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秀知道皇子公主们身边都有太监伺候,可她没想到,一个太监居然也能长得如此出众,不过话说回来,公主那般美貌,身边围绕的下人也就该如吴润、朝云等人似的,才不会给公主减彩。
栖凤殿有专门待客的花厅,这个时节梅花桃花都还没开,倒是山茶开得如火如荼,碗口大小的花瓣,娇艳明丽。
俞秀先瞧见的却是坐在贵妃榻上的华阳,繁琐华丽的明黄罗裙拥簇着国色天香的美人,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然后,美人笑了,唤她:“短短两日不见,大嫂莫非不认得我了?”
俞秀回过神来,喝醉了般跨了进去。
这天底下的美人,也是一山又比一山高的,街坊们都夸她美貌,三弟妹罗玉燕嫁进来时,她就有种开了眼界之感,待金尊玉贵的公主再嫁过来,俞秀便想,她的眼界已经被撑到了最大,这世上绝不会再有比公主更美的人。
她被华阳的新扮相惊艳,华阳也注意到了俞秀的衣着首饰,瞧着有些眼熟,去年正月陈家老太太的丧讯还没传进京城时,她好像瞧见俞秀穿过。
华阳有很多不用的首饰,绫罗绸缎更是成箱成箱的摆在库房,她舍得送给俞秀,就怕俞秀把这当成施舍,心里反而不好受。
“大嫂坐这边来,这里就你我二人,离那么远做什么。”
华阳指指贵妃榻另一侧的空位,亲昵地道。
俞秀红着脸挪了过来。
朝云奉上茶水,华阳笑着与她聊天:“大嫂那边安顿的如何?衙门里面自备的丫鬟可都听话?”
有话题可聊,俞秀也就放松下来,道:“我身边还是碧桃、碧荷伺候,其他丫鬟都只管做粗活,目前瞧着都还算本分。”
华阳点点头:“大哥呢,衙门差事忙不忙?”
俞秀叹气:“事情挺多的,昨天天黑了才从前面回来。”
新官上任,陈敬宗不是卫所一把手都有那么多事要做,陈伯宗掌管一府事务,肯定更忙。不过陈伯宗在大理寺做了六七年,为官经验也算得上丰富,是陈家三兄弟里最不需要让人担心的。
华阳又问俞秀:“除了湘王妃,大嫂可知我今日要招待的另外两位客人都是什么来历?”
俞秀笑道:“我本来不太清楚,把请帖给大爷看后,他给我讲了讲,然后便知白家是本地望族,陵原县君虽然才三十多岁,辈分却大,湘王爷好像都要称她一声祖姑。”
所谓祖姑,是指祖父的姐妹,这个祖父可以是亲祖父,也可以是其他支的堂祖父,姐妹也包括堂姐妹。
本朝居住在各地的宗亲太多了,就像华阳该称呼湘王为叔父,其实两人的血缘关系很淡,陵原县君与湘王同样如此。
时候还早,华阳邀请俞秀去逛园子。
已中,湘王妃、陵原县君、白家的纪老夫人陆续到来,都带了礼物。
互相见过礼后,华阳独坐主位,湘王妃、陵原县君坐在左侧的席位上,俞秀与纪老夫人坐右边。
接受过华阳长达一个时辰的妯娌亲近,俞秀见到气势远远不如华阳的湘王妃,竟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华阳不用担心她,注意力就集中到了湘王妃、陵原县君这边。
这二人,一个是湘王的妻子,一个是上辈子被湘王害死的可怜女人。
湘王妃四十六七了,与婆母孙氏差不多的年纪,不过孙氏身形圆润,既富态又温柔可亲,湘王妃却很是清瘦,眉眼间显出几分冷淡来,这样的脸,反而让她对着华阳露出来的笑容变得更加刻意。
陵原县君比湘王妃年轻了整十岁。
她生得并没有多美貌,至少不是一眼就令人惊艳的,只是多年的守寡生活让陵原县君的眉宇间凝结了淡淡的轻愁,偶尔低头垂眸时,便如一朵被雨水浇打得快要从枝头脱落的雪白玉兰,颇为惹人怜惜。
正因为如此脆弱,才会在被湘王凌辱之后断了生机,不惜悬梁自尽。
想到陵原县君的悲惨下场,华阳对湘王妃的观感越差。
诚然湘王才是罪魁祸首,可湘王妃也是个助纣为虐的,如果不是她出面邀请陵原县君,陵原县君一个深居内宅的寡妇,岂会冒然去拜访一个压根不怎么熟的宗亲?既然是湘王妃邀请的,她为何会让陵原县君落单?显然是湘王提前与她打了招呼,夫妻俩联手诱陵原县君入网。
心里不喜,华阳面上丁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就像一个从京城来的受宠公主,不冷不热地招待着两位远房宗亲。
纪老夫人最先告辞。
华阳也没留她,只请了亲嫂子与湘王妃、陵原县君在宁园共用午饭。
饭后,陵原县君也告辞了,湘王妃继续喝着茶。
华阳看出她的意思,对俞秀道:“大嫂困了吧,你先去客房休息,我与王妃再说说话。”
俞秀懂事地跟着朝云走了。
她一走,湘王妃笑着对华阳道:“公主远道而来,我与王爷还特意为你备了两份礼物,以表心意。”
华阳笑道:“您与王叔太客气了。”
先前她对夫妻俩都以“王爷”、“王妃”相称,偏偏在听到有其他礼物时改了口。
湘王妃想,这个美人公主还真是个贪财的。
谁还嫌银子少呢,皇帝都贪财,更何况公主。
湘王妃有了把握,等候在马车旁的丫鬟将礼物送过来,湘王妃亲自给华阳介绍:“这幅是前朝徽宗所作《竹禽图》,老王爷偶然得之,王爷说他是个俗人,不懂欣赏字画,此图继续放在王府也是暴殄天物,听闻公主喜好丹青,不如送给公主品鉴。”
华阳在湘王妃缓缓展开《竹禽图》时,难以察觉地吸了口气。
