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从2009年开始到2011年出本,又到了现在的2022年,时间过得好快。
在几番思索后,我决定全文公开在网路上,谢谢当年支持我的朋友们,也谢谢一路走来陪伴我的朋友,我很珍惜当年的盗墓圈,甚至有很多当时认识的人,现在还是我重要的朋友。
这几年我试图在原创的领域找到一条路,现在还在摸索。目前的根据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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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2022/3/12
61.
当解连环完全被沙土掩埋后,三叔站起身,默默凝视了那隆起的土堆好一阵子。
「吴邪。」
我连忙上前。
「解连环他……不是这样的人。」三叔沉默了一下:「我不希望你对他的记忆……」
三叔突兀的停顿。
「你还记得李沉舟吗,吴邪?」
有些迟疑,我没有立刻搭话。解连环和李沉舟,不是同一个人吗?
三叔轻描淡写:「记得李沉舟,忘了解连环吧。」
我在心里默默地重复,记得李沉舟,忘了解连环。
但这会是解连环要的吗?解连环和李沉舟,这两个身份真的可以这样一刀分开吗?我们真的能知道另一个人是什么模样的人吗?还是我们都只是看到我们想要看到的,其实我们对于彼此一无所知?
记得李沉舟,忘了解连环。不论认同与否,这句话在我心里不断回盪。
闷油瓶开始带领我们离开瓜子山尸洞。然而,出去的过程却远比我们想像中困难。解连环设置的炸弹,虽然没有直接对我们造成伤害,却摧毁了瓜子山尸洞的主要骨干,将尸洞轰得倾颓破败。不是这边的墓穴塌了一半,堵去出路,就是那边出口的机关毁坏,完全卡死打不开。闷油瓶带着我们在墓穴里,试图找到一条出路,却不断碰壁。
徒劳无功地试了不知道多久,闷油瓶停下脚步,让我跟三叔席地而坐,休息片刻。三叔没有质问闷油瓶接下来该怎么办,或是我们该往哪里走。他只是静静坐着,一言不发。我想三叔他累了。闷油瓶看起来状况很不妙。而我,除去伤处的痛楚之外,身体也不大舒服,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症状我不确定,但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感觉头重脚轻,偶而还会眼前发黑。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闷油瓶和三叔各有心事在烦恼着,我不应该增加他们的负担。
事后我被三叔狠狠教训了一遍,说有异状当然要直接讲啊,憋着病又不会自己好。
但那是事后。当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坐着,希望休息一阵子之后症状自然会过去。然而,我却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很冷,我觉得很冷。我必须要全力克制自己,才能避免上下排的牙齿咯咯打颤。
当闷油瓶表示我们应该继续前进时,我挣扎着站起身,好奇怪,闷油瓶的身影在晃,怎么在晃……?
「吴邪!」
我隐约记得有人扶住了我,大声地喊叫,但是我却无法理解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我只觉得很冷,非常冷,我用双臂紧紧环绕自己,但是还是好冷,太冷了,怎么会这么冷?我听到身边有快速交谈的声音,几个字眼传入我的耳中:发烧。继续前进。休息。吴邪。我不认为这些字眼连贯起来包含了任何的意义。
三叔在叫我的名字。为什么要叫我呢?我想睡一下。好冷。
我背他。有人这么说道。
这个声音好熟悉,好像闷油瓶的声音……好像的确是闷油瓶的声音。我好像记得有什么事情很重要,跟闷油瓶有关……有人抓住我的手,让我靠在什么东西的上面。我头痛,而且头晕……三叔!
我猛然睁开眼睛,用力反握那握着我的手,三叔的脸在我面前出现。
「不要杀他!三叔,不要杀他!」
三叔被我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我。
「不要杀他!三叔!他不可能……不可能害死爷爷!」
「大姪子……」
「不要杀他!答应我你不会杀他!」
「……我不会杀他,吴邪。」
「那不是他的错。」
「我知道。」
「那不是他的错。」眼皮很沉重,我闭上眼睛,却执拗地重复道:「不是他的错……」
那不是他的错,是父亲的错。不对,不是父亲的错。是别人。谁呢?父亲有一隻黑猫。不对,也不是牠的错,牠很多年前就死了。小狗圆舞曲,不对,我们家只有猫。
我头痛。到底是谁一直晃?不要再走了。我头好痛。
我的意识变得非常模糊,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回到了吴家本家,在长长的回廊里走动,回廊比我印象中的还要长,永无止尽。基于某种不可解的原因,我停下脚步,悄悄地推开厚重的木门。
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衣服,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捲曲的黑色长发像是瀑布般倾泻而下。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我觉得她看起来很美。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毫无光彩,一隻手不自然的垂在地上,指尖轻触地面。
她看起来苍白又纤细,有一种透明的优雅,像盛开的白色铃兰,她的头微微倾斜,予人一种不协调,却梦幻的美感。
然后,毫无预警的,从她的双眼,艳红的鲜血泉涌而出,滑过脸庞。我吓了一大跳,倒吸一口气,退了好几步,想尖叫,却只发出嘶声。
她死了。她已经死了。
然后我撞到了某个人,瑟缩一下,我却不敢回头。我知道,我身后的是谁,那芒刺在背的穿透性视线,是他,是他,果然是他。我一直都知道,是他,害死了我的母亲,他的妻子。
我突然感觉有人用湿布正在擦我的嘴唇,怎么会有人用湿布碰我呢?迷迷糊糊的,我睁开双眼。刚才那是梦吗?我做了梦?那个女人……还有……还有什么呢?
