前,细细打量,这小小的箱子通体暗红,没有上漆油便呈现一种缎子般的色泽,居然是紫檀木制成的。
箱面很旧了,是有些年头的旧物,却仍能看出箱面用的是犀皮漆工艺,中间一副花鸟却是螺钿,紫檀木木材名贵,哪怕只是这么个小小的木箱,便比三两银子贵重不少,更别说花鸟螺钿与犀皮漆,更不是寻常百姓家能买的起的工艺。
犀皮漆如今是不实行,不过在二十多年前曾在西京很是风靡过一阵。
端砚卖身为奴,想来家中过得艰难,她为何会有这种贵重妆盒,还是多年前的旧物。
裴境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很快便被抛到脑后。
她这箱子里,除了几个绣的精致的荷包和十几个铜板,没有什么值钱玩意,就算那三两银子找回来了,也没有她这小箱子值钱。
她这小箱子虽贵重,可侯府的小姐们谁没见过好东西,这种妆盒也从来没当过心头宝的。
做出如此买椟还珠的事,必然是眼皮子浅的丫鬟小厮所为。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偷盗之事,事关品行,流风阁居然也有这般手脚不干净的人,就先从内院查起吧。”
“空青,封了院门禁止出入,再去将咱们院的下人都叫来,且问问他们,是谁敢伸脏手做出这种事。”
空青得了令,马上就去办,不一会儿,整个流风阁的丫鬟小厮们,便都在此处站了一排。
流风阁的大丫鬟是徽墨和羊毫,二等丫鬟除了沈妙贞,便是纹枰、侍书、宣纸三人,剩下的还有四个外院做粗活的小丫鬟,裴境都没给改名。
他身边的四个小厮,除了空青,便是南烛,忍冬,白蔹四个。
空青问出生,便是问谁偷了沈妙贞的银子,叫他自己站出来,可以从轻发落,然而却没人应声,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承认。
偷盗可是大罪,这要是承认了,还不直接被打发出去。
裴境见无人应声,敲了敲手指:“既然没人主动承认,那没办法,搜房吧,空青,你去我阿娘房里找玉离,跟她借几个嬷嬷来,一间一间的搜,将她们私产拿出来,摆出来,叫端砚来认。”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徽墨直接愣住,她们姑娘家总有些私物,这般被直接摆出来,这不是,打人的脸吗?
徽墨直接出声阻止,跪下劝道:“公子,这内院丫鬟,都是小姑娘家的,直接搜房,岂不是太羞辱了。”
裴境挑眉:“所以我不是叫空青跟玉离借人去了,怎么,你这样着急,难道是你拿了端砚的银子?”
徽墨没想到,公子竟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直接给她没脸,顿时热泪就流出来。
“公子,奴婢在您身边服侍多年,自小就跟着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三两银子罢了,奴婢岂是那么眼皮子浅的,公子这样说奴婢,岂不是羞辱奴婢,奴婢可怎么活啊吗,还不如一头撞死的好。”
她嘤嘤哭着,涕泪横流好不委屈,说着便要寻个柱子撞过去。
端砚吓得呆住,没想到引起这般大的风波,徽墨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寻死觅活,急忙去拦她。
纹枰早就将徽墨扶住,见她过来伸手,气的打开她的手:“你还敢来,谁要你假惺惺,为了你这么点小事,叫徽墨姐姐受委屈。”
端砚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14、14
徽墨哭的梨花带雨,辛酸非常,好不可怜,纹枰气的够呛,不仅推开沈妙贞,还想扬手便打。
裴境还带着温润笑意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空青是跟着自家公子时间最长的小厮,公子一个眼神,他便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大步上前,捏住纹枰的手,皮笑肉不笑:“纹枰姐姐这架势真是大的很,公子还在这,你就敢随意打骂别人?”
纹枰瑟缩了一番,她脾气暴,因是家中幼女,爹娘在侯府原是老侯爷身边服侍的人,裴家的规矩,长辈身边服侍的奴仆甚至是猫狗,都得给一分颜面。
纹枰爹娘后来又成了侯府的管事,庶出的不得宠的子弟,还要尊称一声王管事,一家子把这个幼女,纵的不知天高地厚。
进了流风阁后,因为裴境规矩严,才收敛了些许性子,以往在侯府,那些主子根本记不住的小丫头,外头粗使的丫鬟们,没少受她欺负。
不过是徽墨也护着她,这丫头作威作福的才一直没被裴境知道,谁知遇上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沈妙贞,直接跟公子告状,公子是何等人物,往常焉会处理这种小丫头的委屈。
可今日公子这态度,却是摆明了要给端砚出头。
徽墨拉了拉纹枰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话,又偷偷拿眼去看裴境,却见心爱的公子,连个余光都没给她,顿时心中委屈更甚。
不一会儿,一个容貌端正的方脸丫鬟带着几个婆子走了进来,进门便行礼。
“事情,下头的人可告诉姑娘了?”