湘王妃只当没听见,等华阳耗时一刻钟才艰难般收回赏画的视线,湘王妃再打开第二份礼物。
这个匣子分两层,上层是一个别致的紫檀木底托,下层是一尊尺高的羊脂玉观音立像。
对华阳而言,这么大块儿的羊脂玉不算稀奇,只是这座观音像雕工精绝,从头到尾都线条细腻流畅栩栩如生,令人不忍触碰。
这两样礼物,每一样都是难得的宝物,放到皇家库房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华阳欣赏过后,意味深长地对湘王妃道:“王叔这么大方,若无所求,我可不好意思收。”
湘王妃赔笑:“公主既然这么说,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实不相瞒,王爷还真遇到一点麻烦事。”
遂把湘王要盖一座园子因为急着赶在今年雨季到来前完工不得不暂时抽调卫所士兵一事委婉道来。
“只需要再用他们四个月左右,还请公主与驸马打声招呼,叫驸马通融一二。”
华阳满脸轻松,笑道:“这个简单,今晚他回来我就骂他一顿,他也是个蠢的,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不该把火烧到咱们皇家人身上。”
湘王妃长长地松了口气,就怕差事办不成,回去王爷把气出在她身上。
事情谈妥,湘王妃不再逗留。
马车从宁园门前离开,绕过几条街,最后停在湘王府前。
湘王这半天都惦记着送礼的事。
他这份厚礼,价值远超那些只能贩卖劳力的卫所士兵,甚至再买几座园子都够了。
湘王狠心割爱,是为了彻底收买那位从京城来的公主,让她就算听说他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也不要来找他的茬。
地方官员畏惧他,不敢向朝廷揭发他的罪行,即使揭发了景顺帝可能也会看在宗亲的面子上轻轻放过,可如果华阳非要跟他对着干,那可就麻烦了。
“怎么样,公主收了吗?”
夫妻见面,湘王迫不及待地问。
湘王妃笑道:“收了,王爷好眼光,公主看那观音像还没什么稀奇,看到《竹禽图》时都吸气了呢。”
湘王得意地笑,他知道《竹禽图》的珍贵,可他确实不好风雅,一副破字画,送了就送了。
“公主还说,今晚她就骂驸马一顿,不许他再掺和您调兵的事。”
湘王琢磨着这个“骂”字,心情更好了,他就知道,最受宠的公主对待驸马,就像他对待家里的王妃一样,根本就是当个玩物,心情好了逗一逗,心情不好,便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目光轻蔑地扫过湘王妃早已不再年轻美貌的脸,湘王在旁边落座,问起另一件事来:“公主姿色如何,是否如传闻那般天人之姿?”
湘王妃垂眸,木讷地点点头。
湘王憧憬片刻,随即惋惜地叹口气,他再胆大,也不敢把手伸到华阳那里,除非华阳风流,先看上了他。
第44章
华阳收了湘王送的礼, 接下来还有一番计划,便没打算留俞秀在宁园用晚饭。
只是客套还是要客套一下的,湘王妃离开后, 华阳去见俞秀,提议让俞秀在这边歇晌, 顺便陪她吃个晚饭。
俞秀惦记着丈夫还要登门找小叔子说话,笑着应了。
华阳:……
这不太符合俞秀的性子!
幸好于她的计划也没有太大影响。
她叫朝云跟厨房说一声,晚上多添两个陵州这边的名菜,应该会符合俞秀的胃口。
傍晚,陈敬宗回来了, 得知大嫂在, 他来栖凤殿见个礼, 对华阳道:“有些公务要处理, 你们先吃,我忙完再说。”
华阳很少见他这么正经, 信以为真。
俞秀却想, 小叔一定是因为她在, 不好留在这边。
陈家的下人都说小叔粗犷,没有丈夫、三爷身上的文雅, 可俞秀回忆着她与小叔的几次见面, 小叔只是不爱笑,该有的敬重都没有少。
因为自己,竟让小叔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别的院子用饭, 俞秀心中愧疚, 小声对华阳说了实话:“公主, 其实是大爷说他饭后会来接我, 趁机与四弟说些事情, 我才留了下来,不然哪好意思打扰你与四弟。”
华阳一怔:“大嫂怎么不早说,我好把大哥的碗筷也预备了。”
俞秀红着脸道:“他不想给公主添麻烦。”
华阳明白了,笑道:“大嫂回去跟大哥说一声,叫他以后别再这么客气,咱们两家同在城里,本就该多些走动。”
俞秀点点头。
妯娌俩气氛和谐地用了晚饭,不多久,吴润派了小太监来报,说陈伯宗到了,就在第一进院的客厅等妻子。
华阳吩咐朝云:“你去知会驸马,叫他先去招待大爷。”
既然陈伯宗有话与陈敬宗说,她们还是晚些过去的好。
陈敬宗一个人吃了晚饭,想着今晚可以与她亲近,正仔仔细细地漱着口。
见到朝云,他还以为华阳等不及了,没想到竟是让他去招待大哥。
陈敬宗没什么好气地去了。
兄弟俩见面,陈伯宗关心道:“你在卫所那边如何?”
陈敬宗在他一本正经的脸上看到了“长兄如父”四个字。
兄弟俩的年龄差了快十岁,确实有点大,但陈敬宗本就厌烦家里的老头子,自然不高兴再来一个同样的大哥。
“能如何,我是驸马,谁敢给我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