「吴邪,你醒了?」闷油瓶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奇怪,我不是在吴家本家吗?
「大姪子?」三叔的脸也出现在视线里了,真是奇怪,我还在做梦吗?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巴,闷油瓶连忙再用水沾湿我的嘴唇:「吴邪?你听得见吗?」
「……是他……是他。」凝视着闷油瓶,我喃喃重复。
闷油瓶皱起眉头,一隻手伸过来,摸在我的额头上。他的手很凉。
我的视线转向三叔,喉咙感到一阵烧灼:「我一直都知道是他……」
三叔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混杂了担忧和恐惧。他转而望向闷油瓶,两人交换了一个忧心的眼神。
「willallgreatneptune’soceanwashthisbloodclean……no.never.」我模糊不清地说着。
眼皮沉重,我很快的再度闭起双眼,我想再见见她,就算一眼也好。我对她印象是如此模糊。
「……他说什么?」隐约间,我好像听到三叔这么轻声询问。
「《马克白》。吴邪很喜欢莎士比亚吗?」闷油瓶小声反问。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有点生气,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怎么都没仔细听呢?是他,是他做的,罪无可赦。他是……是谁呢?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他做了什么呢?我好疲倦,虽然生气,但是我好累,我……
我回到了胖葵在海边的坟地,我沿着墓碑一块一块的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样都找不到胖葵的墓。天很黑,海面疯狂的捲起大浪,风像受伤的野兽一般惨叫哀嚎着。
有人在身后追我,我发疯似的奔跑着,但是怎么样都跑不快。我越是拚命,跑得越缓慢。
「你为什么不死呢?你这该死的!」我听见解连环的声音在我背后怒吼如雷,是解连环在追我。
一道闪电像是三叉戟般劈开天际。
「……对不起、对不起……对、对不起……」我呻吟着,挣扎着。
我怎么都找不到胖葵的墓,胖葵的墓不见了!在哪里呢?在哪里?为什么找不到?
「你以为你会被原谅吗?你不会被原谅的!」解连环的声音如隆隆雷声贯耳。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你去死吧……不,你知道什么吗?我希望你别死,我希望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一辈子愧疚,一辈子挣扎,吴邪!我祝你长命百岁!」
解连环歇斯底里的笑声逼得我几乎发狂。找不到,找不到,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找不到?
「不、不要……我……」我哀求着,颤抖着。
我受不了了,我逃不过了,我……
「吴邪,吴邪。」
有人摇着我,我的头剧烈的疼痛了起来。
「吴邪?」
我挣扎着,像溺水的泳者,拚命想浮出水面。我花了一段时间才睁开眼睛,光线好亮,我看不清楚。我的头好痛,喉咙像有把火在熊熊燃烧。
冰凉的手掌又再度触碰我的前额。我不安地扭动着,神经质的重复:「……找不到,我怎么样都找不到,找不到……」
「那是梦,吴邪。一场梦。」闷油瓶轻声说道。
「我觉得她恨我。她跟他一样恨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没有人恨你,吴邪。那是一场恶梦,没事的。」
「他们恨我,喔,天啊,他们恨我……」
「没事,没事了。」
「我不恨他们,我甚至……我甚至很喜欢他们,但是他们恨我,你懂吗,他们恨我!」
有一双宽阔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我感觉到那双手上传来的温度与力道,以及粗糙的硬茧。基于某种不可解的原因,我放松了许多,好像我不再是一个人,好像有人能理解我的恐惧和痛苦。
我觉得安心了下来,朦朦胧胧的又睡着了。
我的头、手、脚都很沉,我一点也不想移动他们。我想躺着,一直躺着,不要动。
但是我突然觉得有人在凝视我,那种凝视彷彿穿透一切,令人不舒服。于是我勉强抬起头,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盯着我。
彷彿注意到我的视线,那人飞快的背过身去,迅速离去。
我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那个身高、那个衣服、那个背影。天!那是解子扬!他没有死,他没有死,而且这些年来,他都没有老,还是我记忆的那个样子!