这丫鬟就是玉离,因是自己娘亲身边的大丫鬟,所以裴境也是称呼一声姑娘的。
玉离急忙谦逊低头,表示不敢当六公子一声姑娘的称呼:“奴婢已经知道了原委,召集了人手。”
她身后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婆子,而且没寻那些粗使婆子,都是在主子面前有些头脸的。
裴境点点头:“有劳。”
玉离福了福身,带着婆子们就进了丫鬟的屋子开始搜起来。
不一会儿,玉离便捧着一个手绢出来:“公子,这发现的几块碎银,像是您说的,是从纹枰的箱子里头搜出来的。”
她放在裴境桌案前头,手绢上,三块正正方方的小银角子,银光锃亮,显然是被主人经常擦拭,爱惜的不得了。
纹枰脸色一白,紧紧掐住了手心,可脸上仍是满脸倔强。
“纹枰,东西是从你的箱子里发现的,你怎么解释?”
纹枰咬着牙齿:“公子,这银子是我自己的私房钱,您叫人抄房已是叫奴婢们难堪,如何能污蔑是奴婢偷了端砚的银钱。”
她说着说着就掉下泪珠来:“难道就因为她得您的喜欢,您就偏心她吗?”
裴境的面色越发不耐,心中冷笑更甚。
一个小小奴婢,裴家的家生子,竟然敢拿捏起他来了。
空青暗自嘬牙花,这个纹枰是不想活了,公子最恨这种互相倾轧的行为,更恨被拿捏,这丫头也忒的胆大,下场怕是好不了了。
“你这话,倒是说我偏私端砚?”裴境冷哼:“一个小小丫鬟,年纪不大满肚子坏水,若非本公子行的正做的端,岂不是要被你这个贱婢,败坏了名声,好,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空青,你来说。”
空青口齿伶俐极了:“咱们府上丫鬟们的月银不足一两的,都会用铜钱发放,纹枰姐姐,你的月银也不足一两,可你的月银都是你娘王仁家的代领,你焉能有这三两的银角子?”
“我……我……这是我娘给我的零花,叫我在阁中服侍公子,好用来打点的。”
见她仍旧嘴硬,空青啧啧几声摇摇头,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爹娘是家生的奴仆,不会不知道,侯府有自己的钱庄,给自家奴仆铜钱换银子,比外头的钱庄要多一些,而咱们侯府的钱庄一两的银角子也会铸成元宝形,这种方形的银角子一看就不是侯府钱庄出来的。端砚姐姐在侯府服侍的时间短,不知侯府有钱庄的是也就罢了,你是家生子,也不知道?”
“也……也许是我爹寻了别的钱庄换钱,也是可能的。”
空青呵呵笑了两声:“放着多换钱的府内钱庄不换,非要去外头给的少的钱庄还钱,纹枰姐姐,难不成王大管事有私铜钱,不能叫主家知道?他管着主家两处庄子,手里没少有油水吧,那便是私下贪了银钱,怕被府里知道,偷偷出去换的钱,还被你堂而皇之的拿进来用?”
“这……这……”纹枰满脸通红,急的直哭:“你别胡说八道,我爹娘是老侯爷身边的人,对候府忠心耿耿……”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沈妙贞咬了咬下唇:“空青大哥,奴婢能证明这银角子,是奴婢的。银子的底下,被我用凿子印出一个竹节纹,非常浅,不细摸是摸不到的,您一验便知。”
空青看了一眼垂着头的沈妙贞,将银角子检查一番:“公子,的确有浅浅的竹节纹。”
裴境点头:“此事证据确凿,不需再审。”
纹枰还想解释,便见白术在裴境身边耳语了几句,两个穿着绸缎衣裳的中年男女便匆匆进了来,扑通一声就给裴境跪下了。
“六公子,纹枰这丫头不懂事,老奴给您磕头认错,求您大人大量,饶恕她这一回。”
这一对中年男女自然便是王仁和他婆娘。
她婆娘拉着不情不愿的纹枰也跪了下来,一副老实状,听候主家发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