我想叫唤他,但是喉咙却哽住了,发不出声音。解子扬背着我,越离越远。
「不……不……」
我扯开喉咙,嘶声喊道。但是解子扬越走越快,眼看他小小的身影就要消失了,我拚命的想爬起身,去追他,留住他。
「别……不要……」
解子扬走得更快了,完全无视我的哭喊,马上就要消失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回……回来……」
为什么不理我呢?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没有,回头,看一眼我?
然后我想起解连环的话。他说,你以为你会被原谅吗?
我感觉眼泪从我的脸颊滑落,我不希望被原谅,但是,但是……
「不要走!」
我听见我自己尖叫着,尖叫声回盪在墓穴里。我哭着醒来,崩溃地喊叫着。又是另一场梦,然而即便是在梦里,我依旧无路可逃。
我突然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对方紧紧的抱着我,一言不发。我花了一阵子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梦,而抱着我的人是闷油瓶。
「他走了……走了……我求他……他还是走了……」我哽噎着:「他连回头也不愿意……」
闷油瓶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抱紧。
「他连一眼都不看我……」
环绕着我的双臂圈的更紧。
「他恨我……他是不是也很恨我……」
没有回答,闷油瓶只是紧紧的拥抱我,彷彿这样就可以分享我的哀伤,带走我的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
闷油瓶放任我在他怀里,半是梦囈,半是无理取闹的发赖。直到我累了,安静下来,缓缓滑入梦乡之际,他突然发了话。低沉温柔的嗓音,用法文唸起了什么,像是摇篮曲一般,哄我入睡。
──quandturegarderasleciel,lanuit…
(夜晚,每当你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
闷油瓶轻声的说道,他的法文稍稍带了点腔,但是很好听。
──puisquej'habiteraidansl'uned'elles,puisquejeriraidansl'uned'elles,alorsceserapourtoicommesiriaienttouteslesétoiles.tuauras,toi,desétoilesquisaventrire!
(因为我会住在其中一颗星球上,而我会在那一颗星球上开心地笑着。对你而言,就会像是星星在天空上微笑一样,你拥有整片对你开怀大笑的星空。)
那是《lepetitprince》。那是小王子离开前,对飞行员说的话。
──etquandtuserasconsolé(onseconsoletoujours)tuserascontentdem'avoirconnu.tuserastoujoursmonami.tuaurasenviederireavecmoi.ettuouvrirasparfoistafenêtre,comme?a,pourleplaisir…ettesamisserontbienétonnésdetevoirrireenregardantleciel.alorstuleurdiras:quot;oui,lesétoiles,?amefaittoujoursrire!quot;etilstecroirontfou.jet'auraijouéunbienvilaintour…
(然后当你感到宽慰一些的时候(每个人最终都会觉得宽慰的),你会很开心你曾经认识我,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你会开始觉得,你好像又能够跟我一起开怀大笑了。偶尔你会推开窗户,只是为了好玩……而你的朋友们会感到惊讶,因为你会一边看着夜空一边大笑,这时候你就可以这样告诉他们:「对,是因为那些星星,它们总是让我俊忍不禁。」然后他们就会以为你疯了,这就是我对你开的一个小玩笑……)
「你觉得他现在在星星上吗?你觉得他……你觉得他还会对我笑吗?」迷迷糊糊的,我好像这么问闷油瓶。
闷油瓶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我的背,像是在安抚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轻抚有着令人放松的宽慰,我渐渐平静下来。他把我带着的《lepetitprince》,轻轻放在我怀中,让我抱着。
半梦半醒之间,我好像听到三叔在说话。
「你真的关心他。」
「我想为他做的事情很多,但是……」
闷油瓶不知道为什么,停顿了下来,没有把话说完。
我感觉环绕着我的双臂逐渐松开,闷油瓶以细不可闻的声音,似乎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很高兴遇见你,吴邪。」
那天后来,我又做了一个梦。最后一个梦。
我梦到我是一隻狐狸,躺在金黄色的麦田里。阳光暖暖的照在我的身上,我觉得又安心又舒服。
而我未曾被驯养。